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病人檢查結果回來了，各方面情況基本正常，可以手術。
可在術前簽字的時候，又出現了新問題。
兩張A4紙的手術協議，滿滿當當的寫滿了手術中、手術後可以出現的情況，一個個剛纔還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看全傻了眼。這些危險啊，好可怕，誰敢籤呢？來的人又沒一個直系親屬。
“這個……大夫，這手術有這麼危險嗎？”還是那個憨厚的青年人問道。
“這麼說吧，其實危險遠遠不止這些。譬如說，就像你今天出門，漫無目的的逛街，可能會撿錢包，可能撞桃花運，也可能遇見不講理的跟你吵架，還可能……，也許我這麼比喻有些不恰當，但總之可能發生的偶然事件無法預測。我們目前寫的這些都是前輩們在手術中遇見過的事情，或者說在相關文獻中報道過的意外、危險、以及術後的一些併發症。至於發生率有多高，就沒有統一的統計數據了，我只能跟你說，這裡邊有一半以上的危險，是連我們張主任這種幹了快三十年的老大夫都沒遇見過的。”
對這種有些刁蠻的病人，華強打定了主意要詳細的跟他們說說，古時候中醫尚且有“十不治”，對這些既缺乏信任度，又百般顧慮的病人不說明白了怎麼行？哪一條沒說到，到時候發生了哪一條，責任就在你，理由很簡單，手術前你考慮的就不夠全面，當然做不到防微杜漸！雖然這種小手術閉着一隻眼都能搞定！
一幫人猶豫不決，開始咋咋呼呼的好像二五八萬似的，真事到臨頭竟一個敢拿主意的沒有，急得那受傷的成虎直翻白眼。
最後無奈，只有電話聯繫城管局的頭頭出面來籤，城管局的隊長氣得罵娘：馬勒戈壁的，什麼大不了的事，這幫龜孫！一個電話就打到了院長室。
很快，院長就出面了，“小華大夫，你怎麼回事？這點小手術都談不攏？”
馬勒戈壁的，出點事你他媽就躲，這會兒出來指三點四。還有我們這小大夫的活路嗎，內憂外患啊。
不過認真想想，院長也不容易，這年頭，醫院院長是既沒有事業單位一把手通天的權勢，也沒有企業單位一把手大把往外甩的金錢。所以這院長，經常也難的跟孫子一樣。操心費力油水少，還混個名譽掃地，社會聲譽差的不如流浪漢。
有什麼辦法呢？有的人，明明死在寡婦牀上，卻能被宣傳爲深入婦女工作，鞠躬盡瘁，死得其所；有的人明明醉死在酒桌上，也能宣傳爲操勞過度，因公殉職。大環境使然，醫生這行，你就真累死在手術檯上，也不能避免淪爲千夫所指了。
馬勒戈壁的，你們以爲你們是拿破崙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酒杯上、馬背上、女人的肚皮上了？
牢騷牢騷，最後手術還得進行，張主任看來現在也確實對華強有了個全新的認識，直接讓華強擔綱主演。
華強喊了個進修醫生就上臺了，這種手術，在進修醫生眼裡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華老師，還用骨太生嗎？”華強雖然年齡不大，但丁聰也必須喊他一聲老師，誰讓他是進修生呢。手術快要結束的時候丁聰很合時宜的問道。看來這廝沒少跟楊德輝搭臺手術。
華強稍一猶豫，“用！”
器械護士小心的遞過來一袋白色塊狀物，不小心不行，這袋子雖不小，裡邊裝的東西可少的可憐，價格卻又不菲，足足小兩千塊呢。
華強象徵性的給患者放進去一點。倒不是不捨得，這種東西開包就不能再用了，不捨得也是扔掉。可放多了又不放心，要是跟楊德輝造的孽一樣，出現意外就不好了。咱可丟不起那人。
華強暗忖道，不管怎麼樣，讓人家多花點錢就夠惡毒的了，若是還想着在病人病情恢復的問題上做文章，那還是人嗎。
對於後世曾經聽說過的那種，大夫因爲紅包不足，或是嫉恨病人而在病人病情恢復上做文章的傻逼事件，這種事要不是大夫傻逼的可恨，就是那傻逼記者傻逼的可愛。你想啊，那傻逼大夫把自己的飯碗摔碎在病人頭上，病人頭破了可以治好，好了還能告你一個萬劫不復，討到鉅額賠償，那你的飯碗碎了，你還能吃個屎啊。
“怎麼就放這一點？”丁聰同學有些疑惑。
“恩，鎖骨骨折不用放多。”華強暗想，老子放這一點可是一箭雙鵰呢。
一方面是讓這些不講理的病人多花點錢，也好買個教訓，老子可不能白受了你們的氣；再一個方面，嘿嘿，說不定用這一點，慢慢就能接近搞骨太生的那些雜碎也有可能。
對不起了，成虎兄弟，你就當爲千千萬萬受害者做貢獻了。華強拍了拍已經縫好的刀口，心裡默唸道。
回到病房，華強馬上去找張主任彙報手術情況了，畢竟是第一次獨立擔綱手術啊。
“這麼快？做完了？”張主任看着華強回來還是有點吃驚。
“恩，做完了。”華強將手術室C臂照的術後X光片遞給張主任。
“恩，好，不錯，天衣無縫，看來以後都不能拿你當小工用了，呵呵。”看來張主任很滿意，一邊點着頭，喜笑顏開。
“咦，這是什麼？你用骨太生了？”畢竟是老主任，華強放的那點骨太生，張主任也從X光片上看出了端倪。
“呵呵，張主任，我……我……，”華強不知道怎麼跟張主任說纔好，“這病人太不配合了，對我們罵罵咧咧的，我生氣，讓他多花點解解恨。”
“你怎麼能這樣，所有病人不管敵人還是朋友，都只是我們的病人，你上學的時候怎麼學的？”聽華強這麼說，正直的張主任有點急了，“我們不是社會正義的審判師，我們的責任是讓病人順利的康復，第一次手術你就這麼不講原則，你簡直……簡直讓我失望！”
說着說着，張主任狂怒了，站在桌子邊遊走。
華強看着眼前的老主任有些眼圈紅紅的，是啊，主任說的沒錯，我們不是社會正義的審判師，但社會上很多人自認爲自己就是正義審判師，對我們指手畫腳，把我們說的一無是處。
“任何行業都能允許有誤差，有殘次品，爲什麼我們有一次誤差就萬劫不復？任何行業裡都有敗類，爲什麼我們這裡出一個敗類就讓我們所有人都背上遺臭萬年的罵名？主任，我不是勸您放棄原則，我也一直堅守着原則，但在這個越來越不清白的大染缸裡，要想活下去我們就不能一塵不染。主任，爲什麼對骨太生的問題楊德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小副主任，就能在你前面裡應外合，置你的意見於不顧？我們……”主任的正直讓華強覺得主任就是心目中的蘇格拉底、白求恩、最最純粹的人道主義戰士，但張主任多年後的遭遇又讓華強心底悲涼，悲涼徹骨。
我無所謂，但張主任您，可千萬保重啊，您可是我前世唯一敬佩的醫生！
“夠了，你的意思是你妥協了？我鄙視任何沒有原則的人！”張主任徹底暴怒了，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本以爲經過這次停職，你能更成熟，更有原則，更能忍辱負重，沒想到你……”
“主任，其實我這次用骨太生還有更重要的目的，”不忍心看主任這麼繼續失望暴怒下去，華強決定向他全盤托出自己的打算，張主任聽到華強這句解釋，終於停止遊走坐了下來。“我還沒停止調查骨太生，我是想用這種方式，接近他們的核心人物，摸清他們的操作方法！”
“你……哎……罷了，華強，這種事哪是我們這些小大夫能搞清楚的，堅守自己的原則底線就不錯了，這麼做很危險的，你知道不？”張主任明白了華強的苦心，開始擔心起華強的前途來。
“張主任，我明白，但我不在乎，”華強斬釘截鐵的說：“我已經決定了！”
大家千萬不要以爲這些對話、鋪墊是在灌水，張主任這種老人，在今天的醫療行業裡仍比比皆是。他們時時處處在忍受着社會輿論與領導同事的雙面夾擊，夾縫中艱難的堅持着自己的底線。
前文中曾提到一句話“醫患關係怎麼了？原因不在病人，不在醫生，而在制度。”這是衛生部陳部長說過的話，也被很多人認可。事實如此，昨晚看到東方衛視“醫患關係怎麼了”的評論，心情至今難平，衛生工作者中有敗類，該殺！但更多的衛生工作者需要體諒、需要理解、甚至是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