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刀扭頭瞧了一眼漸漸遠去的懸掛着粉紅宮燈的胭脂樓。既羨慕又惡意的輕輕吧嗒了一下嘴,孃的,這回廖僕算是美了,守着這麼多美得冒泡的小娘們,不過,只能看不能摸,這小子不會憋出毛病來吧,嘿嘿嘿嘿。臉上露出欠扁的壞笑,一雙手下意識的抖動繮繩,駑馬邁着輕快的步伐進入黑漆綿延的小豹房範圍內。
鄭三刀慢慢扭過頭來,臉上的淫賤笑容突然一僵,眼神掃過的餘光覷到黑暗中似乎有什麼閃動了一下,雙手使勁一勒繮繩,駑馬的嘶叫剛剛響起,一道陰冷的勁風破空而至。
鄭三刀的身子迅疾向後一倒,腦袋拱進車廂內,尖叫道:“有人偷襲,主人小心!”話音剛落,那股陰冷的勁風急速落下,鄭三刀雙手彈起呈虎形捏住那道勁風,入手冰涼。藉着微弱的星光眯眼瞧去,是一把長刀。
熟悉似曾見過的感覺剛從腦中閃過,右腳兔子蹬鷹踹出,砰,狠狠的跺在已跳上馬車車架的黑衣人胸膛上,噗!黑衣人嘴裡的血噴在蒙臉的黑巾上,身子倒射而出。
鄭三刀雙手一搓車架,身子急速鑽進車廂內,腰背微一用力,如彈簧一般硬生生站起身來,擋在已起身站在車廂中間的陳燁和錢有祿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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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噗,車廂發出一連串沉悶刺耳的破碎聲,一把把明晃晃的長刀刺進車廂內。錢有祿和陳燁臉色同時一變,藉着木桌上的坐燈燈光,都瞧出了長刀的式樣,錦衣衛專用兵刃,繡春刀。
錢有祿眼中快速閃過一抹恍然的陰冷之色,明白了吳老三和吳廣利爲何沒有出現在胭脂樓,他們是想行刺王爺,一勞永逸。錢有祿嘴角綻起一抹陰險得意的笑意,裕王爺,你完蛋了!
車簾突然被一股暴力攪起,化作了片片碎布。一道黑影裹挾着一抹陰森的微弱寒光席捲了進來。
隨着一聲低沉的兵刃出鞘聲,鄭三刀身體射出一抹詭異的寒芒,衝進來的黑影急射的身形突然硬生生停在了車廂門口,緊接着倒射而出,一道鮮血勁射進車廂內。鄭三刀身子向前邁了一步,鮮血噴了一身。
陳燁沉聲道:“三刀!”
滿頭滿臉是血的鄭三刀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好牙:“主人放心,俺認出了他的刀,沒下殺手,只是給他留了個記號。”
陳燁放下心來,輕吁了一口氣,心裡一片驚疑,這是怎麼回事?錦衣衛鎮撫司爲什麼要殺我?
錢有祿沉聲喊道:“在下半論堂錢有祿,各位鎮撫司的兄弟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車廂外傳來一聲低沉微帶喘息的聲音:“格殺勿論!”
鄭三刀低聲問道:“主人怎麼辦,看來不下狠手,咱們今晚恐怕……”
陳燁臉色陰沉,嘴角輕輕一顫,沉聲道:“殺!不要留下活口!”鄭三刀的臉色猙獰起來,手腕輕抖,身形一躬,裹挾着一道炫目的刀幕從車廂內激射而出。
錢有祿臉色微微一變,好刀法!無怪吳廣利竟然吃了虧!鄭三刀身子一顫,站在車架上,瞪着大眼吃驚的瞧着車廂外陷入混戰的兩撥都是黑衣蒙面的人。
車廂外的兵刃撞擊聲也將陳燁和錢有祿吸引的探頭向外瞧去。陳燁吃驚的瞧着交戰雙方手裡一模一樣的兵刃:“這是怎麼回事?”
錢有祿瞧着與被鄭三刀劈傷的那名彪形黑衣漢子交戰的熟悉身影。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微笑道:“看起來咱們險些當了冤死鬼。賢弟,鎮撫司的勾當,咱們最好就當作視而不見,但也不要這時離開,最佳的辦法就是耐心等着他們完事。賢弟放心,愚兄在鎮撫司多少有些交情,不會有什麼事的。”
陳燁點點頭,微笑道:“小弟聽通達兄的,三刀,收了兵刃。”鄭三刀急忙長刀歸鞘,但一雙眼依舊快速掃視着周圍。
黑漆陰森的豹房府門輕啓了一個角,內官監掌印兼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黃錦站在門前,微眯着眼瞧着衚衕內交戰的雙方,那張望着憨厚的圓臉上浮動着詭異的笑意。
在黃錦身後簇擁着不下五十名一身御貢杭絲大紅直裰,胸前飛魚補子的身形極其彪悍,目露陰冷殺氣的精壯漢子。
留着兩撇黑漆般發亮八字鬍相貌清瘦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陸鐸悄無聲息的站在黃錦身後,低聲道:“黃公公,咱們就一直這麼瞧着?”
黃錦扭頭低聲笑道:“半路殺出程咬金,省了兄弟們忙活,站在這看戲不好嗎?”
陸鐸搖頭笑笑,眉宇間露出一抹擔憂,低聲道:“黃公公,看戲自然是不錯,可是您也知道,景王殿下可是在車上,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可擔待不起啊。”
黃錦笑道:“陸老大,放心吧。主子說了,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不要出去攪了他們的好戲。你都瞧見了,吳老三今晚是流年不利,剛出手就差點讓王爺的護衛將他侄子大卸八塊,王爺新收的叫鄭三刀的護衛,不愧是太行山有名的盜寇,刀玩的漂亮。還有這景王府的江九不也攪進來了嗎?躲在暗處的吳老三心知肚明,可是就得吃這啞巴虧,呵呵呵呵。”黃錦眯着眼,目光在衚衕內的陰暗角落處飛快掃視着。
陸鐸眼中射出陰冷的殺機瞧着落了下風的吳老三,清瘦的臉露出一抹猙獰:“說心裡話,我是做夢都沒想到吳老三敢這麼膽大妄爲,竟敢行刺景王殿下,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黃錦淡淡一笑:“這種敢咬主子的狗,他的皮自然是要扒的。但不是現在,咱家還要瞧瞧馮公公會怎麼處理他。”
陸鐸身子微顫,雙眼露出驚疑之色,沉默了一下,低聲問道:“黃公公是說,吳老三狂悖之舉是馮公公授意的?”
黃錦慢慢回頭瞧着陸鐸,突然咧嘴一笑:“咱家可沒這麼說,是與不是。咱們還要走着瞧。”陸鐸尷尬的一笑,下意識的躲開了黃錦的眼神。黃錦微微一笑,轉回頭接着瞧着衚衕口已快分出勝負的混戰。
突然在雙方混戰的衚衕口左側二三十米遠處,一處陰暗的角落傳出一聲刺耳的烏鴉叫。黃錦的目光如鷹凖一般射了過去。
吳廣利左手手腕一翻,繡春刀硬生生磕開砍過來的繡春刀,身子向後退了一步,低聲喝道:“停!”
蒙着臉的江林站住身形,撲哧低聲笑道:“不打了?”
半片身子已全被鮮血浸溼的吳廣利雙眼噴火瞪着江林,嘴角咧動了一下,低聲冷笑道:“九爺好手段,不知你今晚的所爲。要是被你主子知曉,會有何後果?哼!背叛主子暗中不軌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黑巾遮擋下的江林咧嘴笑了,瞧了一眼遠處的黑暗角落,低聲道:“回去告訴三爺,他的警告,兄弟我謝了。你也替我捎句回話,今晚之事是否背叛主子,三爺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江林揚聲道:“兄弟們都停了!”
吳廣利也沉聲喝道:“停手!”
混戰的雙方隨即停手,都向後退了一步,但一雙眼依舊警惕的互瞪着對方。
江林笑道:“讓他們走,別忘了,讓車上那兄弟踹死過去的那位也擡走,留下可是天大的麻煩,嘿嘿嘿。”吳廣利陰冷的瞪了一眼江林,揮了一下手,兩名傷勢較輕的黑衣蒙面漢子走過去攙扶起昏死的漢子,一干人向衚衕裡飛奔而去。
江林瞧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咧嘴笑道:“兄弟們收了兵刃,走了!”話音剛落,江林已如離弦的箭射向衚衕口外,跟隨他的十餘名掛彩沒掛彩的黑衣蒙面漢子緊隨其後也飛奔向衚衕口。
鄭三刀跳下車疑惑的前後瞧瞧:“這究竟是咋回事?打得你死我活的,怎麼又突然莫名其妙停手,如沒事一般各自離去了?”
陳燁跳下車,目光望向剛纔傳出烏鴉叫聲的陰暗角落,雙目也閃動着濃濃的疑惑之色。
錢有祿笑道:“天子腳下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這兩撥看起來都是鎮撫司的人,八成是內部不和,鬧內訌吧,只是險些殃及到咱們。”
陳燁淡淡一笑,隱隱覺得這件事好像沒有錢有祿說得這麼簡單,這條衚衕是京城有名的風月所在,身爲最高特務機構的廠衛又豈能不知這裡人來人往,喧鬧嘈雜,怎麼會將鬧內訌的地點選在這裡。
若說是爲粉頭爭風吃醋,可他們都一身夜行衣,連頭臉都包裹起來,怕人認出。更何況他們襲擊馬車下手狠毒。絕不像是因爲自己等人誤闖而突然出手,更像是早就埋伏好等着自己到來一般。
可我是初到京城,也沒做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又怎麼會無故招惹上廠衛?
陳燁擡眼瞧了一眼錢有祿,心裡一動,難道他們是想要殺他?沒錯,像錢有祿這樣手眼通天的地頭蛇一定會爲某些見不得光的事招惹到更有勢力的人物,這才解釋的通一夥廠衛殺他,另一夥廠衛救他。陳燁暗暗輕吁了一口氣,心裡苦笑道,看起來我和三刀纔是被殃及的池魚。
錢有祿笑道:“這真是一場飛來的驚嚇,出了衚衕,我請客,給賢弟壓壓驚。”
陳燁笑着剛要張嘴,站在面前的錢有祿突然臉色一變,身子衝了過來,將陳燁撞得向邊上一趔趄。
噗,陳燁耳旁傳來輕微的鐵器穿透肉體的聲音,沒等陳燁反應過來到底出了何事,耳旁又傳來錢有祿的慘叫聲。
一名身材瘦小曲線玲瓏的黑衣人從錢有祿右肩肩胛骨處抽出長劍,刺向陳燁。
鄭三刀長刀出鞘,一道冷冽的寒風迅疾從陳燁身前拂過,黑衣人悶哼了一聲,噴涌着血箭急速倒退,身形一扭,如離弦的箭擦破夜幕,倏忽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切來得太快,躲在豹房府門內的黃錦也驚呆了,陸鐸驚得臉色瞬間沒了血色,身形一閃,一隻腳已邁出府門,左肩被寬厚的手掌按住了,黃錦低聲道:“不能出去。”
陸鐸吃驚地扭頭望着黃錦,沒等開口,黃錦臉上露出了猙獰,低聲道:“殿下無事,傷的是錢有祿,還有咱家已知曉是誰所爲!”
陸鐸身子微顫,扭臉瞧了一眼蹲身扶着錢有祿,正在大聲喊叫的陳燁,慢慢收回邁出去的左腿,低聲問道:“黃公公,您說已知曉剛纔的刺客是何人,他是誰?”
黃錦咧嘴露出白森森齊整的牙齒,陰森的冷笑道:“胭脂樓的當家粉頭宋小小。”
陸鐸吃了一驚,脫口說道:“是她?!這麼說陳洪陳公公?”
黃錦的臉色已陰冷如冰:“咱家要馬上進宮,陸老大,殿下就交給你了,記住主子的話,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出手搭救殿下,不可泄露行藏。”
陸鐸忙躬身道:“卑職明白。”黃錦帶着十餘名錦衣衛沿着漢白玉鋪就的蹕道向豹房後門走去。
鄭三刀蹲身瞧了一眼地上噴濺的血漬,站起身來,恨恨的還刀入鞘,轉身走了過來。
“三刀,快扶通達兄上車,我要馬上爲他止血療傷。”陳燁蹲在地上抱着已昏死過去的錢有祿,急聲說道。
“不必了,還是將大哥交給我吧。”
鄭三刀猛地轉過身,右手握住刀柄,冷冷的瞧着快步走過來,身穿大紅金絲過肩繡着麒麟直裰,上脣留着修剪齊整的一字胡,清秀中流露出輕浮之色的男子。
男子在離鄭三刀兩米遠時停住腳步,躬身衝陳燁抱拳道:“在下江林,見過陳掌櫃。錢有祿是我大哥。”
陳燁疑惑的打量着一身錦衣衛打扮的江林,剛要出言拒絕,懷裡的錢有祿輕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微弱的說道:“是杏泉來了嗎?”
江林忙道:“大哥,是小弟來了。”雙目瞧着鄭三刀,鄭三刀閃身讓開,右手依舊緊握着刀柄,警惕地瞧着江林的背影。錢有祿勉強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暈厥了過去。
江林大驚,急忙蹲下身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大肚細瓷瓶,擰開蓋,正要倒向錢有祿右肩的傷口。
陳燁擡手攔住,沉聲道:“通達兄只是一時情緒激盪,不妨事。藥能否給我瞧瞧?”
江林臉上露出勉強的笑意,將瓷瓶遞給陳燁:“我聽大哥說起過,陳掌櫃是官洲神醫。”
陳燁將瓶口放到鼻端聞了聞,目露異色:“鬼見愁?!”
江林一愣,目露驚歎:“陳掌櫃竟識得大內療傷秘藥?!真不愧是神醫!”
陳燁微笑着又將藥瓶遞還江林,道:“神醫不敢當,陳燁只是一個學過幾年醫術稍窺醫道門徑的後學之輩而已。”
“凡是有大本事真學問之人都是這般謙遜,江林越發相信陳掌櫃是神醫了。”江林邊幫着陳燁脫去錢有祿身上白底如雪繡着朵朵臘梅的道氅,邊笑道。
陳燁取出銀針,運針刺入錢有祿左手勞宮,緊接着又取銀針輕捻入郄門、水溝、心腧、三陰交以及傷口附近的阿是穴。
短短數秒,錢有祿右肩洞穿的劍傷止住了流血。江林驚佩的瞧了一眼陳燁。
陳燁伸手,江林愣了一下,恍然急忙將藥瓶遞給陳燁,陳燁又輕嗅了一下瓶口,問道:“鬼見愁內好像多了血竭、紫草兩味藥吧?!”
江林撓頭笑道:“這藥是東廠刑名藥師何泉所制,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我還真不知曉。”
陳燁愣了一下,邊向傷口均勻的撒着藥粉,邊問道:“東廠刑名藥師?”
江林邊撕着道氅邊笑道:“何泉原本是太醫院御醫,就因爲幾年前奉聖上之命去陝西爲韓王殿下治腿傷,韓王從馬上摔了下來,摔折了腿,王府良醫所那幫子廢物治了月餘不僅沒見好,反而摔傷的腿腫得像水桶般粗,還不住的流膿水。何泉到了韓王府,瞧了王爺的腿傷,也不知是抽了什麼邪風,非要將王爺的腿砍下來,說不砍下這條傷腿,王爺就有性命之憂。韓王殿下一怒之下,將他轟出王府,還上本參了他,何泉還沒到京,不僅太醫院的御醫幹不成,還被抓進了鎮撫司詔獄。也趕着這老小子命好,黃公公兼了東廠提督太監,視察鎮撫司詔獄,瞧到他爲犯人治刑傷,想起他曾是御醫,犯的那點子忤逆犯上的罪,早就沒人再提了,就赦免了他,讓他做了東廠刑名藥師。”
陳燁將藥粉在錢有祿右肩貫通傷前後均勻撒好,接過撕好的布條,小心仔細地包紮着,微笑問道:“韓王殿下驅走了何泉,想必過不了月餘,就死於高熱吧?”
江林震驚的瞧着陳燁:“陳掌櫃是如何知曉的?”
陳燁笑而不言,心裡暗道,傷口嚴重感染,若是不截肢,很快就會死於壞疽,這在未來時代擁有強效抗生素進行消炎都難保傷口不惡性感染,引發壞疽致死。何況是在大明朝,韓王必死無疑。
江林喘了口大氣,驚歎道:“僅從江林嘴中聽聞韓王病情,就已斷知生死,就是華佗重生,李太醫在世,恐怕也遠不及陳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