這一天，太陽沒等破出地平線，便害羞地躲在薄薄的雲層後面，失去了金燦燦的光澤，如銀白色的大盤子，遊走在藍天白雲之間。
漢中山地間傳出沉悶的聲響，官兵正如滾滾黃河之水，隆隆聲中揚起黃塵，努力地前行着。
“洪大人，學生已令左光先、祖大弼、孫顯祖等將領與我部人馬同時三面圍攻反賊，大兵鐵騎所至，必使反賊聞風喪膽。”
孫傳庭與洪承疇兩馬相併而立，觀看着氣勢雄壯的行軍隊伍，孫傳庭對清繳反賊相當的自信。
“能將反賊全殲於此，萬歲必然龍顏大悅啊，哈哈哈，”洪承疇點頭右手捋着稀薄的鬍鬚，非常同意孫傳庭的說法。
“是啊，但是學生還是心中有所疑慮，怕只怕反賊揮兵入川，便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了，”本已與洪承疇分開管理陝西與四川的防務工作，孫傳庭只怕洪承疇入川之時再拉上自己，他可不想受哪奔波之苦。
“四川地形複雜，反賊豈會輕易進入，”洪承疇對孫傳庭的這種小心眼的想法很是看不慣，但同爲朝廷忠臣，如今又要同心繳賊，哪能隻言片語便將關係搞僵了，“若反賊真敢入川，承疇怎會隨他前去，與川軍形成夾擊之勢，不殺自成此賊，難解心頭之恨意。”
“學生真是多謝大人理解，學生怕只怕闖塌天哪斯與混十萬若再進入陝西，陝西這疲憊之軀，恐是承受不來了，”孫傳庭滿臉歉意，表示心有所牽，並不是學生不支持你的工作。
“到時孫大人，只管安心守住陝西，四川就交給承疇便可，我大軍所過之處，必無反賊容身之所，但願此戰能將反賊剿滅，以完成承疇對萬歲的承諾。”
“大人放心，學生不將反賊清繳一空，誓不還朝，相信與大人同心同力之下，此去必所獲甚豐，六萬大軍豈是幾個流賊所能抗衡的，”旌旗舞動之間，晦暗的天氣根本阻擋不了孫傳庭剿賊的決心。
“前方便是很好的戰場，反賊必然逞能布軍與此，傳令諸將發現反賊蹤跡必要全力追擊，萬歲爺從不會養些吃白飯的人，拼命的時候到了，”不願再與孫傳庭囉嗦，洪承疇面色如水，冷然下着命令。
“大人，此時山谷迷霧重重，不若待雲霧散去再做計較，亦爲時不晚，”孫傳庭很是誠懇地建議着。
“部隊既已開來，就需全力以赴，些許迷霧怎能阻擋如潮大軍，”孫傳庭越是如此，洪承疇越是感到這個人精明中透着虛僞，虛僞中總想將責任推開，從不去想真正做出錯誤的判斷，做爲陝西巡撫，他的責任自然無法逃脫，洪承疇亦是抱着我捱打，你也別想跑掉的思想，狠狠地反駁着孫傳庭的建議。
‘老傢伙又要衝在我的前頭了，哈哈哈，’孫傳庭轉過臉去竊笑着，表情一整纔再轉臉道：“十多萬人怎會是小小迷霧所能掩蓋的，學生必全力以赴，還陝西以長久安寧。”
此時若是能俯瞰漢中大地，以漢中爲中心，以三十里爲半徑的範圍內，官兵對義軍已經形成了半包圍的局面，沒有底牌，洪承疇豈會如此放心追入山中。
洪承疇與孫傳庭都沒有擡頭去仰望灰濛濛的天空，此刻正在以看似緩慢的速度集結着雲層，銀白亮麗的太陽此時亦化爲烏有，隱藏在逐漸加厚的雲層後，不願意再露一下光燦燦的大臉。
“要下雨？漢中的天氣真叫人摸不透，”田見秀審視着慢慢暗下來的天空，皺起的眉心都透着無邊的慈愛與儒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仗總是要打的，”雙眼緊盯着已然進入打擊範圍的官兵，劉宗敏連擡頭看天的時間都沒有。
“濃霧剛剛散去，大雨又要來臨，老天爺這是在幫誰呢？”田見秀想了半晌終是將目光投向了爬在地上的李創，“怎麼辦？”
“既來之，則安之，大雨不會偏向任何一方的，官兵手中也有鳥銃與震天雷！不過我們的震天雷威力大些而已，”李創此時的心情無比淡定，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會將規模如此巨大的決戰看得如此輕鬆與平淡。
“官兵已經發現我們了，打嗎？”劉宗敏的呼吸有些沉重，更證明他能保存心中哪份永遠的激情與熱血。
“鳴炮，搖旗！”
“轟！轟！轟！”
十二聲炮響，只幾十丈高的山丘之上，竄起條條藍色硝煙，瘋狂地鑽入高空，如今世的防雹炮，變成朵朵黑煙，衝向灰暗的雲層，卻沒有穿透他，在低於雲層不遠的地方，朵朵開來，更像地獄中的幽魂重入人間，邪惡地遊走地天地之間。
“殺！”
殺聲震天，似乎要傳遍整個神州，震散了空中冤魂，化爲力量擊向漢中大地。
旌旗竄動之間，如七彩祥雲佈滿山與山，嶺與嶺之間，載着來自天地間的勇士們，展開了正義與正義的較量。
“呼！呼！呼！”
喊殺聲難以掩蓋來自天空的潮聲，大雨沒有任何徵兆地傾泄而下，拼命的激情此時都化做落湯雞，卻依然拼命地掙扎在死亡邊緣，不敢有稍微的懈怠。
鳥銃落地，大刀翻飛，羽箭拋開，槍影重重，旌旗變成麻桿，依然直立在各自的陣營之中。
雨水伴着黃泥流向低窪處，凝聚後便化爲水坑，被飛奔而走的人腳馬蹄踏的四下飛去，血雨又再成流，匯成紅色的溪流涌向別處。
跌倒後能爬起來的人，幾乎爲零，終是擺脫不了化爲一抔黃土的命運，倒在地上，便被踏成爛泥，化做春泥卻是無花可護。
大雨的魚腥氣沖刷着大戰的血腥，血腥與魚腥夾雜起來，變成惡臭，未待傳開便被狂躁地吸入肺中，支撐着血腥的狂躁，再次展開無情的屠殺與被屠殺。
從來都不曾相識的人，此刻卻在拿着生命去拼，拼誰能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活下來便是勇士，死後只能化爲冤魂等待重生，卻誰也沒有看能有重生入世的人。
他們沒時間去想，爲什麼要打仗，也沒時間去思考，從來沒有仇恨的人爲什麼要打的死去活來。
戰爭就是戰爭，沒有誰對認錯，有的只有死亡，不可阻止的死亡，死亡的氣息如惡龍般升騰在漢中大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