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親王奕一見皇侄目光呆滯、滿臉痘疹、形如朽木,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他禁不住落下淚來,帶着哭腔答話:“臣等皆扶於皇上面前。皇上,龍體爲主,有什麼需要諭令的,儘管說吧!”
同治皇帝艱難的轉向兩宮太后,輕聲說:“朕病的不輕,只怕短期內不能臨朝。六皇叔代朕批閱奏摺,辛苦了。”
跪在龍榻前的幾位大臣都忍不住輕啜下來,西太后上前勸慰大家:“衆愛卿不要難過,李太醫幾日又開出了新方子,想必皇上會很快好起來的。”
她急切的盼望兒子說出重大決策來,生怕人們一哭衝談了主題。同治皇帝明白母親的意思,他稍微往上聳了聳身子,衆人停住了啜泣聲,側耳聆聽聖諭:“數日來,朕焦慮不堪,六皇叔批閱奏摺辛苦至極。爲了減輕六皇叔的負擔,從今日起兩宮太后參與朝政,待朕痊癒後再親理政務。”
衆臣愕然。
恭親王無語。
西太后暗喜。
說完,同治皇帝輕輕地擺了擺手,衆臣告退,西太后正欲離去,東太后拉住她的手,輕聲說:“妹妹,你看老六的臉色多難看。”
“管他去!皇上如此安排無非是怕皇權落入他人之手,你我垂簾聽政,合天理、順民意,我們還在乎一個恭親王嗎?”
這天晚上,皇后阿魯特氏經兩宮太后同意到了養心殿探視病中的丈夫。自從同治皇帝生病以來,西太后便不準皇后及其他嬪妃來見皇上,她生怕年輕人一見面便剋制不住自己,那樣會加重載淳的病情。可憐的西林覺羅氏入宮雖然做了嬪妃,至今還未見過皇上。
皇后得到太后恩准後,她欣喜若狂,馬上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丈夫了,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腹中的小生命越來越活躍,胎動一天比一天強烈,他似乎在告訴母親:“額娘,我要出來見見大千世界,我真想快快長大,衝出額娘溫暖的宮殿,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皇后大步跨入養心殿側室,她撫摸着胎兒,幸福的說:“孩子,咱們要見見你阿媽了。”
只聽得文寶高聲報:“娘娘駕到!”
皇后跨進同治皇帝的臥房,映入她眼簾的一幕直叫她心碎,躺在龍榻上的同治皇帝骨瘦如柴,他滿臉診胞,面目蠟黃,嘴脣乾燥,雙目無神。同治皇帝艱難的笑了一下:“皇后,來,坐到朕的身邊來。”
皇后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只落了淚。
“皇上”
她哽咽不能語。
皇后欲伸手拉住皇上,同治皇帝直搖頭:“不可,不可,會傳染的。”
“我不怕”
皇后還要拉住丈夫的手,同治皇帝用盡全身力氣,叫道:“會傳染給皇兒的。”
皇后只好作罷。同治皇帝諭令其他人全退下,他斷斷續續地說:“朕已病入膏肓,也許先帝在召喚朕了。皇后,你不要哭,聽朕把話說完。”
皇后低聲抽泣,同治皇帝努力剋制住淚水,他冷靜的說:“萬一朕撒手歸天,皇后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順利生下皇兒。悉心教育他,耐心教導他,輔佐他坐江山,如果是位格格,長大後爲她挑選一位好夫婿,朕在天之靈保佑你們母子或母女平安。”
“嗚嗚——”
皇后終於忍不住,她放聲痛哭。同治皇帝凝視着悲痛萬分的皇后,總感到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別哭了!好了,別哭了,朕想看你笑一笑,你笑起來美極了。”
皇后努力的咧了一下嘴,她笑得出來嗎!
“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平日裡聖母皇太后百般挑剔你,日後沒有人能保護你了,你一定要自強起來。還有,對於,母親,你最好不要正面與她起衝突,你都不倒她的。”
同治皇帝語重心長,阿魯特皇后兩淚漣漣,一對小夫妻臨終訣別,那場面好悽慘。
卻說西太后回到了長春、宮,她哪裡能坐的穩。今日在養心殿那一幕,直叫她生氣,當同治皇帝口諭兩宮太后批閱奏摺時,恭親王那日陰奉陽違的樣子以及諸王公大臣驚愕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她:人們不樂意那拉氏再登上政治舞臺。
可是,反感歸反感,當時沒有一個人敢提出質疑,載淳是皇帝,他的金口玉言誰敢違抗。西太后準備明日就上朝,把那珠簾子再掛起來。歸政兩年了,她時時惦記朝政,但礙於情面,她總是幕後指揮皇上,如今皇上大病,她可以再次過過權癮,也算樁沒事吧!
今晚,還有一事兒讓她放心不下,那就是東太后允許皇后去探視皇上。西太后生怕他們貪歡傷神,她想一想,決定去養心殿一趟,好阻止皇上幹傻事。西太后剛跨進養心殿東暖閣,便聽地皇后嚶嚶的哭聲,她不禁眉頭一皺,臉色好沉,好沉。
“額娘吉祥!”
皇后連忙施禮,西太后並不理睬她。阿魯特氏很尷尬。西太后徑直走向同治皇帝,關切的問:“皇上氣色好一些嗎,皇上想吃點什麼東西,快讓御膳房送來。”
也許是精神作用吧,皇后的到來竟讓同治皇帝有了些胃口,他說:“喝碗小米粥吧,加些桂圓、蓮子、少放點糖,再來幾顆紅棗。”
太監總管張德喜聽說萬歲爺想吃東西了,他喜出望外,馬上帶個小太監奔往御膳房。西太后安慰兒子:“皇上,能多吃點東西就好,看來龍體在康復。”
同治皇帝自知疾病不可能好轉,但爲了安慰母親和妻子,他努力的笑了一下。西太后轉身向皇后,冷冷的說:“我們該走了,讓皇上靜養一下吧。”
皇后不敢反駁,她神情地望了丈夫一眼,眼淚又掉了下來,她似乎意識到這便是永訣。
西太后帶着皇后出了養心殿,一路上,皇后輕聲啜泣,西太后大罵:“喪門星,哭什麼!盼着你丈夫死嗎?”
皇后不敢再出聲,她任憑淚水打溼衣衫。
同治十三年動,紫禁城陰霾壓頂。
十一月二十三日,同治皇帝已不能起身了,他的腰間大面積潰爛,脖子流着膿血。二十七雲脈滑環無力,全身流膿不止,兩宮太后束手無策,御醫李德立滿臉愧疚,他低聲說:“臣無能,請太后降罪於臣。”
東太后溫和地說:“哀家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西太后怒視着李德立,責問:“你用的方子對不對。”
李德立低聲回答:“應該對的。皇上所換的並不是天花,而是——”
“別說了,你斟酌着開方子吧。”
西太后打斷了他的話,嚇得太醫面如死灰。西太后徵詢似的問東太后:“姐姐,可否讓民間名醫進宮試一試。”
“這好嗎?”
兩宮太后正在猶豫之際,御醫李德立開口說:“京城有名老中醫,名叫祁仲,此人已八十九高齡,是診治皇上這種病的高手。
西太后邊點頭便說:“榮祿昨日也推薦過這個人,看來,他的確有些名氣。”
東太后無可奈何之際,她也是病重亂投醫,只好答應讓祁仲進宮,也許會有奇蹟出現。
十一月二十九日,八十九歲的老中醫祁仲仔細的觀看了同治皇帝身上的診泡,他給病人擠了約半碗膿水,太監、宮女被腥臭薰得直作嘔,只是沒有一個人敢嘔出來。西太后湊近一看,她的心好疼,兒子渾身上下滿仲起來,竟沒有一塊好肉,看起來非常可怕。
西太后忍不住落下來淚來,祁仲是民間名醫,經他的妙手起死回生的不止一個、二個,可是,這次他無力回春。西太后令人把祁老先生請到養心殿西暖閣,她開口道:“老先生不必拘禮,也不必隱瞞實情。哀家想知道,皇上還有幾天日子?”
祁老先生還是伏在了地上,他哭泣着說:“萬歲爺不行了,恐怕還有三五天吧。”
西太后涓然淚下。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下午時許,清代入關後第八代君王愛新覺羅氏載淳歸天了。
他只有十九歲,太年輕了,火苗一樣旺盛的生命就這樣熄滅了。
他走的很匆忙,很痛苦、很遺憾。
東太后哭的死去活來,她萬萬想不到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突然折斷了。這些年來,西太后爲所欲爲,專橫跋扈,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一心盼望着兒子親政後大幹一番,也不枉先帝的重託。如今,同治皇帝賓天了,她鈕鈷祿氏還有生活的寄託嗎?
作爲母親,西太后當然也很悲痛,二十年前,她爲懷上一個小生命而欣喜若狂,機會是一夜間,她從秀女到嬪、貴妃,她所有的榮耀都是兒子給的。載淳出生後,她視兒子寶貝,載淳六歲登基,她把持朝政十一年,這十一年的心酸與苦澀、幸福與驕傲,連她自己也難以用語言來描述。兩年前歸政,西太后本來打算享樂一番,大清的龍椅是兒子坐的,她不敢有武則天的那種野心,也沒有武則天的膽量與魄力,至少,她不想把兒子從皇位上拉下來。
可是,上蒼卻把兒子給帶走了,西太后越想越傷心,她竟在衆臣面前嚎啕大哭:“皇上呀,皇上,你撇下額娘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