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的出現免除了蘇荔的酷刑, 出酒樓的時候一陣涼風吹過她才發現後背已然是溼了一片,全是汗。
蘇荔心裡是惶恐的,像是偷偷打遊戲被家長抓了個正着, 無從辯解, 但又總是想上前去說些什麼。
高跟鞋早就把腳後跟磨出了血, 步子怎麼也邁不大, 跟在肖冬的身後, 蘇荔像是一隻被人欺負了的小可憐。
空曠的停車場裡,她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很是清晰。
肖冬突然停下來問她:“需要我幫忙嗎?”
蘇荔本能性地搖了搖頭。
肖冬低頭看了看她的腳。
因爲腳後跟的疼痛太難以承受,她將身體的全部重力都向前靠, 希望腳掌和腳趾能夠分擔一些疼痛,可即便如此依然疼到微微蹙起眉頭。
肖冬又問:“你覺得心臟和腳, 哪一個更耐疼痛?”
不問便知, 在剛剛那般窘迫的情況下還能撐住不露怯, 甚至沒有一絲哭的跡象,這樣的人該是有怎樣堅強的心?
這回還不等蘇荔回答他便徑直走過去抱起了她。
沒有毛手毛腳, 沒有甜言蜜語,他只是規規矩矩地抱着蘇荔走到了車前並將她安置在了車後座。
車上,肖冬說:“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那一路是安靜的,蘇荔睡不着, 肖冬也不說話, 像是彼此都覺得對方需要時間, 因此一言不發。
華燈初上, 霓虹閃爍, 這輛車穿梭在光怪陸離的城市。
開燈,換鞋, 倒水。
肖冬問:“吃米還是面?”
喝了一肚子的酒早已經難受的不得了,此刻一碗熱湯麪彷彿就是一顆救命草。
肖冬進廚房忙活的時候蘇荔就坐在沙發上,伸手摸來放在櫃子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空寂的房子被電視的聲音逐漸溫暖起來,蘇荔也在其中尋找到了一些存在感。
然而雙目空洞,雙耳如同失聰,她甚至不知道電視上播放的是電視劇還是廣告。
渾身冰涼,她不由地縮了縮身子,將腿一同放在了沙發上。
肖冬很快就煮好了一碗熱湯麪,老湯打底,鮮菇青菜做輔,清淡可口地夜宵就端了出來。
蘇荔卻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外面起了風,本來微微打開的窗戶被呼嘯而來的風徹底吹開,將櫃子上的一沓文件吹落了一地。
他將窗戶關上,又將地上的文件一一撿起整理好,動作放輕,生怕吵醒她。
他關上了明晃晃的白熾燈,又拿出一牀被子蓋在她身上。
突然的暖意讓她忍不住又縮了縮身子,本能性地裹緊了被子。
以前聽蘇荔提過,她說她難過從來不是因爲徐鳴塵,她難過的是父親的意外和母親扛不住的壓力。
既然和徐鳴塵沒有關係,那爲什麼還會在那樣的場合受到徐鳴塵的刺激,又爲什麼在夢中也不肯放過自己?
臉上的淚痕太明顯了,叫人如何視而不見。
不知道夢裡夢見了什麼,好不容易舒展了的眉頭又微微蹙起,就連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幾分,大概是因爲緊張,抓着被子的手也驟然收緊。
他輕聲喚醒了她,卻見她睜開雙眼時滿目的驚恐。
“這是做什麼噩夢了?”
他也不求一個回答,問完便起身去倒水,卻不想被一團柔軟拉住了手。
零星的月光撒入屋內,他聽她帶着幾分乞求,難得示弱地問:“你能不能先不走?”
蘇荔向來要強,即便家中發生這麼大的變故也從來沒有聽過她哭過失控過。
許是剛剛的夢境太過可怕,睡前的苦澀也難以吞嚥,這才肯低下頭來向他示弱。
語氣帶着幾分不經意地溫柔,他說:“我不走,你先把手鬆開。”
蘇荔看了看他,覺得不像是在說謊就鬆開了手。
肖冬又同她打商量:”我先去把燈打開吧。”
“別開燈!”蘇荔匆忙阻攔後又小聲唸叨,“我今天不想看到太亮的燈光。“
明明是自己家,說話卻沒有什麼底氣,聲音愈來愈小,說到最後已經將尾音吞到了肚子裡。
那樣明亮的燈光讓她產生難以描述地恐懼感,彷彿能將她拉扯回剛剛逃離的地方,即便是牆上的光影也能讓她想起那一幕的落魄。
肖冬覺得好笑,就問:“不開燈的話怎麼吃麪,黑燈瞎火的你能看見嗎?”
這麼說倒也聞到了飯香,蘇荔吸了吸鼻子,難以抵抗住誘惑,小聲又倔強地說:“我不餓。”
“咕嚕咕嚕……”
蘇荔尷尬地看了看肖冬。
肖冬抱着手臂笑看着她。
到最後也沒開燈。
他打開手機裡的手電筒功能,一道光束照亮一方小天地,蘇荔坐在沙發上捧着一碗熱湯麪吃得香。
吃飯期間他接起了一個電話,不知道在談什麼,蘇荔偏過頭看他,只能看見那令人安心的背影。
那個被黑暗籠罩着的男人,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很謹慎,像是在解答一道極有難度的數學題,以最嚴謹的態度尋求最直接且精準的答案。
電話掛了,肖冬回頭就看見了蘇荔,問她:“吃飽了嗎?”
吃的很飽,蘇荔點了點頭,隨後又跟了一句謝謝。
一碗麪不值錢,但救她於苦海卻是該感恩戴德的。
肖冬沒說話,上前拿走了她手中的碗筷去廚房洗,蘇荔光着腳也跟着走了進去,手裡拿着的是他的手機,舉得很高像是移動的小燈泡。
蘇荔忽然問他:”你可以幫我嗎?“
水聲並不大,他卻裝作沒聽見。
蘇荔等了他兩秒之後又一次問:“肖冬,你可以幫我嗎?”
他撕下一張廚房用紙將碗筷擦乾放回原位,神色平靜地說:“我幫不了你什麼。”
若是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他因爲心裡的不自在辭掉了工作,眼下花的都是積蓄,再想幫她也是無能爲力。
蘇荔卻不信這話,那雙眼睛在微弱地光線中閃亮,她堅定道:“我知道你的過去也知道你在風投界的名聲是怎麼樣的響噹噹,我不需要你投資,我只是想問問你,我這個項目,你願意親手打造嗎?”
那個曾經自以爲萬事都能靠着自己的一雙手解決,靠着全A的成績,靠着足夠努力和上進的品行就能行走天下的人,終於低下了頭。
而那個人卻也不是許諾畢業之後就相守彼此的徐鳴塵。
黑夜中的一縷光給不了她安全感,但是肖冬能。
最苦難的日子,最難熬的時間,最不堪回首的那一幕,通通都落在了他眼中。
肖冬望着她那雙認真誠懇地眸,第一回下了如此的快的決定。
他深沉地聲音響起,餘音亦撥心,他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