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天翻地覆的陰謀,在第二天的黎明來臨。
我在迷濛的睡意中被推醒,不及穿戴好衣衫,便聽到了宮外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母親將我和太子皇甫君羽以及蕭採繹都召集在廳中,在一羣宮女太監的簇擁下,細聽昭陽殿外讓人心寒的兵刃交擊聲,以及嘶喊慘叫聲,甚至刀劍入肉的摩擦聲。
“出,出了什麼事?”弟弟君羽和我一樣的驚詫,腰間衣帶束得有些扭曲,顯然也是匆匆而來。
母親穿了件淡綠的家常雲紋水裳,長長的烏髮只用一根鎏金芙蓉簪綰住。她蹙着眉,輕輕說:“聽說,大將軍宇文昭謀反了。”
我失聲道:“他,他不是在鎮壓那個蔡稟德麼?”
母親不答,未及上膏脂的脣色有些青紫。
蕭採繹哼了一聲,道:“我們上當了。也不知是蔡稟德謀反,還是宇文昭謀反呢。說不準,兩個都反了,只在皇上面前唱一出好戲!這些亂臣賊子,個個該死!”
這時,劉隨從外面蹩進來,聲線是從未曾有的驚顫失常:“皇后,我們的衛士,抵擋不住呢。連顏大人都受了好幾處傷了。”
母親的臉色剎那蒼白,如同驀然置於狂風驟雨中的雪白蓮花,有着不自禁的震顫。
蕭採繹“咣”地拔出劍來,叫道:“姑媽,我去幫顏叔叔。”
母親滿臉的慌亂被蕭採繹的劍光所映,漸漸安寧堅定。
“不許出去。”母親不容置辯地沉聲呼喝,一雙眸子,被初升的陽光耀着,明亮異常,燦若星子,卻反射了天際朝霞緋紅的光芒。
殷殷若血,恍恍惚惚浮動。
她的聲音忽然安靜:“惜夢,給我梳妝。”
惜夢是母親的心腹宮女,她身體顫了一下,又看了看被廝殺聲震撼得嗡嗡作響的宮門,低頭應道:“是。”
“誰都不許出去,不許作無謂的犧牲,聽到沒有?”母親踏往內室的腳步極沉着,全然不像尋常時那般的嬌柔靜雅,弱不禁風。
我才忽然想起,母親本就出身將門,是靖遠侯蕭融的女兒,驃騎將軍蕭況的妹妹。那許多年來她一直嫺靜如姣花照水,即便貴爲皇后,也從無凌人氣勢,大約是因爲我們一直都有父親把我們當成珠寶般珍愛吧?
如今,父親呢?父親呢?他怎麼捨得我們在此擔驚受怕,又怎捨得母親斂去溫柔笑容,用那樣凜冽或豔麗的紅妝,去面對宮外步步緊迫的冰刀雪劍?
我一把揪住蕭採繹的手,聲聲追問:“繹哥哥,我父皇呢?他昨天不是去城樓督戰了麼?”
跟了想謀反的宇文昭去督戰!我似乎看到了一個黑黑的窟窿,如妖獸的大口,發出猙獰笑聲,將我父親的明黃身影漸漸吞沒。
蕭採繹觸着我冰冷的手,猛地回頭看我一眼,立刻將我的手包得緊緊的。
“別擔心,棲情。皇上,皇上他會沒事的。”他的手掌很寬大,很溫暖,寬大溫暖得接近顏遠風給我的那種安全和煦感覺。幼年時侯,顏遠風常遞給我一根結實的手指,讓我抓着蹣跚學步;或將我小小的手包圍,那樣溫和而憂鬱地望着我,眼神迷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