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據說宮中禁衛被調開了十之八九。但我呆在母親的昭陽殿,並沒有感覺到附近護衛有所減少。相反,我九歲的弟弟皇甫君羽被母親從東宮中接來時,又帶來了一批護衛,並且直接進駐昭陽殿,其中包括東宮護衛統領顏遠風。
顏遠風!我一看到他,開心得連我們目前面臨的困境都忘卻了。他本是隨母親一起入宮的,小時候時常見他來探望母親,又喜歡將我和弟弟抱在懷中逗弄。
“顏叔叔!”我歡喜地撲上去,拉住他袖子。
顏遠風輕輕抽出袖子,退開一步,淡淡笑道:“小公主長得越發高了,眼看出落成個小美人了。”
他說着,又去向母親行禮。他的面容輪廓清俊而柔和,眉宇間一直有種若有若無的憂鬱,讓人看得心裡揪揪的。但我知道他絕不纖弱。聽說他的劍法,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又曾受過蕭家大恩,因此母親才放心將東宮太子交託給他。
眼看他跟母親行了禮,便壓低聲音和母親交談,顧不得再理會我,不覺有些失落。正怔忡間,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高聲叫道:“棲情妹妹!”
我一擡頭,一濃眉大眼的少年神采奕奕瞧着我,年輕的面龐意氣風發,正是我二表哥,也就是我母親的侄兒蕭採繹。他長我三歲,春天時隨了外祖舅舅進京見駕後便執意留在了京城,說是想在京城繁華之地長長見識。外祖靖遠侯蕭融,和家人常年領兵駐紮肅州,母親便也盼着有個孃家人呆在京中,遂將他安插在太子宮中陪讀。
想我這表哥出身武將之家,自幼驕縱任性,哪裡有讀書的興致?但有顏遠風一旁教導,聽說一身武學倒已很是了得。
我見蕭採繹一臉的興致高昂,白他一眼,道:“繹哥哥,聽說前天有人因爲背不出楚辭來,給先生罰在太陽裡站了半個時辰,不是繹哥哥吧?”
蕭採繹不以爲意道:“大好男兒就該征戰沙場笑傲天下,沒事讀那許多的死書做什麼?難不成咱們這樣的人家,也要去考狀元進士?無聊得很。那些腐儒更是可笑,也不看看當下形勢,皇上要的是爲咱們大燕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而不是百無一用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我雖聽他的話說的有些奇怪,但此時注意力已集中在母親和顏遠風的交談上,一時顧不得和他辯駁。
母親正憂心忡忡問道:“遠風,上次老侯爺進宮時,也隱約其辭提到大燕目前頗不安定,我只想着大燕四百多年國基,又有衆多文臣武將相輔,必能化險爲夷,何況我和皇上閒談時,他從未提過這些事情,想來事態並不嚴重,終究會國泰民安。誰知今日又有此事,難道外事真已如此不堪了麼?”
顏遠風靜默片刻,將頭偏向窗外,看那一園的荼蘼如雪,紛揚而來,輕嘆道:“皇后娘娘,皇上……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好丈夫,好父親,難道不是好皇帝?我心頭疑惑,恍惚覺得有些失落。也許我真的該出宮看看,那個繁華底下的真實世界。大燕的子民,都是父皇的子民,都是大燕皇族應當視若親子的子民,不是嗎?
父親也曾教過我,說君之於民,譬如舟之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父親是聰明的,是睿智的,甚至年輕時也曾和顏叔叔一般英俊挺拔。
但我終究不曾想過,我再沒有機會見到父親。那日明黃輦駕上的鮮明背影,成了記憶中關於父親的最後風景。
開到荼蘼花事了。那曾經芬芳的荼蘼,見證了父親一生的風花雪月,浪漫溫情,也見證了災難突至的慘烈如火,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