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刀嘴角剛撇起。突然猛地收了回來,一雙眼瞪得滾圓瞧着王三,王三嚇了一跳:“你、你沒事吧?”
鄭三刀臉上的肉劇烈抽搐着,心裡懊惱的嚷道,我他孃的這是怎麼了,又沒讓門板擠了腦袋,怎麼就他孃的瞧着眼前這個大貴人不順眼呢。怎麼就沒想過,他女人曾是逍遙閣的花魁啊,那些美得冒泡的小娘們跟她可都有交情,俺要是巴結好了王三,不就能去思思家裡,不就能見着那些美得冒泡的小娘們了嗎,那可都是沒有幾十兩銀子連牀沿都不讓你坐的美人啊!我他孃的吃錯了藥嗎,怎麼自斷幸福呢?!
“三哥,你今晚有空嗎?”鄭三刀滿臉諂笑問道。
王三驚得後脊樑骨冒涼風:“三、三哥?你、你要做什麼?”
“三刀想請三哥小酌幾杯,俺知道這段日子俺對三哥多有不敬,三刀今晚買上幾個好菜,備上幾斤好酒,誠心請三哥共飲,向三哥賠罪。”鄭三刀滿臉堆笑說道。
王三使勁打了個哆嗦,瞬間向後一跳。一雙手已拉開招架抵擋的架勢,驚駭的嚷道:“東家,刀哥他、他沒病吧?”
孃的,你纔有病呢,要不是爲了那些小娘們,俺他孃的能這麼對你,美死你,混蛋!
鄭三刀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臉上努力做着親切和藹的笑容,不過這笑容怎麼看上去都有一股子欠扁的味道。
陳燁微皺的眉頭舒展開,從沉思中醒過來,擡頭瞧着他們,愣了一下:“你們在幹什麼?”
“俺也不知道,刀哥實在是太奇怪了!”王三一個箭步退到陳燁身旁,心有餘悸的說道。
鄭三刀滿臉笑意道:“主人,你幫俺說說,俺想請三哥今晚喝兩盅,三哥想拒絕俺一片心意。”
陳燁又是一愣,脫口道:“三哥?!”扭頭瞧了一眼王三,又望向鄭三刀,嘴角慢慢綻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淡淡道:“鄭三刀請客,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稀罕事,王三你就不要拒絕了。”
“可是,刀哥忽然這樣,俺、俺,東家他真沒毛病嗎?”王三緊張的瞧着鄭三刀。小聲問道。
陳燁微微一笑:“放心,他好着呢。好了,三刀你陪小三藥櫃將三個紅木匣送回去,然後你們倆將馬車趕過來,我在大堂等你們,咱們去鎮西花府。”
“是。”王三正要轉身去拿書案上的紅木匣,鄭三刀一個箭步如鬼魅般探手過去,驚得王三險些跳起來,鄭三刀將書案上的寫着散膏丹字樣的三個紅木匣捧了起來,滿臉賠笑道:“不勞三哥,小刀爲三哥拿着。”
王三打了個激靈,驚慌道:“東、東家,俺、俺當真走了。”陳燁笑着點點頭。
王三快步走出臥房,頭也不回的向前急奔,“三哥,等等小刀,咱兄弟倆邊走邊聊聊。”鄭三刀的話音剛落下,王三突然加快速度,飛奔起來,瞬間就提升到了百米衝刺的境界。
鄭三刀莫名其妙的瞧着仿若身後有狼追的王三,小聲呸了一口:“孃的。不識擡舉,老子要不是看在,就你這樣不給俺臉,俺非一刀劈了你不可!”
話音剛落下,那張一秒前還全是怨怒的臉瞬間如鮮花綻放連眉梢都是笑意,也飛奔起來,邊跑邊溫柔的嚷道:“三哥,等等小刀!”已飛奔到迴廊的王三驚叫了一聲,玩命一般衝向偏門。
陳燁瞧着鄭三刀飛奔的背影,撲哧一笑,慢悠悠向藥行大堂走去。
大堂內的夥計都震驚的瞧着一個逃命一個捧着紅木匣追趕如兩道狂飆飛卷出大門的王三和鄭三刀。藥行外傳來一陣陣驚呼聲。半晌,夥計們面面相覷,眼中都閃動着濃濃的驚疑。
盞茶功夫,門外傳來清脆的馬蹄聲,陳燁臉上浮動着淡淡的笑意,將茶盞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站起身來邁步走出藥行大門,夥計和被鄭三刀肉麻的叫嚷聲吸引到大堂的一干護院們都如鴨子一般將脖頸伸到了極限悄悄探頭向門外張望。
馬車停穩,臉色發青的王三剛跳下馬車,還沒邁步,鄭三刀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諂笑道:“三哥,小刀陪你一起走。”
王三差點哭出聲,乾號道:“你殺了俺吧!”
陳燁微笑道:“行了,三刀,你的心意小三藥櫃已經深刻理解了,再這麼肉麻諂媚,連我都要忍不住想暴踹你了!”陳燁瞧了一眼臉色發青的王三,笑着搖搖頭。上了馬車。
鄭三刀茫然道:“肉麻諂媚?俺這是親切啊!”
王三腿軟了一下,苦笑道:“刀哥,你要不想讓俺現在就去死,你還是別叫俺三哥,更不能稱呼自己小刀。”
鄭三刀急忙點點頭,陪笑道:“小,刀哥俺聽小三藥櫃的。”王三如喪考妣一般扶着車架上了馬車。
鄭三刀一溜小跑繞過馬頭跳上馬車,先衝王三曖昧的一笑,這才抖動繮繩,馬車慢悠悠行了起來。
“小三藥櫃……”鄭三刀眉開眼笑剛要伸手挽着王三的胳膊,王三驚得一哆嗦:“刀哥,俺他孃的求你了,你就放過俺吧,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只要你說出來,就是讓俺給你當兒子,俺現在也他娘全答應你!”
鄭三刀笑着剛要張嘴,車廂內陳燁沉聲道:“王三,進來。”王三如蒙大赦,慌忙手忙腳亂掀開車簾進入車內。
陳燁瞧着哭喪着臉飽受摧殘的王三,撲哧一笑:“坐。”
王三腳一軟。坐在了刷着桐油光滑的紅木車底板上,作揖道:“東家,求您開恩,讓刀哥別這樣成不,俺實在受不了了。”
陳燁笑道:“鄭三刀無事獻殷勤,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要求你幫忙。我知道你兩人一直互相瞧着不順眼,究其根源,還是你氣量小的緣故多一些,自家兄弟,不要這樣,他主動緩和關係。你應該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王三苦笑道:“說心裡話,其實刀哥是個好人,他心裡真的是一直拿俺當兄弟,主人說的對,俺因爲被他打傷過,心裡一直有芥蒂,是俺氣量小。可是東家,他這樣跟俺緩和關係,俺真的有一種想死的衝動,俺求您,您別讓他這樣了成不。”
陳燁微笑道:“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處理。王三你們師兄弟十八個被挑選出來跟我走出了鉅鹿山,知道我爲什麼讓你做了藥櫃嗎?”王三一愣,望着陳燁。
陳燁淡淡一笑:“趙龍說我是因爲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所以我才提拔你做了鉅鹿葉家分號的藥櫃,你認可趙龍的話嗎?”
王三臉色一紅,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趙龍說的沒錯,俺是比他們運氣好,一直跟在東家身邊。”
陳燁靜靜的瞧着王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王三,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虛僞的人,更不喜歡對我不誠實的人。”
王三臉色一變,急忙翻身跪倒:“東家,俺說的是真心話,俺真的覺得俺其實就是比趙龍趙虎命好,從鉅鹿山出來就一直跟在您身邊,要是換做趙龍他們,也許藥櫃就是他們中的一位。”
陳燁靜靜的瞧着王三,王三感覺仿若一座大山不斷的壓來,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只說了一半的實話。”王三身子一顫,一滴豆大的汗珠滴落濺打在光滑的桐油紅木車底板上。
陳燁輕吁了一口氣,輕聲道:“你出去吧。”王三身子又是一顫,跪伏在地上沒有動。
片刻,陳燁淡淡道:“爲什麼還跪着?”
“俺不是不誠實,您讓俺誇俺自己俺實在說不出口。”王三囁嚅道。
陳燁微微一笑:“你起來吧。”
王三慢慢站起身來,擡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膽怯的望向陳燁:“東家。您在您的臥房說的話,不會不算話吧?”
陳燁笑道:“臥房?我說過什麼嗎?”
王三苦着臉道:“東家,俺可是鼓着勁,要做外莊掌櫃,你可不能說話不算,俺還等着坐上外莊掌櫃,好娶思思過門呢。”陳燁冷哼了一聲。
王三作揖求饒道:“東家,俺錯了,俺說,俺誇俺自己。”
陳燁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那我倒要洗耳恭聽。”
王三瞧着陳燁:“俺之所以能讓您提升爲藥櫃,是因爲從您開始挑選俺們這十八個師兄弟時,俺就比趙龍他們想得多,看得遠。”
“哦?”
王三嘿嘿笑道:“東家心裡知道,俺能去葉家當夥計和您在一起,俺是動了心眼的。”
陳燁微笑點點頭:“葉掌櫃招收夥計的條件確實有些苛刻,趙龍他們都不願去,將這個難吃的柿子給了你,卻不知正中你這個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總吃虧其實卻是大智若愚的傢伙下懷。”
王三嘿嘿笑道:“謝東家誇獎,東家知道,王莊王趙兩姓百十年勢如水火,俺要是不多吃些虧,傻一點,趙龍趙虎他們跟俺師父學藝的趙姓師兄弟能跟俺以及王姓的師兄弟關係好起來嗎?!”
陳燁讚賞的點點頭:“不錯,王趙兩姓年輕一輩之所以不參與兩姓爭鬥矛盾,你居功甚偉。”
王三眼中閃動着精明狡黠的光芒,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俺讓俺爹跟俺演的那齣戲,一直是趙龍他們嘲笑的話題,就連俺兩個哥哥也一直埋怨俺缺心眼,心裡都不明白俺爹爲啥也傻了,竟然答應裝死。”
陳燁微笑道:“你爹也是一頭老狐狸,這不風平浪靜就如願的坐上了王莊的村長和族長。”
王三得意地笑道:“俺心裡知道俺要想有大出息,光宗耀祖,最快的捷徑就是緊緊跟着您,除了勤動腦子,眼裡有活,眼光更要放長遠,還要能吃眼前虧。趙龍他們放棄了,俺緊緊抓住了。來到鎮上,趙龍他們雖然表現的也不錯。可是俺和他們相比,比他們多了一樣東西。”
陳燁眼中再次閃過讚賞之色,微笑點點頭。王三嘿嘿笑道:“東家知道,俺比他們多的就是野心,俺不是吹牛,若是葉掌櫃現在還在,俺敢向您保證,最遲到年末,俺就能進入藥庫去做藥工。”陳燁眼中閃過一絲傷感,輕輕嘆口氣。
“俺從鉅鹿山走出的那一刻,俺就對自己說過,這個窮山溝俺不會再回來了,俺一定要做您手下最大的掌櫃,俺這一輩子一定要光宗耀祖,享受榮華富貴。”王三眼中閃動着強烈的慾望之光,一雙粗糙的大手緊握成拳,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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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明白我爲什麼又將趙龍打發去葉家分號做活計?”陳燁突然問道。
王三臉上露出尷尬之色:“東家這麼做,俺想過,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是您想栽培趙龍。二嘛……”王三停住話語,偷瞟着陳燁。
陳燁微笑道:“怎麼不說了?”
王三躬身道:“二是因爲俺。”
“因爲你?爲什麼?”
王三尷尬的撓撓頭:“東家是想看看俺的氣量如何,看俺是否依然將趙龍當兄弟,是否能真心實意無保留的調教他。”
陳燁微笑道:“這個道理你剛想出來吧?”
王三臉色一紅,尷尬的笑道:“回東家,是。俺明白了,俺會和刀哥做真正的兄弟的。”
陳燁滿意的笑了笑,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住:“我和你的談話不要對趙龍說,做養人才,關鍵還要看他自己是否當得起人才。”
“王三明白。”王三急忙躬身說道。
陳燁擡了擡手:“坐。”王三這次沒有再坐在紅木底板上,而是坐在了陳燁對面。
陳燁沉聲道:“花記藥行已併入鉅鹿藥行內。”
王三身子一震,騰地又站起身來,驚喜的脫口道:“東家,這是真的?”
陳燁笑着又擡手壓了壓,微蹙了一下眉頭,沉聲道:“花記藥行如今是咱們鉅鹿花記分號了,我已任命花記藥行原來的大掌櫃劉全寶爲分號掌櫃,由他來整頓已成一盤散沙的原花記藥行在官洲乃至北直隸所有分號。之所以沒有從葉家分號和鉅鹿總號派人來接管花記分號,一則你們還不能獨當一面,二則劉全寶是個人才,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很識時務,眼光看得長遠,在沒吞併花記藥行前,我就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已預見到了會有這一天。這樣的人才我若不用,豈不可惜。”
“東家,劉全寶確實是人才,可是他也對花嬋玉忠心耿耿,東家將花記分號交給他,萬一他和花嬋玉在背地裡搞什麼勾當,東家不能不防。”王三擔心的說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說過劉全寶這個人很識時務,眼光也看得長遠,只要咱們自己不出現紕漏,他不爲自己,爲了花嬋玉也不敢輕舉妄動的。”陳燁微微冷笑道。王三沉吟了片刻,慢慢點點頭。
“今天帶你一同來,就是讓你和劉全寶正式碰一下頭,今後鹿野三大分號的藥材由你統一調配。”陳燁微笑說道。
王三激動地說道:“王三一定不辜負東家的栽培和信任。”
陳燁的眉頭又蹙了一下,眼睛微眯陷入沉思。王三望向陳燁,半晌,猶豫着說道:“東家是在擔心李準?”
陳燁望向王三,嘴角綻起一抹微笑:“哦?說說看。”
王三快速的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其實俺在東家接到李準的信時就發現東家表情有異,李準這次來官洲並沒直接來找東家,而是住在了花嬋玉府裡,莫非花嬋玉暗中和李準之間達成了什麼對東家不利的交易?”
陳燁沒有說話,眼睛微眯瞧着車頂,半晌,緩緩搖搖頭:“應該不會,李準若是對花記藥行感興趣,最開始他就不會選擇和我做生意,憑他的權勢,我並不比一隻螞蟻強壯。”
“那李準爲什麼會在花府?”王三問道。
陳燁沉吟着慢慢說道:“有兩種可能,上次李準曾住在花府,對花府的環境很滿意,因此這一次來鹿野,就直接選擇再次住在花府。不過若不是這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什麼可能?”
“威嚇。”陳燁眼睛微眯,輕聲說道。
王三身子一顫,臉色慢慢變了,低頭沉思了片刻,有些乾澀地說道:“東家說的有道理。這大半個月發生的事情有些太快了,葉石兩家藥行盡入東家之手,尤其是石記藥行,東家的雷霆手段一定讓李準起了戒心,戒心未去,東家又一鼓作氣吞下了花記藥行,如此整個鹿野藥業已被東家牢牢掌控。東家這一切的作爲都超出了李準的想象,李準必是感覺東家有些難以控制,因此纔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警告東家,他能將東家扶起,也能隨時將東家苦心創下的基業徹底毀了。”
陳燁微微閉上雙眼,眉棱骨輕微抖動着,半晌,輕聲道:“知微知彰,我沒看錯你啊!”
馬車發出一聲微帶尖銳的咯吱聲,輕微搖晃了一下,停住了。車廂外,鄭三刀說道:“主人,花府到了。”
陳燁睜開眼,微笑道:“是福是禍,見了才知。王三,走,咱們去會會他們。”王三快步上前挑開車簾,陳燁弓身出了車廂,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