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事奉御和宮女們悄悄擡起頭,瞧着陳燁離去的背影,眼神中都露出驚懼之色互相對視了一眼,昔日景王暴虐的一幕幕都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都在心裡警告着自己,王爺陰沉着臉一定是心情不好,可千萬不要犯任何錯,否則性命一定不保。聽事奉御和宮女們爬起身來,急匆匆閃開,去通知平日相好的其他聽事、奉御和宮女。
陳燁出了齊家殿,下了臺階,沿着大坪的青石板道走向克己殿,無意間擡眼望去,瞧到鄭三刀和廖僕背對着自己站在克己殿外,正在竊竊私語着,快步走了過去,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這般鬼鬼祟祟,不會是想謀害本王吧。”
鄭三刀和廖僕急忙分開,轉身跪倒:“參見王爺。”
陳燁一愣,瞧着突然口氣變得恭敬陌生的鄭三刀,笑了一下:“起來吧。”鄭三刀和廖僕站起身來,都微躬着身。
陳燁淡淡的問道:“有事嗎?”
鄭三刀擡頭哀怨的瞧了一眼陳燁,剛要張嘴,一旁的廖僕陪笑道:“回王爺,我和刀哥過來,就是想瞧瞧王爺您有何吩咐我們做的事。”
陳燁淡淡道:“本王沒什麼事要吩咐你們的。”廖僕尷尬的一笑。
“你們若是沒事要說,就退下吧。”陳燁邁步走向臺階。
“王爺,怎、怎麼沒看到李總管?”
陳燁停住腳步,轉身瞧着笑容透着僵硬的廖僕,又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鄭三刀:“本王吩咐李準去請高聘君,怎麼你們找李總管有事?”
鄭三刀猛地擡起頭,滿臉憋屈悲憤的剛要張嘴,廖僕急忙搶着陪笑道:“沒、沒事。既然王爺沒啥事讓我們哥倆做,那我們告退了。”
廖僕躬身施了一禮,悄悄扥了一下鄭三刀的袖子,鄭三刀猛地轉身大踏步向齊家殿走去,廖僕強笑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
陳燁瞧着鄭三刀氣沖沖的背影,微微一笑,轉身邁步上了臺階,跪在殿門前的一名聽事急忙推開殿門,陳燁邁步走進殿內,身子剛靠在楠木座椅上,想舒服的伸個懶腰,三名俏麗的宮女戰兢兢的走進殿內。
一名宮女端着托盤,將托盤內的茶盞放在桌上,另兩名宮女手裡則捧着錦絲內衣褲和素色紋繡着紅花綠草的長衫,蹲身施禮,聲音有些發顫道:“奴婢服侍王爺更衣。”
陳燁放下手臂,瞧了一眼三名宮女身上薄如蟬翼的宮裙,內裡通透一目瞭然,竟然毫無遮擋,身子一顫,裝作若無其事的將眼神挪開,微笑道:“不必了,你們下去吧。”
三名宮女都是一愣,都不由自主擡起頭,怔怔的瞧着陳燁。
陳燁端起茶盞,揭開蓋碗,輕呷了一口:“沏的茶不錯,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三名宮女又是一愣,美眸內都露出不敢置信的驚異,王爺這是怎麼了,不僅沒對我們怎樣,反而竟對我們溫雅有禮,與從前如兩個人一般。
陳燁用蓋碗輕輕撥弄着漂浮的幾片茶葉:“不用你們伺候了,本王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下去吧。”
“是。”
三名宮女醒過神來,急忙蹲身施禮,轉身之際俏媚的臉上都露出劫後餘生的笑意,邁着輕快的蓮步出了殿門。
陳燁放下茶盞,有些頭疼的輕拍了拍腦門,得儘快吩咐李准將王府內烏七八糟的風氣全都肅清,朱載圳這混蛋真是變態,將王府弄得如澡堂子一般,簡直都要赤誠相見了。
陳燁皺着眉,茶盞內的茶水剛剛喝完,李準急匆匆走進殿內。陳燁興奮的站起身來:“不必通稟了,快請聘君進來。”
李準擡手擦去額頭上的汗,躬身苦笑道:“主子,奴才沒將高聘君請來,奴才到了高府,高聘君的兩個小孫兒對奴才說,今兒天沒亮,高聘君就被禮科給事中董老爺請去爲他老母診病了,要到傍晚才能回來。”
陳燁愣了一下,笑道:“這倒是稀罕事,清水衙門的言官府上也能將貪財的高聘君請去。”
李準嘿嘿笑道:“奴才也是這麼問的,可主子您猜高聘君那兩個聰明伶俐的小孫子是怎麼跟奴才說的?”
“靈風和靈雲那兩個小神棍是怎麼說的?”陳燁笑道。
李準嘿嘿笑道:“他們瞪着黑嗔嗔的大眼睛神情嚴肅的對奴才說,高聘君最敬重敢言的清官,爲清官家裡治病分文不取。奴才聽完,就在兩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腦袋上狠狠的彈了兩下,兩個小傢伙立馬說了實話,高聘君沒等談出診費,就被董元強行架走了。”
“哦?董元就是那個禮科給事中吧?!”
李準點頭笑道:“董元是湖南騾子,又侍母至孝,老母病重,那還有功夫聽高聘君趁機敲詐,再說已欠了好幾個月的俸祿,他這也是沒辦法了,才如此不顧斯文,強行綁走了高聘君。”
陳燁點點頭,笑而不言,沉吟着慢慢坐下了。
“奴才已留了話,高聘君回來聽聞,一定會趕來王府見主子的。”
李準偷覷了陳燁一眼,見陳燁無話,邁步過來,揭開蓋碗,立時變色道:“這幫子奴婢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主子,奴才要動家法,好好整肅府上這幫子懶惰的奴才們。”
陳燁笑道:“不怪她們,是我吩咐不讓她們進來侍候的。不過這府上的風氣是該正一正了。”
李準不解的看着陳燁:“正風氣?主子這話奴才不太明白。”
陳燁苦笑道:“宮女們身上穿的實在不像樣子,雖然咱這是王府,閒雜人等不能輕易出入,可是畢竟府上還有衆多護衛,還有三刀他們,讓他們瞧到,還以爲走錯去了澡堂子呢。”
李準恍然,撲哧輕笑道:“其實這事還真怪不到那些奴婢。”
陳燁苦笑道:“我知道,這大概都是本王從前荒唐定下的規矩吧。”
“奴才說的不是這個,咱們王府內奴婢們的穿着打扮確實是主子親自下令讓她們如此的,可從前奴婢們是不準到前三殿,只在內府後宮。前三殿一直都是聽事在侍候主子。主子這回回來,沒住在內府寢宮,奴才也是一時疏忽,就打發了一些奴婢到前殿來伺候,這事主子要怪就怪罪奴才吧。”
陳燁也恍然,苦笑道:“算了,你還是不要讓她們來前殿了,還有今後不許穿成這樣。對了,這些茶盞碗盤你要抓緊都換了。”
“是,奴才遵旨。”李準躬身答道,猶豫了片刻,低聲道:“主子,剛纔奴才聽王妃娘娘跟前的貼身牙牌回奏,王妃娘娘昨晚被主子呵斥回內府,就一直寢宮偏殿跪着,直到現在還沒起身,您看?”
陳燁一愣:“一直跪到現在?!”微皺眉頭,沉吟起來,直到現在陳燁也沒想出個妥善的法子該如何安置餘王妃。雖然自己已取而代之成了景王朱載圳,可陳燁絕沒想過要連朱載圳的女人也一起笑納。
這女人雖然貌美如仙,但心腸實在是狠毒了一些,通過昨晚和餘王妃的對話以及從王府一干內宦和宮女瞧着自己那驚駭恐懼的神情,陳燁清楚,若是真的朱載圳回來,餘王妃肯定會飽受非人的折磨虐待痛苦悲慘的死去。
可陳燁畢竟不是景王朱載圳,餘王妃和自己一絲仇怨都沒有,陳燁無法對她下狠手。
但陳燁心裡又清楚得很,若不處置餘王妃,就等於對餘王妃犯下的抄家滅族大罪也一同淹了,當作沒發生,可這也就等於自己還要留這女人在王府,這不啻是在自己身旁放了一顆隨時都能炸死自己的炸彈。
雖然通過和大統的交談,陳燁可以很肯定自己和朱載圳酷似到了如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一般,可餘王妃畢竟是朱載圳的枕邊人,對朱載圳的瞭解超過了任何人,自己雖然不會碰她,可朝夕相處,很難保證不被她瞧出破綻。
陳燁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殺就只能廢掉,讓她離自己遠點。站起身:“走,去瞧瞧。”
李準忙引着陳燁從正殿左側雕刻着梅蘭竹菊的屏風旁經過來到後殿殿門,推開殿門,引着陳燁出殿,上了雕樑畫棟的圍廊,向前走去。
陳燁瞧着迴廊中間空地兩側栽種的剪裁齊整的花草和中間用太湖石堆砌的嶙峋假山,回身瞧了一眼殿門,沒想到殿後竟是別有洞天。
李準引着陳燁從對面迴廊正中的拱門出去,下了臺階,又是一片四周栽種着桑槐,兩側修剪齊整的花圃,足有四五丈大小大坪,大坪對面一道純白石建造的飛檐斗拱,硃紅大門釘着鋥亮的銅釘,門前左右肅身站立着兩名頭戴平巾,身穿青色曳衫的聽事。
李準引着陳燁走向內府大門,笑道:“主子是不是瞧着咱們王府和裕王府大不相同。”
陳燁笑道:“他的內府我沒去過,可前殿大不相同,相比之下,我這座王府前殿看着簡樸了許多。”
李準笑道:“瞧主子剛纔好奇的神情,奴才就知道主子是忘記了。其實按照咱大明親王府的規制,您和裕王的府宅並無不同。”
“那爲什麼我的王府前殿會是這樣?”陳燁不解的問道。
李準笑道:“回主子,咱們王府原本也是五道正門,七座正殿,正殿前夕皆用漢白玉雕飾的護欄。每座正殿兩側翼樓皆是九間。可主子自打分府住進景王府,就甚是不喜王府建造的格局。住了沒一年,您就在王府內大興土木,將正門前殿全都推到,建成今日這樣,只留了三座正殿,空出來的地方全都建成了內府後宮。”
陳燁瞧了一眼跪倒的聽事,邁步走進門內,問道:“擅改朝廷規制,朝裡的言官御史就沒人彈劾本王嗎?”
李準笑道:“自然是不少心懷叵測的混賬上了奏本,可主子萬歲爺看了您新建王府的圖樣,只是笑着說了句胡鬧,就再沒說什麼。那幫子御史言官還想鬧,被當時的內閣首輔嚴嵩將他們壓了下去。”
陳燁瞧着內府內亭臺樓閣林立,湖光山色,佔地數百畝的內府後宮,吃了一驚,脫口說道:“我的內府竟然這麼大?!”
李準嘿嘿笑道:“主子,瞧着這景色,您的心裡敞亮多了吧。”
陳燁由衷的點點頭,心裡暗歎道,朱載圳雖然繼承乃祖乃父淫亂奢靡之風,但這座仿若園林一般的內府建造風格倒是頗有品位。
李準引着陳燁沿着漢白玉板道穿遊廊過漢白玉石橋,陳燁瞧着岸邊栽種着垂柳,波光瀲灩的湖面,以及湖中那座四面敞亮用紅柱支撐的殿宇,搖頭笑道:“看起來本王從前倒是不辜負這美景。”
“主子的品位,奴才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記得奴才給主子送藥,初次進入內府,就被府內的美景晃花了眼,今兒瞧着依舊美輪美奐。”
李準適時的拍着馬屁,吧嗒了一下嘴,眼中浮想聯翩的瞧着湖中的殿宇:“王爺不在這數月,內府冷清了不少。奴才記得當年奴才第一次進內府,主子就是在遊舫召見的奴才,那時內府到處歡歌笑語,香氣撩人,美景美人相得益彰,真恍若仙境一般。”陳燁瞧了一眼李準,微笑着沒有說話。
李準引着陳燁沿着湖邊用青石鋪成的石道向左側一片亭臺樓閣走去。從樓閣方向,一名長隨帶領着五六名聽事向這邊走來。
長隨擡頭瞧到李準和陳燁,臉色立時一變,低聲喝道:“快跪下!”五六名聽事急忙飛奔到紅牆根,正面衝着紅牆跪伏在地。
那名聽事則撤出石道,跪在了草地上,微擡着眼瞧着漸漸走近的李準和陳燁,尖着嗓子道:“奴才黃荃叩見王爺,叩見李總管。”
“快去吩咐那些奴婢們,主子回內府了。”李準沉着臉道。
長隨黃荃急忙站起身,後退了幾步,這才轉過身,微躬着身兩肩不晃的飛奔向樓閣。
“主子,咱們走吧。”李準沉下來的臉浮起笑容,引着陳燁走向樓閣。
樓閣處傳來黃荃尖飄的喊叫聲:“王爺回府了,還不麻溜的出來,磨磨蹭蹭的,想死嗎?!”陳燁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我怎麼感覺我像是鬼子進村了?!
在距離第一間樓閣不足兩米遠時,數十名身穿薄如蟬翼御貢杭絲對襟絲裙,腰間扎繫着或紅或黃或粉或藍等顏色的絲帶,仿若飛仙般飄逸的宮女飛奔過來,依次站在樓閣下和樓閣探出的長長的圍欄前。
湖面吹拂過來的帶着潮氣的涼風拂過,體態修長婀娜妖嬈的宮娥們身上的對襟絲裙立時如一面面紗旗飛舞起來。
陳燁驚得後退了一步,急忙快速轉過身,臉露驚怒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準莫名的瞧着陳燁:“主子,奴婢們有何失禮之處?”
陳燁低聲道:“你看看她們都是什麼樣子,快讓她們退下!”
李準一愣,恍然低聲笑道:“主子,這是內宅,她們都是服侍您的奴婢,再則內府後宮除了您,再無一個男人敢進來,你就不必如前殿那般……”
“混賬!這些宮娥身上穿的本來就少得可憐,經風這一吹,簡直就如光着一樣,快讓她們退下,從現在起,宮娥們都不準如此打扮。”李準又是一愣,有些怪異的瞧着陳燁。
陳燁暴怒的低吼道:“混賬!本王沒毛病,也不是僞道學,本王不介意告訴你,美色本王很喜歡,也很着迷。可本王不是蠻荒禽獸,明白沒有?!”
李準驚得急忙躬身道:“主子別生氣,奴才這就全打發了。”
李準揚聲喊道:“都退下,馬上退下,還有王爺有旨,從今兒起,所有宮娥不準穿着輕佻!”
站在樓閣下和圍欄內的宮娥們忙轉身快速進入樓閣內或是向其他樓閣殿宇行去,站在其他殿宇樓閣前的宮娥都瞪大美目吃驚的瞧着急行過來的宮女,因爲站得稍遠,雖然聽聞到李準的訓話,可是都聽得不太清。
宮女們走過來低聲重複着李準的話,片刻,所有宮娥眼中都露出驚喜不敢置信之色,深深的瞧了一眼陳燁和李準,都激動的回返進樓閣殿宇內。
片刻,李準躬身道:“主子,奴婢們都退下了。”
陳燁陰沉着臉,慢慢扭頭望去,果然樓閣上下再無一個宮女,輕吁了一口氣,我現在真的深刻理解了,大明朝這些皇帝王爺爲什麼平均壽命僅三十多歲,拿自己的身子當狗豬一般糟蹋,要是能長壽真是見鬼了!
李準陪笑道:“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沒能領會主子的話,請主子責罰。”
陳燁苦笑道:“不怨你,走吧。”
李準引着穿過林立的造型奢美頗有漢唐風範的樓閣殿宇,陳燁瞧着一層樓閣的高度僅能到自己的脖頸,平視就能瞧到二層圍欄內以及道道虛掩的紫檀宣紙雕花閣門,從一些門縫開啓大的閣門能清楚的瞧到裡面宮娥低聲嬉笑開心換衣裙。
陳燁急忙收回眼神,不自然的一笑,疑惑的問道:“這些樓閣的一層高度爲什麼修得這麼矮?下面這一層怎麼住人?”李準臉露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