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魚咬羊4
看着青溪風風火火的背影,華陽嘆道:“果然不愧是妖族裡最強大的戰士。雖然化爲了女體,依舊彪悍不減當年。”儘管從某種立場上來講,青溪和狐族是對立的,但這並不影響華陽對於檮杌某些品格的欣賞。更何況,再怎麼說大家也同爲妖族,理應一致對外。
胡恪掏出一張絲絹來,擦了擦自己本來就很乾淨的嘴,鄭重地點頭同意:“《神異經》裡說過,檮杌這種兇獸崇拜強者,喜歡戰鬥,並且寧死不退。說起來她以部下的身份,陪伴着殿下渡過了幾萬年,就好像是脾氣很大的開國老臣一樣。看不慣我們狐族這類妖族新貴,雖然很討厭,但也可以理解。再者說,青溪雖然一直看我族不順眼,但是這樣擺在明面上的惡意反而好對付,不過是大家光明正大的鬥法而已,最怕那種口蜜腹劍的僞君子。白水姑姑不就是吃了這種人的虧嗎?”
白水姑姑?四郎看似在竈間忙碌,其實一直尖着耳朵聽他們談話呢。聽了這話,四郎若有所思地盯着蒸籠上冒出的屢屢白煙出神。
胡恪整理好衣襟,感覺自己的儀容風度再無挑剔之後,方纔長身而起,和華陽一道往門外走去。
和四郎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忽然低聲說:“對了,表弟,你最近要小心一點。我聽說當年聯合凡人害死你娘,又叛逃出妖族的一個傢伙回來了。那傢伙擅長幻術和僞裝,就算是我和姑姑也曾經被他騙過。所以,最近如果有陌生人給你糖,可千萬不能吃,知道嗎?”
“知道啦,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四郎嘀咕道。
狐狸表哥和華陽姑姑一直把四郎當成小孩子看。有時這兩位的說話行事,常常叫四郎情不自禁懷疑自己的智商。
華陽姑姑柳眉一豎,教訓他說:“只要說自己不是小孩子都是小孩子。也不看看自己原型纔多大?奶毛都沒脫,就來跟我裝大妖怪了。”
四郎被訓得焉頭搭腦,很無奈地接受了自己狐族幼兒的身份,心裡的悲傷簡直要逆流成河了。
因爲還有劉小哥在場,四郎只得做出“我很忙”的樣子來掩飾自己的困窘。
廚房裡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爐火微微發出噼啪聲,竈臺後面坐着個面目模糊的黑影子,時不時根據四郎的指示,往竈眼裡鞠一把柴禾。
剛纔燉在火上的羊肉已經燜好了。四郎將其取出來,把羊肉裝進洗乾淨的桂魚腹中,扎住魚口抹上紅醬入油鍋。煎到兩面金黃的時候再去掉細竹做的扎口,將整魚放入砂鍋內,加八角,蔥,姜,紹酒,醬油,鹽,以及燒肉湯和雞清湯,用旺火燒開,然後改成微火慢燉。這道菜就是趙大公子特意囑咐過的名菜——魚咬羊了。
蒸籠裡的三絲魚卷已經冒出來一股鮮美的香味,四郎揭開蒸籠一看,雪白的魚卷小巧玲瓏,裡面夾着彩色的細絲,紅的火腿,黃的雞絲,乳白的冬菇,嫩綠的蔥絲,叫人看着就很有食慾。四郎夾起一個嚐了嚐之後,就用雞湯調味勾茨,澆在魚捲上,這道三絲魚卷便大功告成。
端着做好的菜去前面大堂,四郎剛邁上臺階,就聽到趙正含糊不清地說:“我這幾日,常常夢見老家祖墳上有蛇盤着個兔子,後頭兔子死了,蛇哧溜一聲鑽進墳包裡。敢問幾位道長,這可是什麼不好的兆頭嗎?”
左邊的瘦道士有些誇張地提高聲音,說:“誒,老話常說‘蛇盤兔必定富’,這可是主家將要封侯進爵的好兆頭。未來必定有一場潑天的富貴在等着趙大公子您呢。”
趙大公子果然很感興趣,但是片刻後他又沮喪起來:“如今爹賦閒在家,弟弟又……我縱然有一身本事,卻也無處施展。家境不過衣食無憂而已,哪裡有什麼大富貴呢?”
另外一個胖道士眼珠一轉,接茬道:“聽說前朝有位開國名將,他小時候家境中落,只能在村裡放羊爲生,某日他夢見母親的墳上有一條大蛇與一隻兔子纏在一起相互搏鬥。後來他挖出了祖上遺留的金庫,資助當時還名聲不顯的前朝開國之君,結果此人不到三十歲就封侯拜將,威震四方。自己家族也重新回到了頂尖士族之列。”
“還有這種傳說?我怎麼沒聽過?”因爲涉及金庫這個敏感話題,趙大公子略微有些懷疑。
坐一旁的錦衣人似乎看出他的所思所想,點頭肯定地說:“這倒確有其事,我們族中有過記載,這位開國名將其實就是6閥的一位祖先。仔細論起來,他不過是個庶子而已。前朝之時,6閥本來已經衰落下去,正是這位庶子忽然出現於朝堂之中,在風雨際會之時力挽狂瀾,成爲6閥這個千年門 第 132 章 裡叫我家沾上這樣的晦氣,真是最毒婦人心!”
四郎聽完這件事,微微皺了皺眉頭,好言安慰這個熱心的獵戶:“或許是屋裡太熱,冰塊受不住這一冷一熱,才碎掉的。大哥不必太過擔憂,若是心中驚駭,你今日回家先生一堆火,放些爆竹響一陣,正巧明日就是年三十,你殺一隻雄雞,用雞血在家門口大書一個‘吉’字,就能驅邪逐疫,百鬼不侵了。”
獵戶雖然對四郎的話半信半疑,但還是道了謝,轉身氣沖沖的走了。他走出店門的那一刻,四郎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肩膀上有一個黑色的小小手印。
“等等。”四郎趕忙追出去。
“怎麼了?”獵戶回頭很詫異的問。
四郎笑着拿出一個壓歲果遞了過去:“眼看着也沒什麼客人,今日的糖果子多做了一些,就送與獵戶大哥壓壓驚吧。”說着,四郎狀若不經意的拍了拍獵戶的肩膀,說道:“剛纔我忘了說,大哥回家之後,最好還是把身上的衣服裡裡外外都燒了吧。”
獵戶本來很害怕,此時倒被一本正經的四郎逗笑了:“看不出胡老闆小小年紀,還是個道門高手呢。不過,我可是個窮人,身上的棉服是過年時新做的,統共才這麼一套,若是裡裡外外都燒了,今年冬天就只好凍死。”
四郎聽完,想到二哥倒是有許多不穿的棉服,就說要給獵戶拿一套。結果等他捧着衣物出來,門口的獵戶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四郎沒辦法,只得很無奈地又把衣服放了回去。
有味齋再一次安靜下來。
四郎過了午時那陣睏意,也精神起來。他見下半晌左右無事,就站在櫃檯前,用一塊白布把擺在那裡的瓷杯一個個都仔細擦乾淨。在半明半暉的大堂裡,那一根根修長的手指泛出玉色的光澤,比粗瓷杯子還要好看。
正在擦杯子,四郎忽然感到面前的光線被人擋住了,擡頭一看,雅間裡的錦衣人無聲無息的站在了櫃檯邊,直勾勾盯着他的手看。
四郎被他看的發毛,趕忙把杯子放下,站起身問道:“客人有何吩咐?”說話間,四郎已經心生警惕,偷偷把真氣調動於雙手間,暗自戒備。
錦衣人微微一笑:“小公子根骨清奇,氣韻不凡,真的很像我一位知交故友。”
“皇甫公子客氣了,我可不是什麼小公子,叫我胡老闆就好。”
錦衣人從善如流:“胡老闆恐怕也是同道中人吧?那些廢物看不出來,可是參同契和龍象伏魔大手印卻瞞不過我。怎麼?6天機已經來找過你了?”提到這個名字是,錦衣人臉上忽然現出一種似喜似悲的古怪神色。
四郎根本不認識什麼6天機,正要說話,外面的天空忽然升起一道明亮的閃光。
錦衣人一見,也顧不得和四郎說話,帶着匆匆忙忙跑出來的兩個道士出門,幾步就消失在山道間。
冬天山中黑的早,過午不久,天就陰沉下來。店裡早早點上了燈燭,可是依舊有許多黑色的影子躲在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
隨着天色越來越暗,店裡的客人不少反多,白橋鎮鎮民早就三五成羣結伴回家了,新來的客人們大多帶着兜帽或者斗笠,圍着厚厚毛皮,一聲不吭地坐在陰影裡。
雅間裡只剩下趙大公子一個人,他也不知道在裡面幹什麼,只是派小廝又出來要了好幾次魚蝦,光是那道做工複雜的魚咬羊,就要了五回。算起來,這位公子今日一個人吃了起碼二十人份的食物了。但也沒人敢管他,有個心腹小廝上去勸了幾句,就被他罰去門口雪地上跪着,現在還沒叫起呢。
四郎暗暗納罕,連槐二也咂舌說:“這趙正能有多大的胃啊。也不怕撐死。”
趁着送菜的功夫,四郎進去雅間一趟。只見趙大公子挺着個大肚子,還在不停的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吃,一邊哀嚎着大聲咒罵。
四郎聽他唾沫星子四濺地嘀咕着什麼老不死的,小畜生一類的話。過一會兒又罵什麼陰陽人,臭禿驢。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究竟在說誰。時不時還閉上眼睛,張口大笑,看起來詭異得很。
覺察到四郎在看他,趙大公子忽的一聲擡起頭,有些木愣愣地問:“請教您的尊姓大名?”
四郎被他唬了一跳,趕忙退出門外。
好容易等這位趙公子吃完飯,天已經擦黑了。四郎送他出門的時候,趙公子依舊在手裡捧着幾隻沒吃完的大蝦,邊走邊剝。
一出有味齋,好像被什麼東西猛地壓了一下,趙公子的背忽然駝了起來,憑空便矮了幾寸。
他吃蝦肉的樣子也越發古怪,和常人不同,趙公子是用脣部去嘬蝦肉,嘬到後就包進嘴裡,雙頰鼓動着一癟一癟的,吃相和他的身份教養並不符合,加上他又捧着個大肚子。
這般慢慢走遠的樣子,活像只懷孕的大母猴,看着着實有點怕人。
四郎和槐二站在有味齋門口,注視着這羣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道口。
一股涼風捲着雪沫子撲向有味齋的大門,槐二忽然開口說:“夢見蛇盤兔,如果蛇和兔子都被自己殺死了,自然是極好的兆頭。可是如果蛇把兔子絞死之後又鑽進祖墳,嘿嘿……”他沒把話說完,可是四郎已經明白了其中意思:這趙家,恐怕馬上就要出事了。或者已經出事了也未嘗可知。
二人說着話,事不關己地轉身走進店門。過了許久,寒風依舊把趙公子呵斥下人的聲音傳到四郎耳朵裡。
“父親正在病中,把那什麼稀奇古怪地編炮都給我扔了,回家也不許再放,噼噼剝剝吵得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