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聽得有些刺心,這時又聽得慕容夫人嘆道:“只怕他給他爺爺這麼教訓下去,會給折騰得有個什麼好歹,或落下什麼病根,我可就……”
慕容夫人提了袖來拭淚。
我一驚,怯怯問道:“外公怎麼罰他了?”
秦夫人“嗨”了一聲,道:“也沒怎麼樣,就給大皮鞭子抽了幾十下,打得背上沒一處好肉;現在給扔到暗房去了。那個暗房就在冰窖旁邊,又溼又冷,不過他身子壯,不怕冷,沒事。就是沒敷傷藥也沒關係,他皮粗肉厚的,死不了!老侯爺說了,棲情你不消氣啊,就讓他一直在那呆着!棲情啊,這小子現在是無法無天的,你就讓他在那裡多呆幾天,教訓教訓他也好。”
敢情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其實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啊!外祖的脾氣我也知道,不管是爲我出氣也好,爲教訓孫子也好,他說到一定會做到,若我不說讓蕭採繹出來,他真的可能被關上很多天的!
有種無奈和擔憂,在繼迷茫和悲傷之後慢慢縈了上來,如一層一層的繭絲,緩緩將我纏繞,收束。
一時慕容夫人和秦夫人離去,我披了衣起來,呆呆望着夕陽降下最後一抹慘淡的微紅,暮色由蒼溟漸漸深邃,幽黑的天空如巨大的穹廬,無聲無息籠住這混亂人世,沾染了無數的憂傷,也變得蕭索淒冷起來。
我還是想不明白,我以後該怎麼用失了清白的自己面對愛人白衣,又怎麼去面對與我有了肌膚之親的兄長蕭採繹,但是,我絕對不希望蕭採繹出事。這個念頭,純粹而直接。
我已經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顏遠風,失去了君羽,我還有多少個至親的人可以失去?
“來人!”我緩緩吩咐:“給我準備燈籠,我要去見老侯爺。”
外祖蕭融雖是軍功起家,卻出身書香門第,蕭家的書房寬暢朗闊,藏書之豐,可稱西南第一。
而每晚此時,應該都是外祖練字的時候了,不管颳風下雨,他的這一習慣,從無改變。
我走到蕭融身畔時,他正對着自己才寫好的一幅字滿意地看着,眉目舒展,倒似剛遇到甚麼喜事一般。
我盈盈拜見:“外公!”
蕭融忙叫侍女將我扶起,讓我在一旁坐了,笑道:“外面風大呢,怎麼也不披件披風?”
我忙道:“我不冷。鳳儀閣到這邊也不遠,片刻也便到了。”
蕭融點點頭,溫慈笑道:“那便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也別憋在心裡。繹兒那孩子呢,也太不像話,我已把他用鐐銬鎖了,關在暗房裡,你心裡不舒服,就叫人帶了你去打他,狠狠打到你消氣爲止。”
我站起來,請求道:“外公,我不想打他了。你放他出來吧。”
蕭融立刻擡起頭,笑咪咪道:“消氣了?”
我吐了口氣,舒緩道:“繹哥哥只是喝了酒,一時亂性。如今便是打死了他,也挽回不了什麼。棲情也不能因爲他這一次的不好,就否認了繹哥哥和我這麼多年的兄妹之情。外公,我知道他已經給處罰過了,就放了他吧。”
蕭融笑了笑,立刻叫道:“來人!去,把二公子放出來,送回屋去治傷。”
我見下人領命而去,心頭一鬆,正要起身告辭時,蕭融招手道:“棲情,你過來,瞧瞧外公這幅字寫得怎樣。”
我應了,過去看時,卻是草書的一幅《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詩原是極柔情溫婉的,但蕭融筆法沉鬱有力,勁練瀟灑,居然將那詩顯出十分的剛氣來,尤其“伊人”二字,揮灑得特別寬大,頓挫彎勾,倒如美人回眸一笑般嫵媚練達。
“這詩,很好。”我訥訥道:“不過書畫一道,棲情卻不太精通呢。”
“你又何必謙虛!”蕭融拍了拍我的肩,道:“繹兒的房中,就掛了一幅你所畫的《歸雁圖》,聽說是你十三歲時所畫,當時我便知道我有個才華橫溢的外孫女了。長風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那等老練蒼茫的意境,便是名畫家,也未必能夠勾勒得那麼完美。”
我苦笑道:“外公,境由心生,書畫意境亦是如是。當時我母女淪落於宇文氏手中,心內苦悶,不知不覺便在畫上顯現出來了。”
蕭融沉吟道:“我也知道,你在這亂世之間掙扎到今日,也是萬般的不容易。你便如那水中的伊人,總在煙水茫茫中沉浮,一直攏不了岸,如何是好?”
我低了頭弄袖上精繡的淡青蘭花,道:“如今到了外公身畔,也算是到了岸了。”
蕭融搖了搖頭,道:“外公也老啦,又能扶持你到幾時?”
我聽他話裡有話,只是沉默不語。
果然,蕭融又道:“你知道麼?你那幅《歸雁圖》,後來繹兒在上面題了詞,就是這首《蒹葭》。那樣陰鬱的畫,他配了那麼柔婉的詞,我們一家,便無人不知他的心思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將那伊人攏回岸邊,護在自己身畔啊,可惜性情卻太急躁了,結果,兩人一起嗆了水。”
我忍不住無奈地嘆氣:“外公,繹哥哥是我的哥哥啊。我從來把他當成我的親兄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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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的留言幾乎讓皎崩潰了!
那個,我不得不兩次強調:別把棲情當成啥貞潔烈婦,她其實也是個極現實的女子,相信如果她處於當年她母親蕭皇后的劣勢中,做出的選擇,可能和母親一樣。
但是,她們同樣在心底保存了一份對於純真愛情的嚮往,故此,棲情會取名爲棲情。
本書名爲風月棲情,名字就很旖旎了,註定了棲情的感情,絕對不會單調。而本書的主題爲:亂世風月,何處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