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繭
這日晨起,四郎也不貪睡了,天不亮便來到廚間。
先打雞蛋,只取蛋清,加入蜂蜜,酒釀,攪拌使之融爲一體,上鍋蒸。
因寶寶被拘在瓷枕裡時日已久,他娘蘇寶兒原是打算讓他再投到自己肚子裡,如今香魂杳然,寶寶自然沒了去處。他又是生魂輔一離體就被藏了起來,如今倒成了個天不收地不管的。
那冷麪道士只管超度了女童,寶寶一被拘的生魂卻難辦,他又黏四郎,只好先一併帶回了有味齋。有味齋後院妖鬼衆多,又有槐樹招鬼,寶寶也可白日出來活動活動。雖然不是長久之計,總歸比將個小兒生魂日日拘在瓷枕裡好些。再者,寶寶雖是鬼魂,但很有些兒靈性,四郎憐他是個一塊枕兒糕就能哄回家的傻寶寶,有心要補償他,與他做些小兒好克化的新鮮吃食。
然而鮮牛乳一時也尋不得,只得用這道假牛乳來替代。
這道甜羹以嫩滑細膩爲主,火候遲便老,蛋清多了也老,四郎只得親自守在鍋邊,又叫槐大槐二並劉小哥殺雞剖魚。
待一時火候到了就端出來放一旁晾着,待寶寶醒了剛好食用。
那邊劉小哥兒把條青魚剖好洗淨釘在板上,用刀刮下肉,唯留魚刺在案頭。他本就聰明,如今後廚的簡單活計也盡上得手了。
四郎將他刮下的魚肉斬化,加豆粉,豬油拌勻,因小兒不宜吃太鹹,只放微微鹽水,不用醬料。又加蔥、薑汁團團拌勻,囫圇置入洗乾淨備用的豬胰泡內。
那頭槐二也幫忙把文火慢燉的雞湯燒開,挾出雞肉,加入紫菜,取其湯底鮮美。
雞湯燒的滾開後,四郎就使巧勁將豬胰泡裡的魚肉擠入翻騰的雞湯中。熟了後撩起,放入冷水中。寶寶來吃的時候再加紫菜雞湯,以免失了魚丸的勁道使其綿軟。
之後又給饕餮做了幾道菜。儘管四郎手腳快,待他把後廚這一攤子收拾停當,出外採買的槐大就回來了。門外各家街坊也都起了,趕早的貨郎叫賣些麻餅油團,街道上漸有人聲熙攘。
槐二就去前面下了門板,端些早蒸好的包子饅頭出來賣與早起掙生活的路人。
寶寶也揉着眼睛從槐樹幹裡出來了。見饕餮已經坐在桌子邊端個大碗喝湯,他也不去惹饕餮。只繞過了他徑直去廚房端四郎給他留的一小碗假牛乳並一碗魚丸湯。
想是他娘以前教過他,他並不像一般小兒離不得大人。端個小飯碗就自己坐在廚房門檻邊上乖乖吃飯。鬼吃不了實物,只吃些食物裡的精氣。所以故老常說鬼吃過一遍就會令食物寡淡無味。
四郎看他們兩個吃的香甜,心下也高興。一時心下也嘆寶寶那薄命的親孃一片慈母心,也許方法不對,但蘇寶兒的確是盡力在做一個好母親。心有所感便打算再做個子母繭。
這子母繭乃是一道頗費功夫的甜點。
也是此刻食肆還未上生意,廚房裡劉小哥和槐大也盡應付得,待過一陣子店裡就會客滿如雲,多是慕四郎的手藝而來,那時四郎就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用,再個個伸出四隻手來。就連陶二大爺,有時也要被拉着裡裡外外地幫忙。可見就算是妖怪,想要在人間好好生活也要靠艱辛勞作換幾個血汗錢,並不敢稍有懈怠。
想到做子母繭,四郎就蒸了些糯米飯搗爛,又加芝麻屑,反覆捶打,在中間置入各式時鮮果餡。封口揉成團。是爲子繭。
再取過劉小哥兒準備好的料糖坯卷反覆搓揉,拉長後雙摺一處,兩臂中間一繃,如此反覆增加圈數,每次在擴大直徑時,四郎都是用兩臂從圈中向外繃拉,每次不斷撒以製作過的炒麪糖粉,以防粘連。多次重複後,手臂粗的糖卷就逐漸變細,最後變成細如髮絲的絲線糖。到這裡也還好,接下來要讓糖絲絲絲裹於糯米糰之上,最後形成一個蠶繭大小的子母繭,這一步纔是真正考手藝的。四郎自知做不到,只得拖來饕餮,讓他捏了個法訣兒,讓細如絲線的糖絲一綹一綹如蠶吐絲般結在了糯米果餡兒上。
這也是饕餮的一個好處,儘管他在妖怪界也是有身份的人物,平時總愛端個“老子就是這麼酷炫”的冷麪架子。但用法術給四郎打下手,從來是隨叫隨到,反覆試驗,不辭辛苦的。
待做好子母繭後,前面就陸陸續續有饕客進門,指名要嘗四郎手藝了。
四郎忙去了前頭廚房。
要說這有味齋不愧是實打實的真本領,店裡真個是客來客往,四郎這一忙一直忙到了傍晚掌燈時分。
見四郎好容易得了閒,在後院拘了一天的寶寶就跑到前頭要抱抱。
四郎抱他到店裡坐下,喂他吃些肉鬆。
這時門外來了一輛極爲華貴的馬車。四匹駿馬拉車。左右又有八位騎馬的侍從來回奔馳護衛。一行人在有味齋門口停下來。先下來兩個面色端肅的侍從,接着下來一位形容威武的中年男子。只見他頭戴白玉冠,身着絳紫袍,面色青黑,不怒自威。
饕餮原在百無聊賴的倚在牆上看四郎喂寶寶。你道他怎麼又容得寶寶和他爭食了?他心裡只把這胖乎乎的幼嫩生物當做四郎養的寵物,四郎高興養也就養了。反正晚上又不與他們一起睡,有了寵物,四郎心情好,又能多做許多新鮮吃食。嗯,早上的雞湯魚丸點贊。
此時饕餮一見這馬車就眯了眯眼,待見到這紫袍男人踏進店來,立即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恰好把四郎擋在了後面。
饕餮存在感實在太強,紫袍男一跨入店中就見了他,忙拱手致意:“原來是青崖山的龍子殿下,久仰久仰。”
饕餮並不接他的禮,只冷冷道:“你一個野鬼王不在婁西老實呆着,怎麼忽然跑來這龍脈匯聚之地?”
野鬼王笑道:“龍子大人不要多心,我此來乃是爲了一件私事。”
說着示意侍從從車上扶下來一位頭帶七寶冠花篦(bi四聲)環,身着鮮紅灑金曳地錦衣,雲鬢高聳,面白如玉的美貌婦人。
野鬼王指着這位婦人道:“這是我新娶的妻子,自她與我成婚後,琴瑟相和,只是夫人常常因爲思念幼子而悵然不樂。我輩身爲大丈夫,自當爲妻兒排憂解難。近日算得我家夫人失落的孩兒在龍子殿下之處,還望龍子體諒我夫人拳拳愛子之心,允我二人接回幼子。”
說着一指口裡含着一塊子母繭,吃的口水滴答的寶寶。
寶寶自這位夫人一出現就顯得有些疑惑,他一會兒看看四郎,一會兒看看那位夫人,似乎有些想不通。
本來寶寶死的時候纔不到兩歲,還不到能憑長相記住人的歲數。之後每晚與母親在一起,只熟悉了母親的生人氣息。此刻時隔六年再見到娘,雖然母子有所感應,卻因爲聞不到熟悉的血肉氣息而不敢上前。
原來蘇寶兒被秀才扔在亂葬崗中間,不久後就嚥了氣。屍體被野鬼們分食。然而蘇寶兒並不是個蠢人,而且外柔內剛,很有主意。她自家也成了孤魂野鬼後,一邊巧言在惡鬼中間周旋,一邊暗自增強實力。後來就被野鬼王看中,招到身邊做個侍從。
這野鬼王生前是個聚衆的山賊頭子,雖是山賊,也講究些以牙還牙,以惡制惡,盜亦有道,對貪官污吏,那是薄皮割肉極盡殘忍,對婦人稚子又多有容讓。也是神鬼怕惡人,因他手段太過狠毒,連地府鬼差也懼他三分,卻又有幾件行俠仗義的功德,死後沒入了油鍋,反而繼續做了個野鬼王。
兩隻鬼,一個是遇人不淑看破紅塵卻還餘幾分慈母心腸的紅衣冤魂,一個是手段毒辣但又有幾分俠氣的野鬼頭子,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時間,野鬼王就對體貼賢惠的蘇寶兒動了念頭。因他自家就是妓生子,並不嫌棄寶兒的身世,反倒體貼地帶着她千里尋子。
此時蘇寶兒一見寶寶,就禁不住上前半步,又見寶寶似乎已經不認得她了,吃了那麼多苦頭也沒有掉過一滴淚的蘇寶兒禁不住嚎啕大哭。到底母子連心,寶寶見了她哭,忍不住撲了過去,母子倆抱頭痛哭。
看見夫人哭個沒完,野鬼王頗有些不知所措。忙忙道:“夫人,如今尋回了孩兒,你就莫再哭了,乖啊~”
四郎不知青面獠牙的野鬼王還有這麼鐵漢柔情的一面,不禁一邊忍住笑一邊也上前勸道:“是啊,蘇夫人小心哭壞了身子。如今一家團圓,正是應該開心的時候。你看,寶寶臉都哭紅了。”
蘇寶兒聽了這話,忙擦乾淨眼淚,露出個笑模樣說:“還沒謝過這位胡小公子。”說着一邊輕輕的給還在抽噎的兒子拍背。
野鬼王也上前謝道:“古道村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本來先是打算去古道村的,途中有小鬼頭已經向我稟報了事情的始末。這次真是謝謝龍子殿下和這位小公子了。”
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個古拙的木盒子呈給饕餮:“我觀這位小公子乃是凡人之體,這裡有顆定魂珠。活人佩之可使靈臺澄淨,不爲外邪所侵,死後含入口中還可保魂魄不散。雖入不得龍子殿下的眼,也算是小王的一番心意了。”
四郎正打算客氣一番,誰知饕餮隨手接了過去,打開看看後才道:“也算你有心。”然後就這麼收入懷中。
四郎 = = 這貨打出生那天起就不知道客套兩個字怎麼寫吧?情商這麼低真的大丈夫?
其實野鬼王見饕餮收了禮物,反而放下了心。
說話間野鬼王一行人就打算告辭。
槐二忙撿了給寶寶做的魚肉鬆,豬肉脯,纏棗圈,糖松子並一盒子母繭等各色零嘴讓侍從帶走。
走的時候四郎最後抱了抱還懵懵懂懂的寶寶,問蘇寶兒:“夫人此去是要手刃仇人嗎?”
蘇寶兒親了親寶寶肉嘟嘟的臉笑道:“不了,有時候活着纔是一種懲罰。”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過渡章節。改來改去覺得不怎麼好,各位將就着看看,明天上中元節的故事。
小注:子母繭是宋代的一種蒸作從食,原來的做法已經不可考了(起碼蠢作者沒找到),這裡的做法是作者自己把糖絲線和雪花膏融合在一起經過顱內藝術加工而成的。親親們千萬不要輕易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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