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哦了一聲,深深望我一眼,抱了肩緩緩踏步而去。他的肩背一向略顯單薄,今日在夜風中走着,裹着雪白的衫子,更覺蕭瑟蒼涼。
看來改日得叫人每晚送份宵夜給白衣了。他好清瘦,似比我十四歲遇到他時更瘦了。我要把他養得胖些。
我盤算着,卻飛快跑向夕姑姑的房間。
房門虛掩,被褥被拉開,卻無人睡於其中。
我心頭頓時跳了起來,匆忙回房中披了長衫,拿了把短劍藏好,直衝地牢。
軍中地牢,一向不太關押犯人,守衛並不嚴密,我徑衝到地牢前,已發現地牢的鎖是打開的。
牢獄之中,幾名獄卒喝得爛醉,而關押安亦辰的牢房,已經大開。安亦辰早就不見了蹤影。
可是,赤城到卯時纔會開城門,現在才過子時,就是夕姑姑將安亦辰帶出,又怎能逃得出去?
我悄悄到馬房牽了一匹馬,拿了蕭採繹給我的令牌,令人開了側門,出了官衙,徑奔東門。從東門出去的路,離安氏管轄地帶最近,我賭他們一定會走東門!
滿天星子,在膝黑的天空輝映,通往城門的大道,在星光裡泛着灰白陳舊的氣息。兩邊的民房和營寨,在清冷的空氣中不斷向後退着。
我終於聽到了夕姑姑的聲音。
她正在東門口焦急地和守衛理論:“我們公主說了,一定要在日出以前從少帝回來的路爲少帝招魂。等天明瞭,喚不回魂來,你可擔得起這責任?”
她的身畔,有人穿了守衛的服色,手中抓了些祭祀用品,牽着馬,正是安亦辰。
守衛顯然不肯放她通行,正在努力勸着夕姑姑:“姑姑,若真是着急,請示了蕭二公子的手諭再來吧!如果真是情況緊急,讓公主親自找一下二公子,便是半夜三更,也是不妨事的。”
我遠遠在馬上聽了,忙道:“夕姑姑,我早說了讓我見了表哥再出來,你怎麼這麼着急性子?”
守衛認得我,忙跪下叩見。
我笑着讓他起身,又道:“這京城的風俗,我原是到了二更天突然想起來,就叫夕姑姑來辦了。誰知她不等我見表哥,冒冒失失就跑來了。你瞧,表哥見我着急,直接把通行令牌給我了。”
我將玉牌交給守衛,守衛對着星光一瞧,已跪下道:“卑職職責所在,誤了公主的事,請公主恕罪。”
我笑着將令牌收回,道:“開城門吧!我也陪他們走一段,也許弟弟更喜歡聽我喚他的名字呢!”
我說後面一句時,聲音已難掩悽愴。守衛不敢多言,立刻令人開門。
城門緩緩打開,我們一行三騎,迅速衝出城門。
一氣衝出了十餘里,我才勒住了馬匹,冷冷道:“我就送到這裡了,夕姑姑,你是打算陪了安亦辰一起走嗎?”
夕姑姑跳下馬來,撲通跪到我面前,流淚道:“公主,奴婢對不住你。可奴婢實在沒法眼見安二公子受這樣的罪。娘娘的病勢危急,若有個好歹,蕭公子絕對不會放安二公子好好離開的!”
安亦辰已躍下馬來,仰起頭,蒼白的臉上泛着暗涼的笑意:“沒想到,你還肯救我。”
微弱的星光下,我已看到他的前後衣襟都是深淺不一,顯然是新受創傷滲出的血跡,不由心腸一軟,聲音低了下來:“到了前面鎮子,讓夕姑姑幫你把創口清理包紮一下,別再拖宕得發燒。”
安亦辰神情微一恍惚,我便知曉他必記起當日在皇宮受傷生病之事了,嘆息一聲,道:“其實我真的很佩服你。夕姑姑把我一手帶大,可不過跟了你三年不到,便處處爲你打算,連今晚這等行險的事也肯做。”
安亦辰從地上扶起夕姑姑,坦然道:“夕姑姑待我不比親生孩兒差,我早記心上了。公主今日援手之德,亦辰也不會忘懷。”
我不屑一笑道:“我只爲我的夕姑姑不傷心而已,沒想救你。”
安亦辰沉默片刻,道:“放了我,蕭採繹不會爲難你吧?”
“繹哥哥……”我想起蕭採繹從小待我的情份,微笑道:“他從來只護着我,疼着我,明天頂多怪兩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不是你最好的良人。”到了此時,安亦辰居然還在提這件事,而且眸中煜煜,似滿天的星光,重又給予了他振足精神的力量。“我希望你多作考慮,再等一兩年再看。也許你再長大些,會知道誰纔是最合適你的。”
“便是再等十年,也不會是你,安亦辰。”我截口道:“今日分手,我只盼着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免得老提醒我身邊那許多被安氏直接間接害死的親人朋友!”
安亦辰漂亮的瞳孔瞬時收縮了一下,卻很快抹去受傷的神色,淡然笑道:“是,亦辰知道了,只是亦辰還是好奇,公主喜歡的人,到底是不是蕭採繹?”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道:“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同時喜歡三個男子。你的心裡,只有一個人。那一次你半昏半醒時曾經把我當作了他,一直問我,是你來了麼,是你來了麼。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一個人。”
夜風掠過,他的長髮散亂披下,隨風亂舞,蒼白的面容依舊顯得雍容俊雅,只是聲音低沉,憂鬱到落寞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