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望着他小臉緊繃，頗是用功的模樣，不免就忍不住笑了一笑。一時又有人來傳喚，說是正院裡的萬媽媽有話要說。
萬媽媽是三少爺謝楠生的奶孃，在鬥墨軒服侍了大半輩子，乃是鬥墨軒裡最得臉面的婆子。此刻這位萬媽媽一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苟，一字襟繡“卍”字紋墨綠襖，下着墨色馬面裙，質地考究，繡工精巧，果然當得是鬥墨軒裡的半個主子。
“昨日之事，想必諸位都已知曉。”萬媽媽對一衆齊整整站在院中的的丫環、小廝們訓話，“旁的我便也不多說了。只一條，諸位莫要忘了自己是鬥墨軒的人，三少爺纔是我們頭一等的主子。這回是青瀾被攆出了鬥墨軒，下回若是再有那起子一心二用，不忠不義的，直接打殺出去，到時候可別怨老身心狠！”
萬媽媽的一雙眼厲光一閃，看得衆人均是一顫，忙低了頭，白清水卻見她已經望向了自己，“至於青水，三少爺說了，罰你半年月銀，好好侍奉小少爺，若有怠慢，定不饒你！”
白清水驀地一驚，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萬媽媽只當她是不樂意，又開口道，“爲何罰你，三少爺說你自己再清楚不過。”
“是。”白清水忙道，“奴婢甘願受罰。”
萬媽媽方嗯了一聲，一時又交待了諸如往後夫子上門當如何，兩位少爺的起居需得更用心云云，一時衆人也便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差事。
白清水得了大敕，竟是不敢置信，呆愣在當地，只待有人在旁邊拍她的肩，“青水，你這是怎麼了？”
她方驚醒過來，赫然是昨日關個幫自己開腔趕走那青瀾的巧蓮。
“你可是因爲三少爺罰你半年月銀而傷心？”這巧蓮長得清秀，說話極是斯文，不急不緩、不輕不重，“本是青瀾的錯，不想卻連累你也跟着受了罰……”
她顯然極是不喜那青瀾，言語裡含了一股不滿，白清水不知爲何，竟覺她頗是親切，加之昨日得她的幫腔，本就心存感激，一時就朝她笑了一笑，一把摟住她的手臂，搖頭笑道道，“我無事，受罰是應該的。”
“我看是三少爺待你不同，有意維護你呢……”
一時兩個就挽着手，出了鬥墨軒的正院，緩步往偏院而來，“青瀾被攆出了鬥墨軒，她又是蘭媽媽的親戚，而此事又多半因你而起，你受了罰，一來堵了悠悠衆口，二來青瀾與蘭媽媽心中平衡些，想必也不會過於記恨你。三少爺看似在罰你，實則是在保你，你該高興纔對。”
白清水詫異，不料這巧蓮竟是看出了這一層，一時不免又對她刮目相看了幾分，只是她卻哪裡知道自己與那三少爺之間的事，此事只怕非是他要保自己，打壓她纔是真。不過她
能得留在謝府，卻已是天大的驚喜，與半年的月銀比起來，真真是三少爺對她天大的恩賜了。
只是……
唉。
她又嘆一口氣，而今不過是她帶着謝念生踩了一趟冰玩，他已經生氣至此，竟是打得他自己一隻手血肉模糊，那盛怒之可見。他日若是知曉自己這般汲汲營營，就爲偷他家的方子，他豈非是要殺了她的心都有？
巧蓮見她嘆氣，不明所以，“你怎麼了？”
白清水搖搖頭，又笑道，“往後小少爺的大丫環便只你我二人，不知你今年多大了？”
一時二人互通了生辰，卻是白清水還比巧蓮大了兩月，自是巧蓮稱她爲姐姐，她只喚她爲巧蓮了。
如此，白清水便當此事到底是掀了過去，待回了房，兩人侍候着謝念生用了早飯，眼見着院裡的時辰亭已指近辰時，不免心中又犯了難，昨晚與那人大吵一架，今日可是不是還要與他同去下棋？
想到昨日夜間在那假山肚中他的舉動，白清水便覺心驚肉跳，那眼神之冰冷，當真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一時心中打定主意，且先拖着，若是他遣人來叫她，她跟着去便是，若是沒人來叫她，索性裝個糊塗，不去他跟前礙他的眼。
如此想着，便鬆了一口氣，不料謝念生卻是個多事的，竟自己抱了一個暖爐，披了大氅，一雙黑得發亮的大眼望着白清水，甜甜道，“青水姐姐，咱們走吧。”
“啊？”白清水怔了一怔，“去，去哪裡啊？”
“下棋啊。”謝念生的一雙眼裡滿是疑惑道，“三哥不是和你約好每日辰時去下一棋盤？難道你竟是忘了？”
“啊，我……”白清水臉色一白，吞吞吐吐道，“我沒忘的，沒忘了。不過今日還沒有去看大白小白，我想先去看了大白小白再，再說……”
“哦……”謝念生恍然大悟，點點頭，一時眼睛一亮，喜道，“青水姐姐，我也同你去看大白小白。”
“今日夫子開講，你需得早些去，給夫子一個好印象。”白清水道。
“夫子今日要巳時纔來……”謝念生的一張小嘴就扁了起來，那小模樣，便如同是白清水若不帶他同去看大白小白，就是做了多大的惡事一般。
白清水唉嘆一聲，當真是個祖宗。
誰叫她昨日對不住他呢？
一時就只得點點頭，伸出手來無奈道，“那走吧。”
謝念生臉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來，胖呼呼的小手便抓住了白清水的手。白清水望着這潔淨的笑容，一時心中就又嘆一聲，甩甩頭，與巧蓮打了招呼，自帶着謝念生同去看那兩隻呆頭大鵝。
入了鵝院，白清水只輕輕的吹了口哨，便見兩隻大鵝張着去翅膀從遠處飛奔而來，奔得近了，方見到白清水身旁還跟了一個小小的人，一時停在遠處，偏着腦袋朝謝念生打量，張起翅膀一扇，扇起半院塵土只朝謝念生捲過來，
嚇得他怪叫一聲，哪裡還敢看什麼鵝，轉身拔腿便跑，逃一般的出院子去了。
白清水看他小小的一團，過門坎時還踢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跟頭，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這才方將滿肚的不鬱之氣趨散了兩分。
待給兩隻大鵝餵食完，又將這院裡打掃了，耳聽得院外風聲呼呼而過，接下來該怎麼辦，竟是又不知道了，發呆之跡，耳聽得有人叫她，轉頭一望，就見謝念生從大門後探出一個腦袋來，“青水姐姐，我們去三哥那裡下棋吧？”
白清水只覺腦袋裡一陣陣發暈，這孩子今日怎的總是念念不忘下棋之事？需知上回她可正是因爲與那三少爺下棋方得了他正中胸口的一箭！
難道他竟不知避違？
難道他竟看不出今日她分明是不想去下棋的？！
可這孩子只是撲閃着他那雙亮晶晶的眼，一動不動的望着自己，她便一絲辦法也沒有了。只得行出鵝院，鎖好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袖，極是歡快的，往謝楠生的書房而來。
尚在院子外頭，他已經出聲在喊，“三哥……我們來啦！”
一時兩人進了院子，一擡頭，白清水就見遠處檐下有人負手而立，不是謝楠生是誰？
只是這人一見着自己，原本平靜的臉上，眉頭就皺了起來。她暗自嘖舌，看來三少爺的氣還沒消啊。
又想起昨日他的手，也不知到底傷成了什麼樣子。
謝念生一見到謝楠生，鬆開白清水的手就朝謝楠生狂奔而去，歡呼一聲，“三哥。”
白清水便見他的臉上浮起了笑意，一把牽過謝念生的手，溫聲道，“用過早飯了？”
“嗯。”謝念生點頭道，“用過了。”
兄弟兩個就轉了身，進到攬月樓裡去。
白清水就見背在謝楠生背後的那隻手輕握成拳，五根手指，似乎都纏了一層紗布，一時她心中就緊了一緊，卻見着謝楠生的那隻手似乎輕輕抖了一抖，又從背後放到身前去了。
她一時猶猶豫豫，立在院中不知是進是退，就聽得攬月樓裡傳來謝楠生冰冷的聲音，“你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啊……”白清水嚇了一跳，急忙道，“我，那奴婢就先回偏院去了……”
言罷，轉身就想出這院子，不料又猛聽得謝楠生的重重一聲冷哼傳來，她只覺背後一涼，呆站在那裡，就見守在攬月居門口的謝楠生的貼身小廝福泉道，“青水，三少爺的意思是叫你進去……”
白清水只覺腦門冷汗汵汵，低着頭，踮着碎步進了謝楠生的書房，立在門口朝他行了一禮，低聲道，“三少爺……”
“你這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平日裡可不曾見你這般樣子！””謝楠生的聲音冰冷冷傳來。
“我……”白清水心中一驚，擡頭忙搖手，“我哪有，哪有。沒，沒有，沒有啊……”
“哼！”謝楠生顯然怒氣還甚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