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白清水就見自己一旁的被子一掀,從裡面鑽出一個圓滾滾的孩童來,一下子竄進她懷裡,痛哭道,“青水姐姐,你終於醒過來了呀,我還以爲,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少爺……”白清水驚叫道,“你怎的會在此?”
“小少爺見你一直沒有醒,一定要等你醒了才肯回去,在這裡等的累了,就爬到你牀上睡着了……”巧蓮解釋道。
“這怎麼可以。”白清水道,“小少爺怎的能睡在下人的牀上?巧蓮,快服侍小少爺回自己的屋裡去睡。”
“我不……”謝念生扯着被子不肯下牀,哭着道,“我不要回去睡,我怕……孃親都還沒有回來,我要等孃親……”
“三少爺與老爺已經帶着人去出月坡接夫人了,小少爺乖乖的好不好?等會夫人回來要是看你這個樣子,要是生你的氣怎麼辦?”
謝念生捂着雙眼哭得更歡了。
“小少爺。”白清水忍着後背的痛,抓着他的手從他的臉上給掰下來,扶着他的小臉蛋望着他的雙眼道,“小少爺不是說自己是男子漢,最是勇敢的麼?”
謝念生一雙含淚的大眼一動不動的望着白清水良久,方抽泣着問道,“如果我勇敢,孃親就能回來了麼?”
“那是自然的。夫人一回來看到小少爺那麼棒,肯定會非常高興的。”白清水頓了一頓,又道,“爲免落人口實,小少爺回自己的屋裡去睡,奴婢替你守夜,好麼?”
“不要!”謝念生就抽抽答答的從被中坐起來,果斷道,“青水姐姐你受了傷,我要你今晚好好休息,巧蓮替我守夜就可以了。”
一時任由巧蓮幫他穿戴好,下了牀來,又穿好鞋。竟然還拒絕了巧蓮抱他回去的一片好意,非要自己走。
白清水坐在牀邊,臉上含了一股笑,朝他豎了一個大拇指,“小少爺就是棒!”
謝念生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囑咐白清水好好休息。一時自是牽着巧蓮的手,回了自己的屋裡。
屋中就剩了西晴西雨兩人陪着白清水,眼見着她神色恍惚,西晴又扶着她躺下,耐何心中有事,卻又睡不着,只睜着眼問道,“三少爺與老爺已經去了多久了?”
“有好幾個時辰了。”西晴道。
兩個望着白清水傻傻的樣子,又道,“可把我們給嚇死了,你是不知道你回來的時候,那個樣子,當真是嚇人。三少爺將你抱回來時,死命都不肯撒手,我們還以爲你怎麼了呢……”
白清水怔了一怔,隨即便想起自己入大院時,撞到謝楠生懷裡的場景,喃喃道,“三少爺知道去哪裡找夫人麼?”
“你昏過去前,不是都跟三少爺說了麼?三少爺與老爺等不及你再醒來,帶着府裡的人急急就去了。說有什麼事,你直接跟六少爺說就是了。”
西晴的話音剛落,就聽外頭有個男子的聲音在說,“她醒了嗎?”
“回六少爺,剛剛醒過來。”
白清水一擡眸,就見二房的六少爺謝江生踏步行了進來,在他身後另還跟了一個挎刀捕快。
謝江生一看看到牀
上的她,眼中就亮了一亮,疾步跨上前來,見白清水掙扎着要起,他已經大掌壓在她肩頭,“躺着別動。”
白清水只好依言復又躺了回去,垂眸道,“多謝六少爺。”
謝江生的嘴角微微一扯,隨即便眉頭一鎖,臉色頗有幾分凝重,在她的牀邊坐了下來,“三哥與大伯父還有我父親因爲牽掛着大伯孃,先啓程去了出月坡,留下我與楊捕快在此等你醒來。楊捕快有些話要問你,還請你一五一十的將這兩日的遭遇告訴我們。可好?”
“好。”白清水點點頭,一時自將事情經過一一說了,楊捕快立在牀邊,又事無具細,問了數個問題,白清水依着回憶,一一答了,又說了謝夫人崴腳處的地形,自己跌倒處的地形,遇上那青年樵夫時的地形如是等等。
直待問完所有疑問,謝江生方與楊捕快對視一眼,又囑咐白清水好生歇息,方又急急去了。
白清水待兩人一走,便又覺昏昏沉沉,對守在一旁的西晴西雨道,“我這裡沒有什麼事了,夫人與老爺都不在,想必府中有很多事。你們自去忙罷,無需在此守着我了。”
西晴西雨自是不肯,只言道是三少爺吩咐了,一定要好好在她旁邊守着。白清水不得法,只將眼皮一合,又沉入了睡夢裡。
如此,不知是又睡了多久,只待聽到四聲梆響,白清水就猛的一睜眼,醒了過來。只覺四周極是寂靜,窗孔照進來幾縷月光,照在她牀前,她忍着背後與腦後的痛意,掀了被子緩緩坐了起來。
放眸一望,便見自己踏下睡了一人,赫然是替她守夜的西雨。
她一時哭笑不得,看來這回是當真將她當成大小姐在侍候了。
“三少爺說了,叫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守在你身邊。”西晴西雨的話就浮現在她耳邊。
她心中突然就擰了擰,想起自己拖着那雙疲憊的腿進到謝府時,謝楠生摟住自己時那驚喜與隱痛的臉。
時至今日,那人對她的情義,她不是不知的。
但他到底是謝府的少爺,哪裡是她一介青樓女的私生女能攀附得上的?便是叫她配商家庶出子的康宗巖,都已是叫她心生怯意,覺得自己配不上。何況是家中出了一位貴妃娘娘的,官居湖廣巡府的嫡出子!
她咬咬牙,果斷下得牀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
自打與康宗巖同謀入這謝府那日起,她已經沒有退路可走。
她屏住呼吸,挨着牀邊,從西雨的腳邊摸下牀來。輕手輕腳的行至櫃旁,探手在櫃頂一摸,摸出一根極細的銀香,回至桌邊,尋到火摺子,將那銀香點燃了,再行回牀邊,將那香緩緩靠近西雨的鼻處。
西雨的呼吸平穩,在白清水的注視之下,緩緩將那銀香冒出的白煙吸入鼻中,白清水便見她的頭緩緩而無力的偏向了一旁。
白清水隨即便將那香插在香爐上,捂着口鼻,迅速退至窗邊,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的清泠空氣,果斷開了窗,踩着凳子從窗戶上爬了出去。
去謝夫人住處凝暉樓的路早已爛熟於胸,這條路僻靜而曲折,平日鮮少有人,更況是在這主子不
在、閤府熟睡的四更時分。
一時與謝夫人分手前的話又跳入腦中:“我屋裡的偏廳中,那隻放狐狸偷雞瓶的花幾,靠牆的那隻腳,是中空的,裡面有東西。是我留給三少爺的囑咐……”
以白清水的判斷,那裡頭所謂“給三少爺的囑咐”,必是謝夫人手中的那八道胭脂方子無誤。
謝府的八道胭脂之方,傳長不傳幼、傳嫡不傳庶、傳媳不傳女,便是怕這方子被外人所盜。
謝夫人此翻被擄,已然是料定自己無命回謝府。
謝老夫人而今病入膏肓,除了上次春日宴露了臉後,便又回了在山中的別院裡養病。除她外,那八道方子便唯謝夫人一人所知。以謝夫人的心性,這等祖業,斷不能叫她帶下黃泉去。
兩人同時被擄,而那擄她們的婦人,一早便言明瞭要她二人的性命。白清水是兩人唯一有機會逃脫的,謝夫人斷不會放棄將消息傳回謝府的機會。
她一個深宅婦人,丈夫處處留情,納妾侍十數房,她要保她長房嫡出的富貴,那方子除了告訴自己的兒子,便是連丈夫也斷不能說的。
誰知道那丈夫若是知道了這方子,被妾侍們的枕頭風一吹,耳根一軟,會不會就將那富貴拱手給了妾房……
白清水只待在一株茂盛的茶花樹上蹲了良久,確定的確四寂無人後,方輕輕行至謝夫人的房門外,掏出那早已備好的鑰匙,開了鎖,輕輕的吱呀之聲響起,門開了一道小小的縫。
爲了安全起見,她連裙子都沒有穿,只是穿了一條鎖腳的褲子。
一入屋,便直奔偏廳內、那放着狐狸偷雞瓶的花幾。確定了一切物什的方位之後,方咬着脣,將那瓶子搬下來,靠牆放好。這纔將那花幾搬至房中央,倒扣在地上,就着月色,將那原本靠牆的花幾一腳一擰,只聽得粗粗的木頭轉動之聲,花幾的腳果然是活動的。
待將那腳擰下來,就着月色一看,便見裡頭一卷牛皮,翻開來一瞧,一張青布就露了出來。
白清水一顆心狂跳不止,行至牆根下,從懷裡翻出火摺子與一根蠟燭,對着燭光一照——真可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青布上頭,用紅膝小楷書得清清楚楚——如桃花櫻、牡丹顏、芙蓉面……
赤然便是謝家胭脂坊那八道赫赫有名的胭脂配方。
白清水長長出了一口氣,又從隨身掛的荷包裡掏出早已備好的紙筆與一盒硃砂,就着硃砂,將這配方一字不漏的抄了下來。
待抄畢,果斷吹息蠟燭,自回到月光下,將那青布按着原先的紋路摺好,用牛皮包好,復又塞回那腳凳裡,依舊按着原樣在花几上擰好,放回牆邊。花瓶依着原樣擺回去後,抹乾淨在這房中留下的一切痕跡,回到牆根收好了已經幹了的蠟燭與方子,在懷中收好。
待確認一切還是如她來前的模樣後,她長長出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出了門,上好鎖後,沿着原路返回。
心思細膩如她,卻絕不曾發現不知何時一株開得極盛的紫薇花樹下,有個人影蹲在那裡,一雙眼在月色下露出鬼魅般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