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明和艾發纔是一個商隊的,他們本來想囤積大米狠狠賺一筆,誰知道都折了本。兩個人灰溜溜的逃難回到江都。他家生意不如艾發才做的大,這回折了本錢可算是要了他的老命,回去和自家的兇婆娘不好交代,所以連城都沒敢進,只在城外的分茶鋪子裡住着。這幾天愁得頭髮都快白了。
這天晚上,一覺醒來的宋正明睜眼一看,同住的艾發纔不知抽的哪門子瘋,渾身溼淋淋的提着一盞油燈站在自己牀。風從打開的門戶裡穿堂而過,把他身上的衣服啊飾帶啊吹得亂飄,大約是艾發才人長的太過猥瑣,不見吳帶當風的瀟灑愜意,嚇死人才是真的。加上艾發才手裡那盞油燈發出青碧色的光芒,把他的臉也照的有些發青。不過睡醒一覺,宋正明覺得本來就瘦小的艾發纔看上去又縮水不少?
“發財兒,半夜不睡,瞎晃悠什麼呢”宋正明半開玩笑的問。
艾發才僵硬的把手伸了出來,似乎想要給他什麼東西,可是宋正明一看,他手裡什麼都沒有。
宋正明有些不耐煩的把艾發才的手拂開:“好了好了,大半夜的別開玩笑了,擦乾淨衣服回去睡覺吧。”他知道艾發才這個人有些好色,而且男女不忌,半夜不睡覺不知道去做什麼猥瑣勾當,把自己臉都熬青了還不知收斂。
可是艾發才卻露出一個古怪而僵硬的笑意,堅定的做出把什麼東西塞給他的動作。
“行了行了,就算是把那個小廚子搞上手了,也別瞎樂呵,我可不好這一口。”說着輕輕推了艾發才一把。
只聽“碰”的一聲,艾發才提着的油燈落在了地上,然後宋正明驚悚的發現艾發才順着他這麼一推就像一件失去了架子支撐的衣服般垮塌下去。
看着堆在自己面前那堆和衣服攪在一起的人皮,宋正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把衣服一撥拉,就看到人皮的背面露出血糊糊的一片,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仔仔細細啃過一樣。
艾……艾發財他……他只剩下一個皮囊,身腔子裡頭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吃空了!那個頭顱就歪在一旁,在青色油燈映照下凝固着一個奇詭的笑容。宋正明似乎看到有許許多多形狀不一的蟲子從艾發才的眼耳鼻口中涌出。
妖……妖怪!怪不得這幾日艾發才總是神神叨叨的說店裡有妖怪,因爲語焉不詳,他開始壓根沒有當真,誰知道……誰知道居然是真的!
宋正明嚇瘋了一樣跑出去大叫到:“有妖怪!有妖怪!快來人啊!”
到了驚蛩這一天晚上,不知怎麼的又是打雷又是下雨。聲聲春雷好像落在人的耳邊,四郎被雷聲驚醒,發現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風從外面刮進來,把牀帳布幔都刮的高高鼓起。窗外閃過一道道刺目的白光,跟着就是一聲聲把人心肝都要震出來的落雷。
伴着這聲雷響,院子裡隱約傳來喊叫聲和呼救聲,卻又在下一波雷響之中被壓了下去。
道士翻身起來,仔細聽了聽,立馬閃身出門去了。
四郎坐在牀上揉揉眼睛,他很困,但是現在明顯是出大事了,再粗神經也不至於倒回去繼續睡。說來也怪,以前在饕餮身邊,就算外面下刀子他也照樣睡得像頭小豬,現在一個人漂泊在外,似乎連睡眠質量都不如以往了?
四郎搔搔頭,總算剋制住沒有再往被子裡縮,迷迷糊糊的光着腳板下牀,想要先把不知怎麼被吹開的窗戶關好。
木頭窗戶在風裡啪啪作響,瓢潑大雨被風吹到了屋子裡,還沒走進,四郎就感到了雨絲的涼意。
“阿嚏!”他打個噴嚏,雪白的腳趾頭在地上可愛的蜷縮起來。所以說好習慣養成不容易,壞習慣改掉卻很難,他在有味齋的臥室裡不穿鞋子習慣了,這時候睡迷糊了也光着腳下牀亂跑。早春的夜晚,地板上都像是落了層白霜,把四郎凍得齜牙咧嘴。
剛睡眼朦朧腳步蹣跚的摸到窗戶邊,忽然從窗外竄進一個東西來!
四郎:( ⊙ o ⊙)!
想起了陶二對他的囑咐,四郎立馬捲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神馬妖魔鬼怪,都放馬過來吧!這麼充滿豪情的想着,四郎嗖的一下挽起袖子露出截白生生的胳膊來……
額,辟邪寶鏡這時候不是該發光嗎。四郎疑惑的戳戳沒動靜的手鍊。
可是,面對這次的大妖怪,手鍊也不管用了,四郎還是被竄進來的野獸撲到在地。
“二哥!”四郎反應過來,抱住渾身溼乎乎的大狗歡呼着。
二哥似乎趕了很遠的路,身上又是泥巴又是水,像一條狼狽的大狗。把四郎心疼壞了。
這麼一鬧,瞌睡蟲全都趕跑了,四郎也來了精神,跑回去穿好鞋子在自家包袱裡翻找起來,拿起一塊麻布,太粗,想了想放下來,從自己包袱裡找出一塊乾淨的內衫,蹲在地上給大狗擦毛毛。
其實這麼點水,念一句咒語就幹了,大約四郎還沒有養成習慣,事到臨頭之時,想到的辦法還是手動。二哥被自家小媳婦伺候的心滿意足,很有心計的也裝作記不得。
“剛纔外面怎麼了?”想起那聲慘叫,四郎問道。
“這家老闆娘是個巫人,估計家裡養了不少蠱。驚蟄即蟄蟲驚而出走之意,這一天陽氣上升百蟲蠢動。春雷會驚醒那蠱蟲,所以是練蠱最好的時機。估計是練蠱出了什麼岔子吧。”二哥的狗臉也神奇的能夠傳達出面癱的感覺。
“老闆娘家裡養的是金蠶蠱吧?這種蠱……是要食人的吧?我聽人家說這種蠱是以蠶作媒介,把剛死去的女子魂魄困鎖著,再以獨特邪咒使指定魂魄供其差使,有點像養鬼。雖說這些魂魄供主人家奴役,但是主人家還是得供奉金蠶鬼,而供奉的食物就是男人的血肉。蠱在外面吃了男子,回到家就能給主人招來金子。是這樣的嗎?”
二哥化出的這個外形毛髮很是濃密,四郎想要用布擦拭乾淨毛毛上頭的泥點,結果越擦越髒,一時氣不過就開始努力和泥點們較勁。可見他於做家事上頭的確沒多少天賦,也是二哥禁得住折騰,若是普通的狗狗,被他這麼沒有技巧的搓來揉去,沒準毛皮都給擼禿嚕了。
“也不全對,養金蠶蠱的確需要男人的血肉,也會以女子的魂魄爲鬼役。”二哥默默換了個姿勢滿足四郎的愛心【蹂躪】。
“怪不得這家店主會把人變成驢子,這樣一來,偶爾宰殺一頭驢子也根本不會引人注目。再說他們選定下手的對象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即使這些人失蹤了,也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們頭上。亂世中官府大概管不了這麼多。只是,這樣吃人的蠱蟲,就算能夠招財,招財的同時也會招來禍患吧?”四郎有些不解,金蠶蠱聽上去似乎是歪門邪道,難道吳娘子和葛大叔也是爲了招財才馴養的嗎?可是看着似乎有些不像。
“恩,世人多貪財,用這種金蠶蠱只爲了招財,所以常常放其外出吃人。如果是蠶族的話,他們馴養金蠶的目的倒不完全是爲了招財。當年蜀王蠶叢氏教人蠶桑,每年歲首,蠶月時節,都會豢養金蠶數千頭,給治下百姓家家戶戶送一隻金蠶,供民間祭拜供奉。蜀中百姓家中供奉着金蠶,就能保佑自己所養的蠶繁孳無災,從而使古蜀國人民衣食無憂、民富國強。蠶月過後,蜀王又把金蠶回收入神祠。所以,對於蜀國巫人來說,金蠶具有保護並促使春蠶繁孳的功能,他們養金蠶一是爲了祈禱來年五穀豐登,二是爲了祈禱蠶神賜予他們強大的繁衍能力,以保證巫族血脈的延續。”
四郎聽了依舊有些不解,就給二哥講這段時間自己遇見的怪事:“這家老闆娘可厲害,他們祖傳一種夜麥種子,晚上驅使金蠶鬼種田收割磨面,然後做成石子餅給人吃,吃下去人就會變成驢子。我看見他們用人血伴了蛋炒飯餵養蠱蟲,還對我說是貓咪。阿嚏!”衣衫單薄的在地上蹲太久,四郎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他自己覺得這點寒意還能忍,無所謂的繼續和二哥身上的髒毛戰鬥。
陶二不幹了,被媳婦心疼自然爽,但是媳婦都打噴嚏了快生病了簡直是對他男性尊嚴和控制慾的挑戰!於是陶二趁着四郎沒注意,偷偷用了闢塵咒把自己的毛弄清爽,飛快的化回人形,把衣衫單薄的四郎抱起來往榻上丟去。
“誒?”這麼快就從老夫老妻溫情戲換到小情侶妖精打架啥的四郎表示好羞澀,既然久別勝新婚那就不要大意的來吧!
“這些時日我不在你身邊,嚇壞了吧?”陶二俯□子,輕輕摸了摸四郎的臉,就像是對着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慎重。質地硬朗的黑髮垂落下來,和四郎的頭髮在牀榻上纏繞到一處,水乳/交融,難分彼此。二哥英挺得近乎冷酷的臉上帶着萬年不變的面癱表情,但是他的眼睛看着四郎的時候,裡面藏着一隻飢渴的野獸,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好像是一座終年冰封的火山,外面不動聲色、無動於衷,內心岩漿沸騰、焦灼狂野。
“我纔不怕咧!”四郎趕忙搖頭,“其實我都知道的。老闆娘雖然會巫術,但是也不會亂殺人。聽你這麼一說,似乎巫人養金蠶最初的目的是爲了祈禱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真是和吃人的金蠶鬼傳言差很多啊。”是啊,誰能想到,在人命和金錢下頭卻掩藏的是這樣幾乎可以說樸實美好的初衷呢。
“這家店裡的老闆娘很可能是蠶族後人。當年夸父帶着自己的族人與以日爲圖騰的妖族天庭相鬥,最後落敗生死。夸父大巫雖然隕落了,可是他的族人還在,他們就是日後的蠶族的祖先,這些人一部分在現在的豫州境內,爲女登族,一部分從吳越之地輾轉到了如今的益州,爲蠶叢族。蠶叢族雖然是巫人,可能因爲族裔基本是女性的緣故,性情比較溫和。巫人想要重返人間,但是十二大巫不同的族羣採取了不同的辦法。蠶叢族中用的是幫助凡人,血統融合的方法。這一族入蜀後一直和凡人部落通婚。其中最有名的一個蠶族巫人就是黃帝的正妃——西陵氏嫘祖。西陵就是蠶陵,在古蜀境內。嫘祖嫁給黃帝之後,才把養蠶織絲的技術帶去了中原部落。但同時也把金蠶蠱的巫術帶去了中原,流傳到後頭,漸漸被凡人誤用爲純粹招財的邪術了。”
四郎聽到這裡插嘴問道:“那嫘祖和黃帝不就算是政治婚姻了?”一個爲了巫族大業,一個爲了養蠶之術。
陶二翻過身來,鋼鐵般的手臂把自家小狐狸禁錮在胸膛間,屈膝坐在牀上很無所謂的說:“大概吧,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如今的凡人自稱爲炎黃子孫,卻不知道他們其實是欠下了巫族大大的人情。”
“對哦,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難怪不得巫族一直想要回到中原富庶之地了。”四郎被摟的太緊有點不舒服了,他纔不會忍着不說呢,一直在那扭來扭去的亂動。
“別動,我就抱抱你。”二哥被不安分的小狐狸弄得有些上火,只好一邊警告着一邊微微調整姿勢。四郎敏銳地感到了一根危險的氣息,總算安分下來。反正再動下去遭殃的還是他自己~~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