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小麪人2
因爲饕餮吩咐要搬去山中,如今槐大已經先行去處理那邊的事務。
四郎在後院轉了一圈,清點了自己要帶走的小東西,比如他自己種的一盆蔥,冬天裝水仙花的石子盆,小麒麟送給自己的奇怪鹿角,小水當成珍寶的奇怪小石頭之類的東西。大件的衣服和傢俱早就有小妖怪幫忙打點好了,根本不用他瞎操心。
四郎閒來無事,又晃盪去了前頭大堂。就聽到大堂裡那羣士紳還在議論城裡的人瘟。
牛角巷香油作坊被一把火燒了個一乾二淨,然而,城裡的人瘟似乎並沒有隨之好轉。販賣人腦油賺取昧心錢的不只是賣油昌的弟弟一個。因爲有了豫州的先例擺在那裡,所以江城裡的兩位土皇帝對轄區內的疫病還是頗爲重視的。
如今江城裡四處都有軍隊在巡邏,看見有人搖搖晃晃倒在路邊就不論生死,一律運出城去掩埋。可是新埋下去的屍體很快又被刨了出來,身上又是刀傷又是咬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乾的……
現在還能來有味齋吃飯的人,都是家裡有閒錢倉中有存糧。饑荒的事只會影響他們的生活品質,並不會危及他們的性命,因此說起城中目前的局勢來,自然都口風一致的譴責那些賺取黑心錢的商人和吃人肉的窮鬼。又說什麼窮養奸計富漲良心,太守和將軍只要把這些窮鬼都攆出江城,江城就能恢復往日的安寧。有些話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荒謬。
說是說,罵歸罵,若是真要這些有良心的人拿點糧食出來救災,他們必定又會大談特談人性本惡自私無罪之類的大道理了,可見有良心的定義也是可以隨着他們的喜好任意改變的。反正四郎從來不去參與他們的談話。
這些劣紳特別喜歡辯論,若是四郎在一旁流露出一點不贊同的神色,必定會被逮住訓導一番,非要四郎點頭贊同他們的道理才肯罷休。有時候縱然四郎敷衍的點點頭之後,還是不能脫身。
後來四郎總算是想明白了,這些劣紳只不過是將別人的苦難當做談資,從而得到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和滿足感罷了。所以,如今一遇到這種客人,四郎都主動躲得遠遠地,若是不得不去上菜,也儘量做出一副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的模樣。
四郎的確是只很平常的小狐狸,也就是做個廚子的材料而已——雖然只有一半人類血統,在聽到江城中的慘事後,看着別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四郎也覺得沒意思,所以這幾天心裡總是悶得慌。那是一種空落落的茫然感覺。
三界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着生與死的輪迴,生命在曠遠博大的天地中,永遠是那樣羸弱。
四郎趴在櫃檯後面,有些奄奄的看着空蕩蕩的街道,街上飄動着些白色的紙錢和五顏六色的布條,那是祈雨的人羣走過去之後留下來的。
從遠處傳來一陣輓歌聲:“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復活,人死一去何時歸?”一羣落拓不羈的士族公子從街道那一頭策馬揚鞭而來,激起的塵土被一股熱風吹到四郎鼻子上,小狐狸沒忍住,“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似乎有不知隱於何處的鬼怪在跟着這歌聲反覆唱和,於是整個江城上空都飄蕩着這種歌聲,渲染出一種即將末世的悲涼。
四郎自然不是多麼鐵石心腸的厲害人物,所以和正常人一樣,情緒常常受到環境的影響。經歷過江城鮮花着錦般的好時光,再對比城中如今的黯淡光景,縱然災難沒有落到自己頭上,見到旁人倒黴,也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和朝不保夕的驚惶。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本就是有靈性的生物都會有的情感體驗。不過,會因他人的悲慘遭遇牽動自己的情緒,這實在不是幹大事的人該有的心理素質,大概因爲這個,遁去的“一”纔不能也不肯合身大道吧。
這也是饕餮急着要搬走的重要原因之一:繼續在江城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他的小狐狸都憂鬱到脫毛了。至於凡人會如何,饕餮纔不管呢,總之天道目前是不會朝人族下手就對了。
第二天,有味齋後院的東西已經收拾一空,只留下前面大堂還保持着原狀。因爲前幾日冉將軍的僕人來有味齋,說將軍今日要在有味齋宴請遠道而來的崔公子。
崔玄微前段時間說服冉將軍歸順北方陣營之後,就留下臨濟宗的僧人,隻身離開江城回了宇文閥盤踞的洛陽。前段時間宇文閥主戰死,新的閥主宇文易即位,族中有許多反對的聲音,因此崔玄微再次南下,想要確保北方系勢力在江城的盟友可以繼續支持宇文易。
因此,冉將軍才特意來有味齋訂了席面,又找來自己新近網羅到的一羣頗有學識的幕僚謀士作陪。意圖當然是尊敬裡帶着炫耀,歡迎中暗藏警告了。
四郎一大早就起來準備,食材按例依舊由將軍府上運來有味齋。
雖然如今江城大旱,但是冉將軍作爲江城數一數二的人物,傾一城之力,還是能夠置辦出一桌體面的山珍海味來。
從昨日開始,將軍府就源源不斷地往有味齋運送各種珍稀食材。除了大車的雞鴨鵝兔、豬牛羊肉之外,還有熊掌,鹿筋,魚翅,海蔘等珍稀食材。四郎粗略算了一下,受到物價影響,這次接風宴,將軍府光是食材就要花費七百兩雪花銀。僅其中的蟹黃饅頭一味,就花錢兩千三百餘緡。
這一頓若是換成麪粉做大白饅頭,恐怕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能飽食一頓。這樣一來,便不用江城的大小士紳夙夜憂心城中世風日下,人吃人的現象想必也會少很多。
這也都是四郎一個普通廚子的小念頭,至於要成就偉業的大人們,自然需要考慮更多錯綜複雜的事情吧。
菜譜和上菜順序都是將軍府提前擬定好了的,連盛菜的杯碟都有將軍府派了八個僕婦專門看管,有味齋只需要按照府中管事的指點,出點人工就行,倒也並不麻煩。
因爲崔公子帶來的使團都是北方士族,冉將軍又是南方人,所以這次宴席南菜五十四道,北菜五十四道,點菜不在其中,由客人隨點隨加。
這種級別的宴席,連上菜都是有講究的。
第一臺多是海蔘,接着上馬蹄酥和菊花酥兩道雙拼酥點。然後用一套天青色官窯杯碗上四個清淡可口的燴菜:奶湯魚翅,芙蓉口蘑,燴乾貝,燴魚骨。
單是一道奶湯魚翅,要耗費的就不止是昂貴的魚翅。
這道菜是把魚翅用豬肉,雞腿,火腿團團圍住,加蔥姜鹽蒜與清水同燉六個時辰後,其餘配料皆棄之不用。
另起一鍋將豬油熬化,只取魚翅與蔥段下油鍋煸炒出香味,之後加新鮮牛乳,煮過魚肚的清湯,以及精鹽一同燒沸。
依舊只要魚翅,濾去湯汁,扣入杯盞中,擺上火腿,冬菇,油菜心等鮮嫩爽口的食材,澆上薑汁,味精,紹酒,下雞油攪勻即成,雖然做的過程中用了不少大油大肉,但是成品卻絲毫不沾油腥氣,清香醇郁,魚翅猶如銀絲,伴着不起眼的冬菇油菜,倒像是碗街面上賣的尋常粉絲。
貴族們吃膩了山珍海味,唯獨追求反璞歸真,所以別的菜做的再精美,席上衆人也不過略動一動筷子,唯獨這道看着像是加了香菇菜心的粉絲,倒惹得衆人讚不絕口。就算貴族們食量小,也都把上面的香菇和油菜夾着吃了個一乾二淨。
其餘幾個菜便依照原樣撤了回來。接着上第二輪。
第二輪先是幾盤清蒸的雞鴨魚肉。隨後上兩道炸春捲,炸鵪鶉肉卷,接着用第二套豆綠色中碗,上四道軟嫩滑潤的溜炒菜餚。溜大蝦,杭三鮮,荔枝腰花,溜肥腸。最後是一道濃香撲鼻的扒肘子。
第三個檯面先是上四道湯菜,有木梳背扣肉,竹葉梅花湯,冰花鬆腐,榆耳竹蓀湯。隨着湯菜而來的是蒸煮的麪點,每位客人面前都是四道麪食,分別是:銀絲花捲,玉帶面,三鮮餃,以及核桃大小的蟹黃饅頭。此外,佐食一疊小菜,一疊泡菜。小菜碟子分爲四隔,依次裝着海米拌油菜,醬香核桃仁,奶香杏仁,炒山豆苗,泡菜碟子也分爲四隔,依次是泡黃瓜,帶殼筍,泡芸豆和白糖蒜。
除了席面上這些流水般端上來又撤下去的菜品,每位客人面前還有一盤龍鳳炒飯,一碗紅蓮米稀飯,一盞奶湯魚翅,一蠱冰糖燕窩。
如此清淡與油膩間次擺出,充分考慮到了夏日飲宴如何激發客人的食慾,也是高門大戶裡的排場。看來,冉將軍今日是有意要在崔玄微等世家面前,顯擺一下他冉氏如今已非吳下阿蒙,而是鐘鳴鼎食之家了。
然而,儘管冉將軍府上的管家耗盡心思,安排出來的菜色似乎依舊不能入貴客的法眼。以崔玄微爲首的北方使團都帶着一種世家裡漫不經心的閒雅態度,略略動了動席面,便放下筷子。神態中似乎有一種食不下咽的憂愁,偏偏禮儀又極爲周到,叫人挑不出什麼錯來。
許多杯盤碗碟都是怎麼樣送上來的,還怎麼樣撤下去。撤下去的菜自然就賞給將軍府裡的下人以及府中餵養的惡犬了。
冉將軍皺着眉頭,很不滿的瞪了管家和站在一旁伺候的槐二一眼,沉聲問道:“崔公子遠道而來,你就用這麼點東西招待貴客?”
管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聲說道:“啓稟將軍,還……還有一些涼品,甜菜和果品沒上。”如今冉將軍在江城一手遮天,因此脾氣越發的大,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聽說他家裡每旬都要拖出去好幾具屍體。
崔玄微從身邊的侍女手中接過五石散,臉上帶着一種倦怠的神色:“將軍何必發火,我們這些人日夜兼程,加上天氣煩熱,所以纔沒有食慾,實在不必怪罪下人。”
說着,他瀟灑地揮了揮手,對着槐二漫不經心的吩咐道:“叫四郎上些酒來送藥吧。不要烈性酒,只要花雕陳紹的老酒,用冰糖燉沸即可。”
跟着他來的北方使團吃飯時默不作聲,儀態完美,此時卻都或坐或臥,放誕不羈的敞開衣襟。因爲世事艱難,便是門閥子弟也會生出朝不保夕,世事無常之感,因此當時的士族中特別流行“吐納風流”、“精言清理”的灑脫精神和飄逸的人格風度,尤其崇尚玄談,想要從佛道易理中探尋生命的真諦。
冉將軍雖然手握重兵,但是一直沒能真正融入士族中去,所以面對崔玄微時,總有一種奇怪的心理弱勢。
這時候聽崔玄微這麼一說,他也不發火了,只揮了揮廣袖:“上酒!本將軍今日請來了太和山中、拈花寺裡的了圓大師,他是仙去的慶友尊者的大弟子,乃是個一等一的風雅之人。今日,便請了圓大師與玄微公子清談易理,坐而論道。”若不是知道自己的水準,冉將軍是恨不得親自上場的。
沒錯,凡人皆有癖,冉將軍明明是個屠夫,卻有種寧死也要附庸風雅的偏執精神。當初他迷戀出身傳奇,言行皆雅的夕顏大家,未嘗沒有這個原因在其中。雖然他今日換上了廣袖長衫,動作行爲也在不自覺的模仿崔玄微等人,但是總給人一種不倫不類之感。
有味齋只負責做席面,其餘後續工作皆有將軍府的下人負責,所以四郎雖然從早上忙活到現在,也並不覺得勞累。
四郎聽胡恪說,就算不吃人腦油,若是吃多了死人肉,也是有一定機率感染人瘟的。不過人瘟其實並不難控制,只要不去吃死人肉,或者吃那些食用過人肉的動物,就不會感染這種疫病。
人瘟和上次汴京的寒冬大疫不同,解決之道在四郎看來是很簡單的:只要江城不再發生人吃人的事情就好了。
最單純、最無知的方法或許就是解決一件事最快速、最便捷的途徑。誰都知道這個道理,可若是真的要做起來,卻發現最便捷的途徑往往最難走——
如今災荒年月裡,若是變不出足夠的糧食,要阻止人吃人就只剩一個辦法:扭轉這些人的食性,讓他們再也吃不下去人肉。
這件事說難的確很難,說簡單卻也簡單。四郎最近翻殿下給他的那堆古書,從一本發黃的卷軸裡看到一個巫族的法子,正好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巫族的法子說起來有些邪性,可是法術本身並沒有邪惡與正義的分野,關鍵在於掌握在誰的手上。這就和密宗裡最黑暗的殺咒卻被稱爲最大的慈悲是一個道理。
說幹就幹,趁着現在還沒有入山修行,四郎想爲自己待過的江城最後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要說拯救江城的百姓,四郎自忖是沒有這樣大的本事。但是他並不想只是不痛不癢的感嘆幾句,或者難受一陣就過去了。
學道術的目的是想要變得更強,而變強的目的並不是欺侮弱者,而是可以順從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於是四郎取了些精白麪粉,又跑去外面的大道上抓了一捧被曬得極燙的泥土。
剛抓了泥土回來,就被胡恪撞見。糊塗哥哥便教訓傻瓜弟弟:“多大人了,怎麼還玩泥巴?”教養良好的狐狸表哥瞪着四郎灰黑的爪子,不贊同的皺起了眉頭。
四郎一邊往硃砂符水裡兌入蜂糖,一邊說:“表哥,我聽說用七月裡的熱土加上特製的符水和麪,蒸熟做麪人,送去大道上給路人分食。那麼遇到凶荒的年月,分食過麪人的居民們就不會自相殘食了。”
胡恪聽完果然也來了興趣:“還有這種說法?”想了想,他有些猶豫的問:“莫不是……莫不是巫族流傳下來的厭術吧?”
四郎點點頭:“我在殿下給我的古書裡看來的方法。以前好像也聽說過西南夷那邊有這種民俗的。”他一邊說着,一邊在麪粉里加了一把江城的泥土進去,反覆攪勻擦搓,直到麪餅發綿光潤並且軟硬適中。然後又用白糖與熟麪粉拌勻,加上桃仁,青紅絲,糖瓜條做餡。
“表弟,不是我打擊你。巫族的咒術可沒有這麼簡單,你這……你這簡直是在胡鬧好嗎?”胡恪給四郎潑冷水。
四郎遭到了打擊,也甚不在意:“也許是胡鬧吧。可我就是想要試一試,萬一成了呢?縱然是癡人說夢般的嘗試,也總比什麼都不做,成天抱怨強吧?”
狐狸表哥這下倒被這沒讀過聖賢書的文盲小表弟噎住了。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四郎匆忙間洗乾淨手出去一看,原來是將軍府趕車的馬伕暈倒在路上。
大概因爲天氣太熱,方纔車伕剛把馬車停穩,忽然就腿一軟,仆倒在有味齋門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人瘟!”“是人瘟吧?”“不會錯的,前段時間我家隔壁的李狗娃得了人瘟,發病時就是這幅摸樣。”
僕人們在一旁竊竊私語,卻沒有人上前攙扶一把。唯獨車伕旁邊的一個小廝滿臉焦急。他們這些下人若是得了人瘟,必定會被主家趕出來。雖然爲主人來回奔波辛苦,可是能夠依附於江城中一手遮天的冉將軍,這些命如草芥的下僕已經十分滿足了。
店裡的客人被這動靜驚動,都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你們都愣着幹什麼?還不把他給我拖下去!”冉將軍咆哮道。
那個小廝也很機靈,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脆生生地說:“將軍,我們是替雲仙夫人給您送上清丸來的。夫人說最近天候不好,特意在丸藥里加了寒水石,說是能夠清熱瀉火,除煩止渴。”上清丸其實類似於現代的薄荷糖。裡面除了薄荷,甘草,烏梅肉,還加了些名貴的藥材和香料,比如人蔘和南木香。是當時貴族中間十分流行的解暑糖果。
冉將軍聽他這麼說,倒緩了緩面色,示意身邊的僕人從那小廝手裡接過丸藥:“怎麼做了這麼多?”
“七夫人說了,將軍是個求賢若渴的大英雄,她雖然沒什麼見識,也要跟着敬重將軍身邊的先生們。”小廝眉目伶俐,說話間宛然有幾分雲仙夫人的風采。
冉將軍聽完大喜:當着崔玄微等人的面,若是能把自己禮賢下士的名聲傳出去,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這麼想着,也就不在意車伕掃了他面子這點小事,立馬派下人把上清丸分給自己的幕僚,以及最近他極力拉攏的了圓大師。
小廝這時候又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奴才們該死,上清丸熬煮時加了蜂糖。如今天氣大,糖丸容易化,所以夫人特意叮囑我們腿腳快些。大羅他城裡城外來回奔波幾十裡,是以有些中暑,絕對不是這些人所言的人瘟啊。”
既然是自己寵愛的七夫人手下忠僕,心情大好的冉將軍便寬和了許多:“那就叫大夫看一看吧。看過再說。”
“讓一讓,讓一讓。”狐狸表哥一見這個人發病時的樣子,立馬轉身回去拿藥箱,然後急匆匆地擠進了人羣。
“大夫,怎麼樣?大羅他是中暑,是中暑對不對?”旁邊的小廝一臉焦急。
胡恪托起病人的手,閉目沉思了片刻,就問:“他最近吃過什麼東西嗎?”
小廝雖然臉被曬脫了一層皮,但是看上去依舊比城裡的百姓要精神一些:“我們都是在大廚房裡吃飯,按說是不該有問題的。對了,我記得前幾天外院管事送給大羅一腿狗肉,說是得罪了七夫人,請他幫忙美言幾句。大羅是跟着七夫人進府的,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怎麼就……”看來這小廝和暈倒的車伕關係不錯,擔憂焦急的神情不似作僞。
四郎一聽,就知道不好,估計那隻狗是吃過死人,感染了人瘟,因此吃過狗肉的人也可能再次被感染。若是確診是人瘟,這個車伕必定會被勒令搬出冉府。這種二次感染的病例,似乎還沒有在江城裡出現過,如果車伕吃的不多,說不定還有救。
胡恪頓了頓,把本來要說的話吞了下去:“也……無妨,估計是那隻狗不太新鮮,吃壞了肚子,加上他在盛夏暑天來回奔波,中了暑毒,纔會這樣的。”
小廝聽完,鬆了一口氣,小聲嘀咕着:“我說那邊的管事怎麼忽然這麼好心了……”似乎意識到有些話不該在大庭廣衆下說,小廝就說了這麼一句,立馬打住這個話題。
“哦,既然車伕沒事,那就勞煩這位……”冉將軍不知道胡恪的姓名。
“鄙人姓胡。”
“那就勞煩這位胡大夫替他整治。既然車伕不能去城外接送小七,冉進,你派個人接替他趕車吧。”冉將軍到底要給自己的寵妾幾分臉面,所以就沒提讓車伕搬出府的話。
狐狸表哥沉吟片刻,說道:“不妨事,立馬就能醒。”說着,他抓了一把道上的熱土,又叫四郎拿了三兩瓣研碎的大蒜出來,加水調勻,給暈倒的馬車伕灌了下去。這治療中暑的偏方也真有效,一碗水灌下去,馬車伕很快就醒了過來。
見車伕清醒過來,圍觀的僕人或者面露喜色,或者一臉失望的走開了。
然而胡恪的臉色卻並沒有緩和,依舊十分嚴肅。他從藥箱子裡抓出來一包藥,打開挑挑揀揀半天,才遞給那個小廝,囑咐要怎麼怎麼吃。
車伕醒過來以後,就被扶到了有味齋後門陰涼處休息。四郎和車伕一閒聊,才知道他這回不僅是來傳達雲仙姨娘對冉將軍的關心,還受託買幾道點心供這位夫人齋僧。
雲仙是個念舊的人,儘管做了將軍府的姨娘,每日山珍海味吃不盡,卻還是十分懷念有味齋的點心,三不五時就會派人來買,或是自己吃,或是賞人。上次的麻花七姨娘十分滿意,所以這回車伕也是受了主人的吩咐,依舊來有味齋買些在大熱天裡放得住的點心。
車伕坐在後門竹編的矮凳上,端着一碗涼茶吃。他看四郎給隨行小廝打包好一些油酥包面和一小壇荔枝酒,就立馬站起身,對着胡恪和四郎千恩萬謝之後,又頂着大太陽趕車走了。
胡恪看着馬車漸行漸遠,長嘆一口氣。
四郎也不知道狐狸表哥的腦瓜子中又在轉着什麼不同別妖的念頭,總之那個在大日頭下仰頭嘆息的剪影裡,滿滿都是憂國憂民的凝重。
哎,這隻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