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兒擡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神情複雜的望向陳燁,心裡如刀絞一般,慢慢站起身,淒涼的一笑:“原來王爺是受舅舅舅媽臨終所託,才進京救我們母女的,王爺信守承諾,真是至信之人。民女恐怕此生都無法報答王爺對民女一家的大恩,民女身無別物,只能給王爺磕幾個頭了,王爺的大恩,只能留待來生再報了。”柳蘭兒翻身跪倒,給陳燁磕了三個響頭。
陳燁平靜的瞧着柳蘭兒站起身來:“你要走?”
柳蘭兒苦澀的說道:“請王爺恩允。”
陳燁猛地站起身,陰沉着臉道:“你要走,我不攔着你,看你的神情,恐怕要和父母不辭而別吧,想出家青燈古佛?!若是你真這麼想,我倒有句話要問你,問完後,你也好心無遺憾,了無牽掛的去陪伴神佛。”
“王爺請問,民女知無不言。”柳蘭兒目光暗淡,低聲說道。
陳燁冷冷的看着柳蘭兒:“你覺得我陳燁僅是因爲受葉大掌櫃夫婦所託纔來救你的嗎?”柳蘭兒嬌軀一顫,美目怔怔的望向陳燁。
“若你真這麼想,陳燁無話問小姐了,請小姐自便吧,不送!”陳燁猛地一甩大袖,轉過身去。
柳蘭兒僵滯了片刻,突然捧住臉,嚶嚶哭了起來。
花嬋玉瞧着哭泣的柳蘭兒,心裡一陣顫動,陳燁剛纔的問話依舊在耳畔迴響,慢慢站起身將哭泣的柳蘭兒拉回到座位上,美目閃動着異色深深的瞧了一眼背轉身子負手站立的陳燁,無言的也坐下了。
陳燁眉梢挑動了一下,瞧着自己的座位,沉聲道:“接下來該說說你們兩個的事了,錢有祿、江林,你們知罪嗎?”
“回、回王爺,奴才雖然當初鬼迷心竅頭腦發昏,險些犯下大罪,但、但王爺洪福齊天,還有剛纔王爺不是也說,奴才在王爺您進京這幾日也曾有過微功,求王爺念在奴才這點子尺寸之功的情分上,求、求王爺饒奴才一命吧。”江林驚恐的叩頭道。
陳燁慢慢轉身,冷冷瞧着叩頭如搗蒜的江林,冷然一笑:“本王依稀聽聞你不只是王府護衛還是鎮撫司十三太保排名第八的響噹噹人物,江八爺你又何必如此可憐兮兮,本王好像無權處置鎮撫司的人吧?!”
江林身子一顫,驚疑的擡起頭飛快的瞧了陳燁一眼,又急忙低下頭,雙目閃爍不定:“王、王爺您、您是想將奴才交黃公公處置?”
陳燁沒有說話,望向跪伏在地一直一言不發的錢有祿:“錢有祿你又有何話講?”
錢有祿低沉的說道:“外臣無話可說,只求速死。”陳燁微微一愣,眼中閃過疑惑之色,片刻,挑了一下眉梢,冷笑道:“這倒真是新鮮,本王回京這幾日,你費盡心思數次示好與我,不就是想討條活命嗎?怎麼現在反倒成了輕看生死的英雄好漢了?”跪在錢有祿身旁的江林也是臉色大變,驚疑不解的扭頭瞧向錢有祿。
錢有祿伏地重重的叩了一下頭,清白的臉上全是如雨的冷汗,微露喘息:“外臣自知負恩,罪孽深重,不敢苟延乞活,只求速死,以警天下負主害主的狂悖之徒。但外臣在將死時有肺腑之言乞告王爺,當日謀害王爺,行大不敬之罪者唯外臣一人而已,與旁人無關,請王爺明察!”
陳燁冷笑了一聲:“與旁人無關?這個旁人指的是本王的王妃吧?”
錢有祿身子一顫,沒有答話。陳燁喝道:“回話!”
錢有祿臉色一變,聲音發顫道:“回王爺,是。”
“沒想到你還是個忠臣,錢有祿你覺得你配忠臣這兩個字嗎?”錢有祿身子又是一顫,低垂的雙目露出恐懼之色。
陳燁陰冷的瞧着錢有祿:“你若再敢在本王面前耍弄你的那點子上不得檯面的小聰明,本王會讓你就是死了都會後悔你現在耍弄的伎倆!說實話,這是你最後一線生機了!”
錢有祿使勁叩了一下頭,驚駭的尖叫道:“外臣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王妃娘娘待有祿兄弟恩重如山,當年若無娘娘一家的垂憐搭救,外臣和江林早已是腐泥碎骨了。外臣不敢騙王爺,當日真是臣一時鬼迷心竅,動了該遭天譴的念頭,真的與娘娘無關啊!”
陳燁的嘴角慢慢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錢有祿,本王倒還真有些佩服你孤注一擲敢於一搏的賭徒膽量,你心裡明白,你和江林的所爲就是死一百次都難贖其罪,儘管你在本王回京這幾日,做的很不錯,可比起你的罪來,還是遠遠不夠買你這條命。因此你就不惜用自己做賭注,做出一副凜然救主的忠義形象,你確實很有些小聰明,本王回京這幾日你一直在暗處甚至明處觀察本王和本王身邊的人,竟真將本王如今的心性揣摩出了幾分,你明白本王最欣賞什麼樣的人,你剛纔的所爲就是想讓本王再次相信你其實也是個忠臣,只要你這番做派能讓本王動了愛才的念頭,你這條命就能保住了,錢有祿,本王說的沒錯吧。”
錢有祿身子劇烈哆嗦着,右肩處又開始有血漬滲出將寶藍緞衣袍浸溼了一小片,撐地的右手無力的彎曲着,身子也向右側歪去。
陳燁瞧了一眼錢有祿被血浸溼的肩背處,眼神閃動了一下,沒有說話,轉身走回座位坐下,微眯着眼冷冷的瞧着錢有祿和江林。
克己殿正廳內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錢有祿和江林都清晰的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無形壓力如巨山緩緩壓來,臉色都如雪一般白,眼神的餘光都露出驚恐絕望之色偷瞧着對方。
片刻,江林撐地的雙臂先右肩有傷的錢有祿一軟,癱軟在了地上。錢有祿淒涼絕望的望向癱倒在地上身子如犯瘧疾一般劇烈哆嗦的江林,暗暗嘆了口氣,痛苦的閉上了雙眼,靜等着死亡的到來。花嬋玉等人也都神情緊張的瞧向陳燁,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只有躬身站在陳燁身旁的李準嘴角露出一抹陰冷的笑意,瞧着錢有祿和江林的眼神已如在瞧兩個死人,心裡暗自盤算着,王府護衛歷來由鎮撫司派人,江八完蛋了,就算我暗中使力,讓老十六接替江林管轄王府警戒護衛,可主子自己身邊已有鄭三刀廖僕還有沒跟來的金虎,老十六恐怕無論怎麼表現都撼動不了他們在主子心裡的位置,尤其是鄭三刀,因此爭這個位子不僅弊大利少,還容易讓主子認爲我攬權。
可錢有祿的外府管事就不同了,這可是個流油的肥差,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換上自己的心腹,財政大權須臾都不能輕落他人!
李準嘴角的笑意越發濃了,腦海中已開始幻想着在四九城可着性子買宅子,過着淌金流銀的享受如神仙的生活。
李準眼露憐憫的瞧着也要癱倒在地的錢有祿,可惜的微撇了一下嘴,錢有祿倒也是個很能賺錢的人才,這幾年儘管主子花錢大手大腳,瞧着都讓人心尖疼,可錢有祿依舊將外面的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從沒發生捉襟見肘之事。只是可惜此人心思太活,難以把握,是個很難駕馭的角色,不然我倒是很想出手救他一救。
好半天,陳燁輕吁了一口氣,淡淡道:“你二人其罪難恕……”
錢有祿聞言,右手再也無力支撐住身子,也癱軟在了地上。癱軟在地上的江林驚駭尖厲的喊道:“王爺您開恩啊,奴才也曾有微功與您,您就發慈悲饒奴才這條狗命吧!”
“杏泉,不要像個娘們惹人笑話,起來,向王爺謝恩!”錢有祿咬牙說道,用左手硬撐着身子搖晃着從地上爬起又跪在了地上,冷汗如雨滴不斷濺落在猩紅的地毯上。
陳燁眼中露出一抹欣賞,緩緩接着說道:“但其功也不能掩,有罪有功,就先這麼着吧。”
陳燁這番摸不着頭腦的話讓一跪一癱的錢有祿和江林的身子都是劇烈一震,江林急忙掙扎着爬起來同錢有祿一樣瞪着震驚茫然恐懼的雙眼失神的瞧着陳燁。花嬋玉等人也都是疑惑不解的瞧着陳燁,不明白陳燁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準失神了片刻,嚥了一口唾沫:“主子您這話到底是殺還是不殺啊?”
陳燁玩味的看着臉色發青的李準:“我的話你沒聽清?”
“杏泉,還傻愣着幹什麼,快謝王爺不殺之恩!”錢有祿哽咽着沉聲說道。
陳燁擺了一下手,淡淡道:“不必了,本王並沒說不殺你們。”
錢有祿單臂撐地,叩頭道:“可王爺還是讓罪臣兄弟活着了。”
陳燁笑了一下:“活着就是福嗎?是福是禍,現在還很難說。”
李準有些氣急敗壞的躬身說道:“主子,奴才、奴才不敢苟同,主子您這是養虎爲患,您難道忘了他們可都曾……”
陳燁冷然一笑,瞧着跪地叩頭的錢有祿和江林:“虎?本王倒還真希望他們是虎,可他們是嗎?”
“回王爺,奴才不是虎,奴才是狗,奴才對天發誓,奴才永遠都是一條對主子忠心耿耿的狗。”江林滿臉驚喜,連連叩頭道。
同樣伏地叩頭的錢有祿臉色微變,神情複雜的偷瞟了身旁叩頭的江林,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陳燁靜靜的瞧着錢有祿,眼中再次閃過讚賞之色,沉聲道:“罷了,你們退下吧。”
“是!”江林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大氣,急忙站起身,躬身向後退去,錢有祿掙扎着站起,躬身施了一禮,也向後退去。
陳燁突然沉聲道:“錢有祿,你留下。”
江林身子一顫,驚慌的瞧了一眼錢有祿,腳步未停,退到門口,轉身慌亂的出去了。
錢有祿扭頭瞧着江林頭都不回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露出複雜的笑意,稍顯即逝,搖晃着又要跪倒。
“不必跪了,你記住除了你又有短處落在我手裡,二罪歸一前,不要再下跪回事。”錢有祿一愣,驚愕的擡頭看向陳燁。
“主子……”
“你們也退下!”陳燁擺了下手,阻止李準的話,沉聲說道。一干宮女急忙躬身退出了正廳。
陳燁這才微笑瞧向臉色大變又要勸諫的李準:“你去將老十六也喚進來。”
“是。”李準躬身後退了幾步,心裡一團亂麻,有些失態的轉身快步出了正廳。
片刻,李準引着秦十六進入正廳,不等李準開言,秦十六翻身跪倒:“奴才叩見王爺。”
陳燁微皺了下眉頭,笑道:“老十六,你跑到哪去了,剛纔爲何不隨大夥一同進來?”
秦十六腦海閃過剛纔在府外,自己剖心獻忠時,陳燁不置可否的神情,強笑道:“在座的都是王爺您的家臣,十六沒名沒分,怎敢無禮僭越。”
陳燁嘆了口氣:“這麼說你的心裡沒當你是自己人了。”
秦十六臉色一變,急忙伏地道:“奴才侍主的心從沒變過,只是王爺似乎不相信奴才的忠心。”
陳燁站起身來,邁步走了過去,在秦十六身前並沒停下,而是直接走向廳門,邊關上厚重的豎櫺雕花殿門,邊道:“你起來。”
秦十六站起身來,驚疑不解的瞧向李準,李準同樣一臉愕然,快步過去,驚慌地說道:“主子,你怎麼能幹這種粗活,您的心裡是不是對奴才……”
陳燁轉身笑着拍拍李準的肩頭:“你和老十六都坐下。”
李準不敢再言,心懷忐忑的和秦十六坐在了左側最下首的橫座上。
陳燁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閃過,沉聲道:“關上殿門,意味着坐在這裡的都是本王最信任的人,是本王的兄弟。”
陳燁的話如震雷一般在殿內衆人的耳旁炸響,所有的臉上都露出激動、驚喜以及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的神情。
陳燁的目光從花嬋玉和柳蘭兒精緻俏媚的臉上慢慢滑過:“也許將來還會有本王的家人。”
花嬋玉和柳蘭兒的嬌軀都是一顫,俏臉霎時間如血一般紅,心慌意亂的低下頭,萬千滋味在心頭翻滾,低垂的美眸都露出喜悅之色,一顆始終懸在半空沒着沒落的心終於像一塊巨石砸落下來,緊繃的嬌軀都鬆懈下來,肩背都是一陣隱隱的痠痛。
陳燁微微一笑,瞧向驚呆的錢有祿:“若是還能堅持就坐下吧。”
錢有祿望向陳燁,眼前的陳燁輕微跳動着變得模糊起來,慢慢雙手抱拳,一躬到底,哽咽道:“主子再造之恩,有祿感銘終身。”
陳燁微笑道:“坐吧。”
錢有祿擡手擦去奪眶而出的眼淚,來到下首坐在秦十六身旁。
陳燁微笑道:“今兒坐就先這麼坐吧,但職權不明,也會造成混亂的。我就將各位今後的職權劃分一下。李準是內府總管,今後王府內的大小事全都交給他了。”
李準剛要站起身來,陳燁手掌虛壓:“以後你們不要動不動就見禮,用心做事,這些虛禮能免則免。錢有祿依舊是本王的外府管事,但職權要比從前再大上一些,藥醫行的南北貫通,統籌調配由他全權負責。”
錢有祿激動地點頭道:“外臣一定鞠躬盡瘁,決不讓王爺失望。”花嬋玉和劉全寶激動的目光都露出疑惑之色,藥醫行?難不成王爺還想經營醫館?!
陳燁望向劉全寶,劉全寶激動地身子微顫,目光灼灼瞧着陳燁。
“劉全寶是鉅鹿藥行花記分號的大掌櫃,現在我宣佈免去劉全寶所有的職務。”
劉全寶臉色瞬間一變,怔怔的瞧着陳燁,苦澀的躬身道:“是。”
花嬋玉的俏臉同樣一變:“王爺。”
陳燁微笑道:“少安毋躁,我任命劉全寶爲南直隸藥醫行大掌櫃,全權統籌建立南方數省縣州府的各分行,今後整個南方藥醫行的所有事務就拜託了。”
劉全寶驚呆了,滿臉驚喜交加不敢置信的神情,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激動地站起身:“全寶絕不會辜負東家的信任。”
陳燁臉上露出滿意的笑意:“這句東家我可是等了半天了。”
劉全寶興奮的笑道:“王爺,全寶大膽,說句放肆的話,我們這些藥行的老人,今後能不能還叫您東家?”
陳燁有些鬱悶的瞪着劉全寶:“你們他孃的早就應該這樣了,跟我鬧生分,剛纔我真想一腳一個將你們踹出去!”廳內響起了開心的笑聲。
陳燁微擡手,笑道:“老十六,你的差事,我會向父皇說,今後王府的護衛就交給你了。”
秦十六激動的點點頭:“主子放心,老十六保證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陳燁笑道:“若說鳥雀飛不進王府,我還倒有些半信半疑,要是連蒼蠅都飛不進來,除非你讓全府上下都不要出恭了。”廳內又是一陣開心大笑,花嬋玉和柳蘭兒羞紅着玉臉,也擡起玉手嬌笑起來。
“花嬋玉。”花嬋玉急忙收住笑聲,神情微露緊張的看着陳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