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嘴角綻起一抹開心的笑意。眼神有意無意瞧了一眼房門虛掩的臥房,高啓扭頭瞧了一眼,低聲說道:“這申三公子倒也真忍心,竟然從昨晚到現在沒出來瞧上一眼,這怎麼說也是自己的骨肉,唉!”
陳燁淡淡道:“雖然一直沒出來,可是從昨晚到現在房門開啓了共三十六次,每個時辰開啓兩次多。”
“你數過?”高啓吃驚的瞧着陳燁。陳燁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臥房的門推開了,申三公子黑着兩個眼圈,臉色青白站在門前。陳燁扭頭瞧了一眼,微笑點點頭。
申三公子猶豫了一下,扭頭瞧了一眼房內,邁步下了臺階,慢慢走了過來,在離陳燁和高啓兩米遠時,停住了。目光飛快的向埋在地上的病兒瞧了一眼,又急忙心虛地收了回來,靜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他、他怎麼樣?”
陳燁扭頭微笑瞧着申三公子:“公子何不親自過來瞧瞧。”
申三公子眼角跳動瞪着陳燁,一雙手緊緊地握着。低沉道:“你若真能治好我的兒子,我會向你磕頭賠罪。可你若是害了我兒的性命,我必讓你償命!”說完,申三公子轉身往回走。
陳燁微微一笑:“三公子好好勸勸你的夫人,若是想做個好母親,就一定要吃飯,還有聘君前輩開的方子一定要按時服用,三少夫人應該不會願意自己的孩子是喝別人的奶長大的吧。”
申三公子身子一顫,猛地停住腳步,轉身望向陳燁,晦澀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涌動着強烈的希冀和不敢置信的驚喜。陳燁微笑着點點頭,扭回頭來。
申三公子幾乎是小跑着飛奔進臥房,片刻,臥房內傳出申三公子激動地大叫聲:“快,快去給少夫人端飯來,還有馬上將藥煎出來,快去!”
臥房門再次推開,一名僕人和一名婢女快步走出,向院外而去。高啓吧嗒了一下嘴,衝陳燁伸出大拇指,低聲道:“臭小子,你真有一套!”
申府門外,鄭三刀懶洋洋的坐在車駕上,用手敲打着小腿,不滿的嘟囔道:“還他孃的是刑部尚書呢,一點待客之道都他孃的不懂。俺主人給你孫子治病,你不說好酒好肉招待俺們,怎麼也弄間房讓俺們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吧,孃的,竟然讓俺們給你看了一晚上的大門,站得俺這兩條腿又酸又疼。”
廖僕和劉全寶站在車前,劉全寶雙眼全是焦慮之色,低聲對依舊如標槍一般站在身旁的廖僕道:“看起來申時行孫子的病很麻煩,這都過了晌午了,東家和高聘君還沒從申府出來,一夜未歸,大小姐一定急得不得了,廖僕你和三刀在這守着,我先回去報個平安。”
廖僕點頭道:“劉爺放心去吧,有我和刀哥在這守着,絕不會有事的。”
劉全寶點點頭,低聲道:“拜託了。”轉身走向馬車,廖僕道:“刀哥,劉爺回去報個平安。”
鄭三刀急忙跳下馬車,劉全寶拍拍鄭三刀的肩頭:“辛苦了。”跳上馬車,抖動繮繩。駑馬使勁搖了一下脖頸上長長的鬃毛,拉着馬車向衚衕口行去。
鄭三刀苦着臉小聲道:“得,這回連坐的地都沒了,俺的兩條腿啊!”
廖僕低聲笑道:“刀哥,兄弟覺着你得這麼看,說不定一會兒東家和高聘君就出來了,瞧到刀哥你這麼勤於職守,東家這心裡頭一定非常滿意,說不定回去東家會請刀哥美美的吃上一頓上好的席面。”
鄭三刀的眼睛立時亮了,咧嘴笑着連連點頭:“對對對,兄弟你說得有道理,不能偷懶,不然席面就吃不成咧,嘿嘿嘿!”
午時三刻,大內西苑,司禮監值房內,一張尺寸大出平常長條書案一倍不止的紅木大案正中坐着一名頭戴大紅竹骨剛義帽,身穿小蟒朝天大紅曳衫,足蹬黑麪紅底軟靴,年約四十三四,身材中等微胖,顧盼間透出冷冽殺氣的太監。
值房內空無一人,紅木大案上放着一盞三彩牡丹圖案的細瓷茶碗。太監一雙黑中透亮的雙目緊緊的盯着茶碗,眼神中閃動着惶急驚懼之色。
值房的紅木雕花房門輕輕推開,走進來一名身材高瘦,同樣穿着小蟒朝天大紅曳衫的太監。
這名太監進入值房微微一愣,臉上瞬間擠出幾分笑意,抱拳道:“馮公公,您今兒下來得早。”
馮保臉上也擠出幾分強笑。拱手道:“陳公公來了,今兒主子說想靜靜,打發咱家回來了,精舍就留下黃錦一人伺候着。”
陳洪臉色微變,問道:“馮公公,主子心情不好?”
馮保嘆了口氣,點頭道:“咱家沒敢問,但咱家看得出來主子有心事。”
馮保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異色,雙目緊緊的盯着陳洪。陳洪緊張的問道:“馮公公,那咱家還過去給主子請安嗎?”
馮保皮笑肉不笑道:“陳公公,主子這兩日晚上打的都是神遊坐。咱家說句心裡話,主子不召見,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打攪主子仙修,萬一……”
陳洪臉色更是一變,忙拱手道:“多謝馮公公指點,我就守在值房,主子不打發傳旨太監過來,我哪都不去。”
馮保笑了一下,站起身來:“陳公公好坐,咱家回自己的窩轉轉,這幫猴崽子,咱家一轉身。就能將御馬監值房捅個窟窿出來。”陳洪嘿嘿笑了笑。
馮保邁步走出值房,輕吁了一口氣,看來陳洪是不知曉了。值房外鴉雀無聲的一干牙牌聽事瞧見馮保出來,都急忙跪倒在地,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馮保仿若無視,慢悠悠神情悠閒的向司禮監院外走去。馮保甫一出了司禮監院門,輕鬆之色一掃而空,撩着曳衫的下襬,快步來到自己的四人擡輿前,兩名錦衣衛急忙放低轎杆。
馮保躬身進去,低聲道:“不要讓人瞧見。從東角門出去,去裕王府。”四名錦衣衛擡起擡輿,仿若肩上無物一般健步如飛沿着長長的甬道飛奔向東角門。
擡輿停在裕王府後門,剛放下,馮保不等錦衣衛放低轎杆就躬身出來,跳過轎杆,撩着曳衫下襬,急匆匆飛奔向後門。
後門前把門的兩名王府聽事剛要翻身跪倒,馮保急聲道:“快開門。”一名王府聽事急忙推開虛掩的後門,馮保小跑而進。
兩名王府聽事吃驚的瞧着馮保飛奔的背影,一名聽事低聲道:“二祖宗這是怎麼了?”
“閉嘴,想死嗎!”另一名聽事低聲呵斥道,眼神驚懼的瞟向站在擡輿前後的四名如泥胎般面無表情的錦衣衛。馮保穿過浣衣院,雜役房,和王府後院假山花園,沿着迴廊急匆匆飛奔向裕王的書房。
書房門前有一片花圃草地,剛能咿呀學步的裕王世子咯咯笑着,胖乎乎的小身子邁着踉蹌跌撞的步伐在兩名踢毽的小聽事面前來回跑着,雞毛毽子靈巧的恰到好處在世子頭頂飛過。
馮保額頭見汗飛奔過來,兩名小聽事臉色一變,急忙翻身跪倒,齊聲道:“奴才叩見二祖宗。”
裕王世子咯咯笑着踉蹌來到掉落在地上的雞毛毽子旁,伸出胖乎乎白如玉的小手抓住毽子上插着的一根雞毛,用力向上扔着。小手剛鬆開,毽子就掉落在地上,世子愣住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呆的瞧着地上的毽子。
馮保滿臉堆笑,微喘着,翻身跪倒,雙手伏地道:“奴才馮保叩見世子爺,世子爺吉祥!”
世子根本就沒瞧他,一雙眼依舊瞧着地上的毽子,突然小嘴一撇,要哭之際。
馮保微笑着說道:“兩個沒眼的下濺奴才,還跪着幹什麼,還不趕快讓世子爺笑起來!”聲音尖細中透着絲絲陰柔,頗有幾分書香門第妙齡女子的嬌音。
聲音傳入兩名小聽事耳中則如同聽到地府鬼門開啓。激靈打了個冷戰,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來,一名小聽事如兔子般飛奔過來,撿起毽子,陪笑道:“世子爺,瞧,又飛起來了。”隨着話音,扔起毽子,雙腳靈活的一個連環跳,毽子畫着完美的弧形飛向另一名小聽事。
裕王世子眼圈溢動着晶瑩的淚光,正在欲釀着要大哭一場時,瞧到毽子又飛了起來,立時又咧嘴咯咯笑了起來,又踉蹌跌撞着追趕頭頂飛過的毽子。
馮保輕吁了一口氣,擡手擦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邁步走向書房,登上漢白玉臺階,恰好書房門口走出一名年約四旬,身穿大紅曳衫的太監。
那名太監瞧見馮保,吃驚得愣了一下,脫口說道:“馮公公。”撩衫就要跪倒,馮保急忙伸手扶住,微笑道:“李公公,咱家可受用不起,對了,王爺在嗎?”
裕王府內府總管太監李芳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道:“馮公公是傳旨來了?我這就請王爺出來接旨。”
馮保笑道:“李公公誤會了,咱家不是來傳旨的,咱家是有緊急要事要面見王爺。”
李芳臉色又是一變,猶豫了一下:“馮公公稍候,我這就進去回稟王爺。”
馮保皮笑肉不笑拱手道:“有勞李公公了。”李芳轉身進入書房,馮保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射出陰冷之色冷冷的瞧着李芳的背影。
裕王書房分正廳和東西兩個偏閣。正廳足有方圓數丈,從門前望向對面一張普通的紅木四角方桌,桌子兩旁兩張普通的靠背椅子,牆壁留白處懸掛着一張巨形豎條幅,上面瘦金楷書寫着一個極盡張揚筆勢的大字,孝。
馮保眼中露出敬畏之色,心裡清楚,這是主子萬歲爺親筆所書賜予裕王的。
東偏閣內,兩名身穿圓領粉色絲衣長裙的絕色宮女神情恭謹的站在靠窗的一張長條書案前。
書案旁,一名似乎剛沐浴完,錦緞般烏黑髮亮的秀髮有些溼漉漉的,隨意的用素白絲帶扎系垂懸在輕盈可握曲線玲瓏的腰背處。身着御貢素白杭絲長裙,襯托的婀娜玲瓏曼妙的嬌軀越發惹人無限遐思的年輕女子,正手握象牙狼毫毛筆在一張潔白如雪的宣紙上潑墨作畫。
在東偏閣右側同樣有一張紅木書案,身穿湖綢大氅,頭髮挽起,橫插玉簪的裕王朱載垕手裡拿着一卷宋版資治通鑑坐在紅木圈椅上,眼睛卻沒望向手裡握着的書,而是心猿意馬的瞧着背影真如洛神臨凡一般作畫的女子。
裕王悄悄站起身,來到靠牆處紫檀書架,將手裡的資治通鑑重新插回書架排列有序的書籍內,邁步走向專心作畫的女子,從兩名絕色的宮女中間擠了過去,一雙手如流水般在兩名宮女的腰臀間輕盈地滑過,享受的深吸了一口氣。兩名絕色的宮娥抿嘴輕輕一笑,美眸有些畏懼的瞧着作畫的女子。
裕王站在了作畫女子的身後,笑着伸手摟住女子輕盈可握的腰肢,頭湊到粉頸髮髻間使勁地嗅着。
女子吃吃輕笑着,將象牙狼毫筆放在一旁的景德貢瓷筆架上,聲音清脆婉轉透出撓動心肝的嬌媚:“王爺,奴婢這幅出水荷花畫的可好?”
裕王蜻蜓點水一般吻着女子細膩白皙如玉的粉頸,鼻息加粗,含糊不清道:“好、好,怎麼都好。”
女子輕笑着如扭麻花般轉過嬌軀,露出千嬌百媚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笑道:“王爺都沒看,怎麼就說好,你這是糊弄奴婢。”
裕王舔着嘴脣,咧嘴嘿嘿一笑,望向書案上的畫,可是右手卻順着薄如蟬翼的夾衫探了進去。
偏閣的門輕輕推開,李芳躬身走了進來,輕聲道:“王爺,馮公公在書房外求見王爺。”
裕王身子一顫,已近沸騰的慾火立時熄滅了,右手快速的從夾衫內縮了回來,神情慌張的望向李芳:“馮保一定是來傳旨的,快,快更衣,擺香案,接旨。”
李芳忙道:“回王爺,馮公公說了,不是宣旨,而是有事要求見王爺。”
裕王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長氣,嚇得發白的臉色又重新有了幾絲血色,微皺起眉頭問道:“他見我做什麼?身爲司禮監的首席秉筆,他應該知曉父皇最恨內官交結王公大臣,他大白天這麼冒失進府,這要是讓別有用心的小人密告到父皇那裡,我可就是百口莫辯了,這個馮保昏了頭不成?!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便見客。”
李芳躬身問道:“奴才這就去回覆馮公公。”
“慢!”女子出言阻止道:“王爺,還是去見見他吧。馮公公一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這纔不顧行跡白日來王府。再說馮公公如此巴結交好王爺,王爺若是冷淡回絕,豈不寒了他的心,馮保畢竟是父皇身邊的人,面子王爺還是要給的。”
裕王悻悻道:“今時不同往日,本王不給他面子又能如何。”
女子撲哧一笑,那張絕世容顏頓時百媚橫生:“王爺又耍小孩子脾氣。”
裕王瞧着這張百看不厭的俏臉,熄滅的慾火又開始死灰復燃,嘿嘿笑着輕擰了一下滑膩如凝脂的小臉:“本王只給心愛的愛妃面子,旁人嘛,除非他像愛妃一般可人,嘿嘿嘿。”
女子玉面微紅,嫵媚的白了裕王一眼,微笑道:“李公公,請馮公公進來。”
李芳沒有動彈,眼神望向裕王,裕王笑道:“讓馮保進來吧。”
“是。”李芳躬身退出了閣門,轉身暗歎了口氣,邁步走向書房門口。
女子美眸內閃過一抹陰冷的寒光瞧着李芳的背影,但稍顯即逝,又恢復了百媚叢生的笑靨。
片刻,李芳引着馮保走進東偏閣,不待李芳回奏,馮保已翻身跪倒,雙手伏地:“奴才馮保叩見王爺和李妃娘娘。”
裕王淡淡的瞧着馮保:“馮公公有何事要見本王?”
李妃撲哧一笑:“王爺您也太性急了,馮公公快請起。”美目衝裕王使了個眼色。
裕王尷尬的一笑:“馮公公平身吧。”
“奴才謝王爺,謝李妃娘娘。”馮保站起身來,飛快的瞧了李妃一眼,眼神裡透出感激之色。
李妃淡淡道:“李公公你下去吧。”
李芳身子微顫,眼神剛要望向裕王,李妃微笑道:“怎麼我的話李公公沒聽見?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老奴不敢。”李芳忙躬身退了出去,將閣門輕輕關上了。
裕王邁步走回書案後的圈椅坐下,剛要張嘴問話。李妃笑道:“快給馮公公看座,上茶。”一名宮女急忙端着繡龍墩過來。
馮保躬身道:“謝娘娘,不麻煩了,奴才不便久留,說了要緊的事就走。”
“說吧,見本王到底什麼事?”裕王微皺着眉頭,眼神有些不滿的瞧了一眼李妃。
“王爺,出大事了!”馮保撲通又跪下了。
裕王一愕,吃驚的瞧着重又跪在地上的馮保。李妃臉色微變,沉聲道:“馮公公別急,請站起說話。”
“王爺,娘娘,景王殿下回京了。”馮保臉色煞白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