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鼓起勇氣擡起頭時,他看到坐在教室中的那些同學望向他這邊,那些目光嘲諷或是淡漠。
他再次垂下頭去。
罰站麼,本來就是常有的事,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無可避免,沒必要心存戒律,她氣她的,又與他何干,人生嘛本來多經歷一些也不錯的。
昌寧安慰自己,但又總無法釋懷,但他偷偷向同學們瞥去時,他們的冷漠讓他心生寒意。
他又能奢求什麼?是他有錯在先,並不僅僅指他這次的過錯,以往他並沒有與這些人過多交流過,原本就是陌生人,他能從他們那裡奢求什麼?這種想法簡直是狂妄。
昌寧不敢再擡頭,這種鴕鳥似的行爲簡直讓他更加難以忍受,他太敏感,他常常自省,卻無濟於事。
即便他忽視來自周圍的惡意,他的毛孔仍舊能從空氣中感受到。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過什麼嗎?”他忍不住懷疑,他跟其他人關係算不得好,但也因爲他的孤僻,幾乎沒有發生什麼糾葛,爲什麼他們要用這樣的目光看待他?
一定發生過什麼,而只有他被矇在鼓裡。
昌寧感覺自己的心態正在危險的邊緣徘徊。
他很容易沉入悲觀的情緒中,並且有他偏執的一面,而在人羣中,這種情緒幾乎無法紓解,在這種死氣沉沉,壓抑逼仄的建築中,在數百雙數千雙目光的注視下,他只能隨波逐流。
他無比渴望自然,厚重的土地,清新的空氣,浮雲,泉水。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生活不應該這樣子。
昌寧在心底渴望着,希望他的靈魂能夠有朝一日破繭重生,不再害怕,迷茫。
在愁悶無法排解的時候,他心中另一種情感開始滋生,怒氣怨恨,他簡直不知道這種恨意有何而生,但它的確出現了,並像野藤蔓般狂長,蔓延。
昌寧咬住下脣,他輕輕甩甩頭,他嘗試着擡起頭來。
突然,他看到一個學生的鼻子下留出猩紅的血,繞過嘴角,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身前的課本上。
天啊,他流鼻血了,昌寧心想,但當事人卻毫不在意,他甚至沒有擦去,就讓他一滴,一滴的將課本染紅。
與此同時,另一個學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也出現了同樣的狀況。
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第五個人。。。。。。
昌寧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們那木然的反應讓他心驚。
他沒有將這種情況與這幾日的怪異聯繫起來,在他心中,那是他的秘密,不會牽扯到其他人。
“會不會是傳染病?”昌寧膽顫心驚的想。
“老師。”昌寧膽怯的叫道。
“怎麼了?”仍舊在寫字老師扭過頭來看向他,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路旁的貓狗屍體。
“有人流鼻血了。”昌寧硬着頭皮提醒道。
她聽罷,轉過身去,只輕輕地掃了一眼後,又瞪向昌寧“你說誰流鼻血了?”
她的反應弄得昌寧一頭霧水。
“遲到不算,你還胡亂說話擾亂課堂秩序。”她叱責道,尖銳刻薄的語氣讓昌寧手足無措。
他做錯了什麼?他只是好意提醒。
昌寧心裡委屈,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塞,當他想要爭辯,扭頭看向那幾名學生的時候,他渾身的血液凍結了。
一百多雙眼睛,木然而又直勾勾的盯着他,猩紅的血痕從他們的眼角留下,低落到他們的身上,講他們的校服洇溼了一大片,染成鮮紅色,似乎無數道門在他們胸前打開,散發着鐵鏽的腥氣,血液緩緩留出,在地面上蔓延過來。
風呼嘯而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的轉動,昌寧的身體縮成一團,因爲寒冷而瑟瑟發抖。
昌寧打了個寒戰,繼而睜開眼睛。
他驚魂未定,方纔的噩夢帶來的觸感並未消失,彷彿仍舊置身其中。
此時是夜晚,九里坡橋的景色在濃重的夜色中看不太清楚,背部是坑坑窪窪的感覺,天空中的枝椏在月光下揮舞着細長又怪異的形狀。
“我什麼時候睡着的?”昌寧心中十分混亂,一時理不清思緒。
他感覺身體在止不住的打顫,但他卻不敢亂動,似乎微微的動作都會引起潛伏四處的危險的覬覦。
緩了緩神後,昌寧坐起身來,他環保胳膊,輕輕揉搓着手臂的肌肉,他渾身僵硬痠麻,肌肉彷彿剝離了骨骼般的使不上力氣。
“這樣就對了。”想到夢中的情形,他自嘲的想,怪不得那時候會發生那種事。
那個夢還很清晰,就連當時那種彷徨的心情也能夠回憶起來,昌寧忽然疑惑,夢中的他一直想要改變那種乏味的生活,而現在,那種平淡的生活卻變成了一種奢望。
等到身體不再顫抖不停後,昌寧擡手想要拍下頭髮上的砂礫,手擡到半空時,手臂光滑的袖釦正幽幽的泛着月光,他擡起頭來,月亮正高懸在天空中,天空零星綴着幾顆星,沒有烏雲掩蓋,月亮邊緣朦朦朧朧的光芒很清冷。
午夜了,昌寧急切的想要知道具體的時間,從那天來,昌寧變得對時間很是敏感,一直生活在相同的時間段中,如果不對此加以重視,便會潛移默化的迷失其中,一旦有朝一日放棄時間的概念,就等於放棄了掙扎,那是很可怕的。
他看了看手腕的錶盤,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眯起眼睛,隱約看到細線重疊在零點。
表似乎壞掉了,錶針完全沒有轉動的跡象,昌寧甩了甩手腕,這種徒勞的舉動完全沒有任何意義,錶針仍舊沒有動彈。
這讓他本來就沉重的心情墜落深淵,他現在的處境已是雪上加霜,寒冷,飢腸轆轆,就連現在是什麼時間也不清楚。
他在孤苦無依的時候想到丁白,如果現在他在他的身邊,如果換做他經歷着他的人生,他會怎麼想,會怎麼做呢?但這種假設也是枉然,他不是他,無法代替他,況且丁白那邊的處境相對於他的艱難,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昌寧想要從朦朧的記憶中勾勒出丁白的樣子,但是他實在回憶不起來,夢中的他長什麼樣子也是看不清楚的。他從未感覺自己如此思念一個人,如果丁白能夠出現在他身邊,他願意爲此付出一切。不過除了生命外,他的身上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