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原本在有味齋門口送緣豆,看到吳娘子和王大叔從裡頭出來,立馬高興的邁着小短腿衝過來,嘴裡嚷道:“魚姨姨,王鬍子~”
吳娘子激動地上前幾步,蹲□子摩挲着小水的圓腦門問他:“小水現在過得開不開心?”
小水點頭,奶聲奶氣地說:“開心。”
吳娘子和王大叔對視一眼,吳娘子就故意問他:“哦,開心得連姨姨都不要了啊。枉費姨姨萬里迢迢來尋你。”
小水抱着裝緣豆的鉢子,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我陪四郎爹爹。這個給姨姨,不難過。”說着抓了一把五顏六色的豆子送出去。
吳娘子有些無奈地接過豆子後,十分不捨的把小水摟在懷裡,接着又拉起那條藕節似的小胳膊,仔細查看那塊古玉。
小水被她箍得有些不舒服,他小孩子不知道什麼叫忍耐,不舒服就開始不安分的想要掙脫。吳娘子害怕傷到他,只好鬆開手。
這麼久不見,抱都不讓抱,吳娘子不高興了,罵他:“又傻又固執的小混蛋。”然而這呵斥裡還是藏着很多很多疼愛的。
王大叔也走過來捏着小水的胖胳膊,摸他手臂上的玉環,很是不捨地叮囑:“這個不許脫下來給其他人!還有,以後要緊緊跟着你四郎爹爹,討他喜歡,知道不?”
小水沒聽懂罵他的話,後面這幾句倒是懂了,乖乖點頭:“知道了。”
王大叔看着眼前這麼個小豆丁,心裡雖然難過,但還是勸吳娘子:“算啦,算啦,如今這幅樣子,回去能有什麼好?不如跟着那位大人。咱們在江城守了二十年,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吳娘子被他拉着走了,小水似懂非懂的聽他們說要去替自己教訓一隻白眼狼。
他心裡總覺得這幅場面似曾相識,但是仔細回想,腦子裡又全是這幾日四郎做出來的糕餅都放在哪裡,哪種口味最好自己還想吃,四郎爹爹不許吃太多甜食好煩惱之類的事情,於是他呆呆站了半晌,就把心裡的那點熟悉感忘到了九霄雲外,跑來跑去繼續給路過的人送緣豆去了。
這時節正是暮春初夏,滿城柳絮亂飛,因爲天氣微微陰沉,柳絮漫舞的天空倒像是在飛雪。
在這場茫茫大雪裡,路邊的金絲桃,鼓子花,鳳仙草都開得鬧嚷嚷的,風裡傳來幾聲布穀鳥的啼叫。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小水聽得有些呆住了,熟悉的感覺再次席上心頭。他忍不住一步步走向河岸邊的老垂柳。
鳥叫聲就是從那棵老樹上傳來的。
樹上有窩鳥兒,窩裡的雛鳥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忽然一陣大風颳過,巢中掉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小水趕忙抱着鉢子跑過去看,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鳥,嘴喙嫩嫩的,在地上可憐可愛的啾啾直叫喚。
小水認得這隻灰撲撲的蓬鬆球體,他把掉在地上的小鳥捧在手心。雛鳥受了傷,在他手裡微微顫抖。
“小水喜歡杜鵑?”一個男人忽然出現在他背後,喑啞着聲音問道。話音裡帶着小水聽不出來的期盼。
小水被嚇了一跳,轉身的時候差點沒摔倒。他打了個趔趄,然後立馬被離他不遠的男人長臂一撈,順利滾進了人家懷裡。
“怎麼?不記得我了?”抱着小水的正是會給他吃很多好吃糕餅的周謙之。
四郎的隔離策略很有效,小孩子其實是不太記人的,這麼多天不見,小水對這位周公子的印象已經模糊起來。周謙之本來是半開玩笑說起這句話,誰知道小水好似真的記不得,他的臉色便陰沉起來。
“給~”小水雖然已經不太認得周謙之,還是很友好的遞給他一把緣豆,含含糊糊的唸叨着:“結緣。結緣。”
面前的小東西,是真真正正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來對待的。所有的前程往事,都一忘皆空,然後固執地停留在永遠不識情愛的年紀裡。於是周謙之忽然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恐懼和茫然。
天上地下,他究竟該如何找回自己丟失的珍寶呢?
周謙之強笑着,努力放柔了聲音,摸出一個乳獅子哄勸道:“小水跟叔叔走好不好?叔叔也會做好吃的糖,以後天天給你吃哦。”
乳獅子是用砍破的荻竹編成獅子燈球狀,然後投煮沸的糖水甕中,乳糖便在凝結竹編的獅子球上凝結成一層糖霜。又好吃又有趣,小孩子都特別喜歡。
小水看一眼周謙之手裡的乳獅子,淡淡的眉毛擰了起來,罵了一句:“拍花子。”然後就扭轉小身子,用屁股對着周謙之,蹲在地上研究手裡受傷的小鳥了。
周謙之捏緊了手心的緣豆,險些一口老血吐出來。可是,面對着前塵盡忘,而且變得這麼幼小的小水,他不敢用強,更不敢發火。
小水的不合作再次堅定了周謙之反人類反社會到底的使命感!
作爲一個大魔頭,一個面對困境屢敗屢戰的大反派,周謙之可不是會知難而退的普通男人,他鍥而不捨地轉到小水面前,問道:“想不想救這隻小鳥,叔叔會變戲法哦。”
小水皺着彷彿淡墨畫上去的小眉毛,一副“人家想事情呢,打岔神煩”的小模樣,很不高興的看了周謙之一眼。
周謙之被瞪反而很開心,蹲下來和小水一起看他手掌裡輕輕顫動的小鳥:“小鳥的翅膀摔斷了,不趕快救它會死掉的。”
“那我找四郎爹爹。”小水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在他眼裡無所不能的四郎。行動力向來很強的怪力正太立馬邁動小短腿要往有味齋裡走。
周公子臉黑了起來。他這樣的大boss必須是極其狂狷邪魅的!於是他長腿一邁,強勢地把啪嗒啪嗒努力邁腿的小水抱了起來。
小水自然不幹,他記得四郎的吩咐,小胖腿立馬往周謙之的下三路踢過去,嘴裡嚷嚷着:“壞人,踢爆你的蛋蛋。”
周謙之臉更加黑沉,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誰教你對着我說髒話的?”
小水纔不怕他臉黑呢,扭屁股踢腿,撲騰個不停。
周謙之那顆早已腐朽的心臟卻彷彿再一次砰砰跳動起來。他也知道自己很不對勁,但是當他把小水捉在懷裡,感受着那小胳膊小腿裡傳出來的生命力時,那種輕微的掙扎,便像一隻小爪子一樣,輕輕騷撓着他的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叫他的胸口酥酥麻麻的。
大魔頭周謙之皺着眉頭,覺得自己生病了。
“別動,看我給你變個戲法。”周謙之努力忽視那種感覺,然後捂住小水的胖爪爪。
小水很驚奇的發現自己被捂住的雙掌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神奇的變化,等他再攤開手時,小鳥就扇動翅膀飛了起來。他本來還在拼命和傳說中的拍花子做鬥爭,看見這幅情景後,不由得微微張着小嘴,讚歎道:“好厲害。”
周謙之得意了,更是使出渾身解數,要趁着有味齋裡那些多管閒事的妖怪沒注意之時,重新贏回小水的歡心。
正午時分,有味齋裡飄出一陣陣食物的香味。大堂裡七八張桌子上都坐滿了客人,有的桌子還擠得滿滿當當,店裡要茶要酒、點菜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四郎在廚房忙不過來,託付槐二出去看了幾遍。
槐二先是看到小水跑來跑去的送緣豆,後來大概是跑累了,就坐在不遠處的河岸邊,似乎一個人也玩得很起勁。因爲知道小水是個河童,槐二並不擔心他會掉到水裡去,所以就沒有去管他。
等到忙過中午這一陣子,四郎總算得了閒,想到小水在外頭瘋跑了半天,估計也該餓了,就打算做幾個好菜喚他回來吃飯。
先是做一道炸雞蛋餃,這道菜的關鍵在餳面和灌蛋液兩個步驟。
四郎先把買來的現成礬砸碎,化入鹼面、鹽,加水與麪粉和勻做成麪糰,和好面後疊一疊刷上油,餳一會兒放案板上切成小塊,入油鍋炸得鼓起後撈出。之後,四郎小心翼翼地在油炸好的外殼角上掰出一個小口,打破雞蛋倒入蛋液,便遞給了旁邊的槐大。
槐大是個不怕燙的,直接用手捏住蛋餃放入油鍋裡炸,炸到蛋液都金黃鼓起之後就可以裝盤了。
剛做好蛋餃,有味齋大門口忽然跑進來一個慌慌張張的少年,他大聲嚷嚷着:“胡神醫呢?我找胡神醫!”
四郎一聽,居然有人來有味齋不是吃飯而是找胡恪,趕忙從廚房裡擦乾淨手出來。
原來是前幾日在水井巷有過一面之緣的店夥計。四郎心裡暗自納悶:他不在小文君店裡賣酒,怎麼跑到我這裡來找大夫了?
今天中午太陽不大,但是少年依然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四郎趕忙讓槐二給他倒了杯涼水,叫他喝完慢慢說。
那少年咕嚕咕嚕把水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才喘過一口氣,把事情娓娓道來:
前幾日小文君被人叫去望江樓,回來就說頭疼。
第二天就出了事,丫鬟見她遲遲不起牀,只好進屋去叫她,卻怎麼都叫不醒。
此後小文君就一直沒有醒過來,但是人又還有呼吸。請大夫來看過了,居然診斷出小文君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大夫沒見過這種怪事,不敢輕易用藥,生怕鬧出一屍兩命的事,只說是中了邪,開了幾副藥保胎,收完診金就走了。
小文君可是個寡婦,忽然有了身孕這事弄不好是要浸豬籠的。家裡的下人都沒了主意,聽人說有味齋裡有位醫術通神的大夫,便忙天慌地趕過來求助。
四郎聽完後,有些爲難:“真是不湊巧,你要找的這位胡神醫並不在店裡。”
看到少年臉上露出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四郎也覺得這事不太好辦:“這樣吧,等胡大夫回來,我便請他即刻去診治你家主人吧。”
話說到這裡,少年也沒別的法子,只能請求四郎一定要記着讓神醫儘快去給他家女主人看病,然後轉頭急急忙忙跑掉了。
被這麼一打岔,等四郎以萵苣大葉裹住加了精瘦肉,姜、蔥、蒜拌勻的烏飯,做好一道“包兒飯”之後,就發現自家小水不見了!
垂柳下,河岸邊,甚至有味齋的邊邊角角都被妖怪們仔細翻找了一遍,小水並沒有躲在這些地方。
四郎微微有些着急,和槐大槐二兄弟帶着幾個木頭傀儡出門一路呼喚。
洄水上一個戴瓦塊箬帽系青布魚裙子的船孃搖着一葉扁舟,晃晃悠悠來到岸邊。
她常來有味齋次門買早食,見過幾次跟在四郎身邊的小娃娃,聽到四郎的呼喚,就用杆子撐住船,對岸上的四郎說:“剛纔我還看到一個小伢子在那棵大垂柳下玩耍,後頭他好像往河邊跑,對,應該是下水了。”
四郎着急的問她:“大姐,你看到那個娃娃是何處下水的嗎?”
船孃想了想,指了指離老垂柳不遠處的一塊青石板:“諾,就是那裡。我記得開始旁邊的柳樹上繫着一葉扁舟,後頭伢子不知怎麼的就跳到水裡去了。”
大概是看四郎着急,船孃安慰他:“你別急,那伢子水性好,不會出事的。剛纔還跟一隻小鴨子似的在水裡鑽進鑽出。”
四郎知道小水不會一聲不吭就下水的,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四郎越發焦急起來:“大姐,你看到我家娃娃往哪個方向游去了嗎?”
船孃:“我看他好像在追着那條船踩水。得說你家的伢子可真是淘氣啊,我看到他撩起水花追着往人家船上潑。後頭水上起了水霧,我就看不清楚了。”
四郎見問不出什麼來,急忙謝過船孃,沿着洄水往船孃指的方向找過去。
這半下午的生意自然做不成了,四郎一直沿着洄水來來回回的尋找失蹤的小水,可是小水依舊不見蹤影。
殿下不在身邊的時候,四郎是個很有擔當的男人。他竭盡全力找了一下午,知道沒希望再找到小水了,心裡便七八分肯定小水一定是被別的妖怪劫走了。而這個別的妖怪,多半就是周謙之本人,或者他派來的人。
四郎在心裡思量:能夠在有味齋這麼多大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劫走小水,多半就是周謙之親自出手。而自己多次叮囑過小水,有人強行要帶走他的時候就大喊救命。小水是很聽話的,店裡的妖怪都說沒有聽到任何喊叫聲,那麼小水要不就是失去了意識,要不就是被誘騙走的。
小水到底去了哪裡呢?面對着黑黢黢的河面,四郎彷彿聽到小水在哭喊着要爹爹,心裡簡直糾成了一團。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不夠多就好雞摸,雞摸時難道只能虐糰子怡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