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竟是惘然,只是由着他扶正頭部,將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金針扎入我臉部及頭部的各處穴位,輕柔地捻着,一陣陣地痠麻着,居然感覺不出疼痛來。
而他滿是腥羶的袖籠中,怎會遊絲般飄出淡淡如芳草般的清芬氣息來?
呼吸漸漸紊亂不安,卻禁不住那針過之處的陣陣酥麻,我竟低低呻吟着,睡着了。
醒來時那大夫自然已經不在了,夕姑姑正用蘇合香薰着氈帳,顯然在驅趕那令人噁心的腥羶之氣了。
“夕姑姑,那大夫走了?”我側翻了個身,託着大肚子喘氣。
“走啦!看來醫術還不賴,用針用得嫺熟着呢!”夕姑姑閒閒地說着。
“哦?那人是不是年紀很大了?身上那麼重的味道,又不考究穿着。”
“可不是麼,一大把鬍子呢,只怕有四五十歲了……公主,你看不見他更好,不然只怕連飯去吃不下去,可髒的一個人了!”
我不說話了,用力眨巴着眼,可惜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我的世界,不得不靠別人描述給我聽;當我相信別人時,他們的描述,就是真實的。
第二日,第三日,那位滿身腥羶的大夫每到傍晚都會過來爲我鍼灸,每一次,我都在酥麻的針刺中聞得到,那暖暖淡淡的清草香,幽幽從難聞的腥膻中透出;然後,我會在一次次朦朦朧朧的心悸中,沉睡。
第四日時,我醒來時聽到到昊則在一旁講話。
“好些沒有?”他充滿希冀地問我。
“好些了。”我回答。
“啊,你看得到我了麼?”
“我是說,睡了一覺,腰疼得好些了。”
於是,昊則無語,夕姑姑在一旁低低輕笑:“公主又開始淘氣了。”
昊則嘀咕:“我總覺得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如果他治不了,天下就沒人治得了了……”
我不以爲然地笑了笑,靠住枕頭,向夕姑姑道:“夕姑姑,這幾日睡得多,反而頭疼得很。你幫我到大姐姐那裡去找一找,有沒有上次那種貼頭疼的藥膏了。”
夕姑姑忙應了,匆匆走了出去。
我聽她腳步聲遠了,轉而嘆口氣,向昊則說道:“那個東洋來的大夫,是不是年紀很輕?聽他的腳步聲,挺有力道的。”
“啊……是,是啊!”昊哲笑道:“長得也挺不錯,結結實實的身段。”
“有三十歲麼?”
“差……差不多吧!”昊哲有些慌亂地笑道:“管他長什麼樣兒呢,只要他能治好你的眼睛,我一定重重地賞他。”
我笑一笑,不再說話,只是手指已禁不住地顫抖,顫抖地絞動身下的虎皮軟墊。
宇文清……是你麼?
晉、越交戰正酣,你身爲大越太子,數次領軍攻城略地的年輕統帥,難道會離了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戰爭,跑到這荒遠的極北之地,只爲,醫治我的眼睛?
我應該……猜錯了吧?
翌日,濃濃的腥羶氣中,那位大夫一如既往地端正爲我扎針。
“我還要扎多久才能恢復過來?”我問着。
大夫正捻着針尖的手指頓了一頓,自然沒有說話。他應該是個啞巴,又怎能回答我的問題?
夕姑姑已在一旁笑道:“公主,耐心些。聽說這種鍼灸法化淤血最有效,這大夫很有把握呢。”
大夫手中的針正紮在我的穴位中,繼續慢慢捻着。
我突然用力抽搐了一下,呻吟了一聲,不安地在榻上蠕動着身體。
“公主,不要亂動啊,正在鍼灸呢!”夕姑姑提醒我。
“我……我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啊!”我叫喚着,滿臉的苦楚不堪。
金針迅速從我頭部拔去,纖長而冰涼的手指迅速搭上了我的脈門。這一次,匆匆忙忙中,沒有隔着層絲帕切脈,柔和的觸感,是如此熟悉,那樣明晰地提醒着我,我不是在做夢。
“哦,這會子又不疼了。”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強笑道:“莫不是小傢伙淘氣,又在踢我了?”
夕姑姑鬆了口氣,說道:“哎……公主你緩和些說話吧,咱們可要給你嚇壞了!”
任憑那涼涼的手指切了半天脈,然後挪開,我輕輕笑道:“一直穿這麼腥羶的衣服,你不難受麼?”
沒有任何的回答,但一進一出的呼吸聲,已傳入耳朵,似比尋常時候沉重多了。
“一直裝啞巴不說話,你不難受麼?”我又問。
依然沒有回答。
我只得道:“你這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就是想掩住自己的氣息,也該找一種好聞些的味道掩飾,穿這樣腥羶的衣服,只怕連吹出的壎聲,都會帶上一股子酸臭味了。”
那人依舊安靜,而夕姑姑已不安道:“公主,公主你在說什麼呢?”
“我沒說什麼。”我靜靜地回答:“我只是不想宇文清丟了他的江山而已。”
向着那人的方向,我輕笑道:“如果你再不回去,安亦辰應該可以打到越州了。宇文昭雖然厲害,可畢竟老了;你兩個哥哥,絕對不是安亦辰的對手。”
“那些……本來就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他們。”
終於,他講話了,低低沉沉,溫和沉靜中帶了一抹無奈和淡愁,正是宇文清的聲音。
雖是料到,心裡還跳了一跳,眼眶微微的熱着,但我還算能保持平靜,只是略帶誇張地嘆息着:“你先去把衣裳換了好不好?我快給你薰死了。”
靜默半天,然後是悉索起身離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