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長風雙臂圈着紫棋, 略帶不悅地望向那兩個人奔跑的方向。紫棋也隨了他去看,只見當先的那個人已經跑不動了,停在不遠處, 雙手捧着腹, 呼呼喘氣, 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看年歲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 還是個小少年。一個披着白狐裘的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個方向,聲音清脆悅耳:“跑啊, 繼續跑,只要你還跑得動, 我絕不攔你!”
那少年見此情形心知跑不掉了, 乾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將懷中的一個紫色絲綢錢袋取出來丟到女子腳邊,撒賴道:“老子幹什麼要跑?今兒倒看看你能把我怎樣。你的錢袋就在你腳下, 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說我偷你東西!”
女子皺起了鼻子,瞪着眼睛道:“好啊,你偷了我的錢還想抵賴?周圍這麼多人瞧着呢,都看到你從懷中摸出錢袋, 又將錢袋拋了出來, 怎會是我冤枉你?”
少年雙臂環抱於胸前, 往周圍掃了幾眼, 尋到了什麼人後, 神色愈發鎮定。
就聽一個人扯着大嗓門嚷嚷道:“我一直在這邊看着,沒看到他拋什麼錢袋, 明明是這位姑娘你自己沒看管好自己的東西,掉了出來。現下那東西就在你腳下,一彎身即可拾起,做什麼還要尋別人麻煩?”
大家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個穿着錦袍的白胖子,有人認出來正是天天在街道上招搖過市的裘老大,這個人成日不學無術,光鑽研歪門邪道,大家都知道他不好惹,既然他說了話,別人就不敢再說相反的,甚至有些沒有原則的還上前附和。
那女子一跺腳,甚爲氣惱的樣子,揮掌便向地上坐着的少年拍了過去。少年在地上滾了幾滾,藉機躲開,因很倉皇,一時顧不上說話。那個裘老大卻在一旁大聲吆喝:“哪裡來的野蠻女子,說不過就動手。大家別傻站着,都過來評評理啊!”說着擼了袖子就欲上前。
忽然一個墨色身影出現在他身側,伸手一格,攔住了他的步子。裘老大以爲對方來了幫手,忙努力分辨情勢看還能否占上優勢,卻聽來人輕輕一笑道:“你歇着,我來。”
然後那個墨色身影就出現在女子的身旁,探手鉗住了她的手腕。女子也不反抗,只是詫異地望着來人。
“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
大家看又跑出來個墨袍公子,手執摺扇,臉上掛着懶洋洋的笑,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頓覺此事越來越有趣,便都不肯走,還呼喚遠處的熟人也過來一起看,一時包圍圈越圍越大。
尹長風對此類事情一向不感興趣,雖然經常被人喚作大俠,但他極少多管閒事。他自認爲自己沒有什麼古道熱腸,很難將衆多人都放在心裡。他拉着紫棋欲從一旁繞過去,可是紫棋卻是呆呆的立在原地,一雙眼睛緊盯着圈中那個墨袍的人,不說話也不動,人如入了定。
尹長風見她如此,也只好跟着看熱鬧,看見那個墨袍男子時,覺得有幾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那邊墨袍男子熱心地扶起地上坐着的少年,口中道:“我來替你做主,你若沒偷,讓她給你賠禮道歉,若是偷了,你將錢分文不少地還給她,然後接受她的懲罰。”他擡頭看看四周的人,“大家都和我一起主持公道喔。”邊說話,邊展開摺扇扇了幾下。
此時是大冬天,本就冷風嗖嗖,他這再扇起陣陣涼氣,那個被他扶着的少年不禁打了個哆嗦,忙伸手拉緊自己的衣襟。
觸手處是鼓囊囊的什麼東西,少年拽出來一瞧,竟然是方纔被自己拋出去的紫色錢袋。他直覺就要再丟掉,可是手腕卻被人擒住,那勁道拿捏得剛剛好,正好讓他想丟丟不掉。
墨袍公子不看他,側頭對一旁的裘老大微笑道:“這人果然不地道,管不住自己的手腳。枉費你我把他當做良善,還代他說話。”
裘老大不防他會是這種態度,會如此說話,當即接不上話,愣愣地立於一旁。
那女子此時走過來,一把奪回錢袋揣到懷中,想踢那少年兩腳,可看了看墨袍公子,又把伸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墨袍公子扇了幾下扇子,提高聲音,公事公辦的口吻:“好啦,衆目睽睽下,果然是他偷了你的錢袋,你想個懲罰他的法子吧?”
“懶得想,你說吧!”
墨袍公子側過頭對少年道:“這位小姐追你追得累了,你應該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請人家喝杯茶吧?”
那少年捂住胸前的口袋,疑惑的問:“你怎知道我還有錢?這個是我自己的錢,她的錢都在袋子裡,我從未拿出來過。”
旁邊圍觀的人終於忍不住了,紛紛道:“偷了人家的錢,人家如此懲罰已經夠仁慈的了,你還猶豫什麼啊,掏吧,掏吧!”
最終那少年把自己的錢拿了出來,裘老大也不再湊熱鬧,自行離去。
墨袍公子與那女子說着什麼,少年垂頭喪氣地從人羣中擠出,朝着紫棋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他剛走沒兩步,那個墨袍公子分開人羣追上來,用摺扇敲他的肩:“你也跑得累了,一起去喝茶吧!”
他仍垂着頭,墨袍公子在他耳邊小聲道:“去了有好處,錢可以拿回去,你的茶錢我也會一併幫你付了。”
他一驚,擡頭望這個奇怪的人。墨袍公子道:“那人和你一夥的吧,看他穿得甚好,你卻衣衫襤褸,一定你的所得他要分去多半吧。過會兒,我會賙濟你一些,你別讓他知道,今後不要偷東西了,自己做點小生意,自食其力吧!”
少年大喜過望,倒頭就拜。
墨袍公子伸手攙扶,手還沒觸到少年,卻凝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了。他終於看到眼前的一對人兒,一個粉袍男子懷中擁着一個和自己穿戴極像的人,看裝束應也是男子。那個人背對着他,將臉埋在粉袍男子的肩上,看不到長相。可是他卻覺得她身上彷彿有塊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的眼球,讓他的目光不能挪開半分。
他看得那樣認真,沒有錯過任何細節。
看到她耳朵上小小的耳洞,那裡應該掛過他買的碧玉耳鐺,水滴狀的,走起路來會時不時盪到頰邊,曾經讓他心襟動搖。
看到因脖頸處的後髮際線靠下,即便頭髮高高挽上去,後腦處也稍稍有些蓬,讓她很難顯得一絲不苟,卻因此可愛。
還看到她抓着粉袍男子袍袖的那隻右手,手型纖長,秀氣好看,可是膚色卻不均勻,一年前燙傷的那麼嚴重,上面一小片一小片微微發暗的斑點就是傷愈後留下的印記吧,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完全淡去?
迎華,是你吧!
他在心中苦澀的一笑,幾日前答應秦芸兒陪她來桐蔭城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一年前他在這裡弄丟了迎華,一年後就有可能在這裡與她重逢。只是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容易,不用踏破鐵鞋,不用望斷天涯路,只是不經意地一擡頭就看到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人。
可是這個人是迎華,那麼她身旁那個人又是誰?
他眼光掃到粉袍男子的手,那隻手正大大方方地搭在懷中人的腰上。
“尋清,你認識他們?”先前那個狐裘女子走過來,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打量尹長風。墨袍男子猛地轉回身,扯了那女子就往遠處走。
“怎有個人穿得與你如此像?”
“這世上這麼多人,難免會有兩人愛好相同。”
女子還欲問,那墨袍公子笑着道:“追上我,就讓你挽我的臂。”然後邁開大步往前趕。
女子口中說着:“誰稀罕!”腳下卻加快了步伐。
可憐那個少年,惦記着墨袍公子許諾要給他錢一事,生怕二人就這麼走掉了了,撒開腳丫子氣喘吁吁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