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那淚珠子一顆顆滾下來,滾到跟前胖小白的鵝腦袋上,它偏着頭,完全弄不懂方纔滴到自己頭上的是什麼東西,只目不轉睛的望着她。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麼?就是我在你面前放聲痛哭,你卻不知道我在哭什麼,你還一動不動的看着我哭!
當真是世間悲慘事,再慘也莫過如此了。
呆鵝!
她氣哼一聲,用衣袖抹抹臉上的淚,自去找出路,卻見這院落四四方方,除了那大門,旁的門是一張也沒有,四周的圍牆頗高,又無可過牆之梯,竟是無論如何也爬不出去的。
她又氣又累,因着胸口的傷將將好,也不敢過於勞累,又想着夜寒霜重,這十五元宵夜,旁人一家團聚、共享天倫,難道她竟是要在這院裡孤零零、冰冷冷的獨過?
她可真是不知發了什麼瘋,纔要入這謝府來偷方子、當丫環!
她捂着臉,痛哭出聲,索性尋了檐下一處乾燥之地,坐了下來,眼淚流得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落在身上地上。
哭了良久,到底也是哭累了,眼睛澀澀的疼,就擡起頭,淚眼蒙朧下,只見院中上空星光璀璨,北斗明亮。
就抹抹臉上的淚,人生苦啊,生活不易,找點事做啊,索性她就抑頭,看起星星來。
看了良久,脖子也疼起來,只覺身旁一暖,轉頭一看,竟是大白小白兩個,挨着她趴了下來,這兩隻大鵝毛羽光潔,冬季裡,當真是取暖好物,她心下跟着也是一暖,喃喃道,“看看,你們比你們那主子可好了去了。”
一時抱着兩隻大鵝,眼皮打架,竟然就緩緩睡過去了。
……
謝楠生獨自提着燈籠回到鵝院的時候,整個院裡靜悄悄的,他就皺了皺眉,難道她竟爬牆翻出去了?
在這院中找了一圈,方纔在靠西的檐下找到縮成一團的白清水,但見她左右兩隻手臂各摟着一隻大鵝,手藏在鵝腹之下,一人兩鵝,捱得極緊,卻是睡得正香。
謝楠生就扯起嘴角笑了,她倒是會取暖。
手中的燈籠一照,照見她臉上未乾的淚痕,眉頭就皺了一皺,一個即便叫人被胸口射了個透兒通也沒有流淚的人,此刻流下了淚來,的確是叫人心驚的。
瞧着她挺大方的一個人,被鎖一鎖就哭了?
他就是跟她開個玩笑嘛。
謝楠生就蹲下“身”,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揩了一揩。又放下燈籠,解了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將白清水連着兩隻大鵝整個包住,就蹲在那裡,欣賞她的睡顏。
他的墨色大氅將她裹得嚴實,只留她一張梨花般潔白的臉,一對彎眉微微擰着,羽翼般捲翹的黑睫還凝着水珠,在燈籠光下頭映出一點晶瑩的光,也不知凝的是她未乾的淚珠兒還是這冬夜裡的露珠兒。
謝楠生的嘴角就又彎了一彎,心裡某處微微一跳,似乎有根柔軟的羽翼,在他的心上輕輕的撓了一下,復又撓一下,他一時若有所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搖搖頭。
一時卻又輕嘆了一聲。
伸出手來,在她的睫上颳了一下,白清水的眼珠子就動了一動,猛的一睜眼,竟是二話不說,飛起便是一腳,無奈她整個人叫謝楠生的大氅給包住了,又哪裡踢得着他,更何況三少爺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她腳一踢,他已經猛的起身朝後一躍,轉了個圈,回過身來,衣袂飄旋之下,一手背後,一手在前,竟是身姿如鬆般朗逸,還笑意盈盈的。
白清水都吃了一驚,這位少爺的還當真是有那麼幾分倜儻風流,氣度不凡。
她呆在那裡,身旁兩隻給她溫暖的大鵝此刻也醒了過來,從墨色大氅之下鑽出來,偏着腦袋對着兩人左望望右瞧瞧,“嘎”的輕叫了一聲。
三少爺就對着它倆兩擺擺手,“回窩裡去。”
兩隻大鵝就“嘎~,額~”的叫喚着,一步三回頭的往鵝窩去了。
就剩了白清水與謝楠生兩個,白清水彼時還呆愣愣的坐在地上呢,三少爺緩步行至她跟前,彎下腰來,桃花眼裡溢着一絲笑,低聲道,“回屋去睡吧?”
白清水仍呆呆地望着她。
“難道要我抱你?”三少爺的腰就彎得更低了,雙手伸出來,當真想要來抱她。
白清水渾身嚇得一抖,慌忙抱着那大氅站了起來,就往他懷裡遞,謝楠生卻退後一步,雙手背在後頭,淡淡道:“髒了,洗淨了再還我。”
她就沒好氣的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聽到謝楠生的低笑聲,氣呼呼地抱着那氅往院門口走,她是一刻也不願與這人多呆的!
謝楠生又輕笑一聲,追上來道,“你生氣啦?”
白清水哪裡理他?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嘛。”謝楠生道。
白汪索性回頭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若不鎖上門,怕如玉調轉頭進院裡來找你……”謝楠生解釋道,頓了一頓,又道,“是你自己要躲起來……你我行得正坐得端,是你自己心中有鬼,偏要躲,那我自是要遂你願。你若不躲,大大方方見了,也沒有這一樁子事……”
任他說破了天,白清水反正是打定主意不理會他的。
待兩個一前一後出了院門,謝楠生鎖了門,一轉身,便見她已經走出去老遠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因着小少爺謝念生早已說服了那愛他愛得不得了的謝夫人,約定過完元宵便允他搬出內院,回謝楠生所居的鬥墨軒來與他一同聽夫子講學。
鬥墨軒的下人們聞此惡噩耗,不免個個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那位祖宗,如同白清水一般落得個差點一命烏呼的下場。
卻說這日天氣晴好,謝念生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一路蹦跳着行來,一路就已經朝着白清水笑。
白清水彼時立在鬥墨軒的大門處,亦是笑意盈盈。
謝念生已經走上前來,那小胖手在她的衣袖上扯了一扯,“青水,你已大好了吧?”
“承小少爺的福,已經大好了。””白清水笑道。
“那你……”謝念生那黑得發亮的眼珠子
一瞬不瞬望着她,低聲道,“那你總不生我的氣了吧?”
“小少爺別看我是女子。”白清水因着這段時日以來,這小孩時不時來自己屋裡癡纏,他的大概稟性,早已叫她摸了個透,此刻說話,自是投其所好,連哄帶騙,“但我最是不喜歡那等彆彆扭扭的了。我最喜歡的便是爽爽快快,小少爺是男子漢,大約也是如此,說不生氣,便是不生氣的。”
“當真?”謝楠生一張圓嘟嘟的臉就笑得愈發燦爛起來,一雙眼睛亮出光來,還欲說話,就聽得遠處冷冷一聲,“哼!”
兩個一回頭,便見三少爺彼時正黑着一張臉站在院中的一株銀杏之下。
謝念生一見着他這親親的三哥,笑意就漸漸隱了去,扁起了一張小嘴,低下頭,緩步行至他跟前,一伸手,竟是就將謝楠生的大腿給抱住了,央道,“三哥……”
“搬過來了?”謝楠生冷聲道。
“是。”謝念生的模樣頗是委屈,見謝楠生一張臉都能結出冰疙瘩來了,急道,“孃親都不生我的氣了,三哥還要生我的氣嗎?”
“哼!”
這段時日以來,謝念生因着他的這寶貝三哥不理自己,已然是不知暗地裡傷心過多少回,便是過年時來給他拜年,竟然連壓歲錢都不曾討到,平日裡見了,更是對自己理也不理,此刻見他終於肯跟自己說話了,哪怕只是冰冷冷的一哼字,都已經叫他受寵若驚。
只是到底還是個孩子,見謝楠生拔腿要走,頓時就委屈得眼淚滾個不停,如何肯鬆手,兩隻小手臂只將他大腿箍着,叫他想走也不能走。
謝楠生一時哭笑不得,這孩子上回射傷白清水一事尚且歷歷在目,人命關天的事,難道便當真就此掀過去了?
他一時就望了還立在大門外的白清水一眼,那死丫頭此刻竟然皺着眉,一臉陰鬱的望着自己。
他忍不住撫額,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在爲他出氣?卻是哪知道白清水心中只埋怨他這“始作俑”者,若非是他當初從中挑撥,她如何會落到那般田地?
連自己的弟弟都可以利用的人,能叫她有什麼好臉色給他?
謝楠生回想當時,他倒也並非是完全想借謝念生的手來對付她,原也是想狠下心來訓訓他那幼弟,這孩子是着實叫自己和孃親給寵壞了,派去侍候他的下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沒有哪一個不曾受他的捉弄。更有甚者,爲幫他掏樹上的鳥窩,摔斷腿的都是有過。
其實也不過是順便而已,教訓幼弟的同時,順便借這寶貝三弟的手來捉弄捉弄白清水,叫她有苦難言,吃個悶虧。
只是他萬不料,這孩子已經無法無天至此,竟膽敢拿弓弩射人!想當時那白清水跌在自己的臂彎裡,一雙烏黑杏瞳中的不可置信之色,只將他嚇得渾身冰涼,也不知是怕她一命香消,還是怕他這三弟的心性自此崩壞了……
“三哥…….”謝念生見他久久不理自己,那胖呼呼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襬搖了搖,那淚珠兒落得就更歡了,抽搐着道,“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嗚嗚……三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