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微笑道:“怎麼大哥和兩位兄長不一同過去吃兩杯酒嗎?”
李值淒涼地笑了一下:“我們就不去掃兄弟的雅興了。對了,四弟,過兩日等大哥卸任,咱們兄弟再好好喝上一頓告別酒吧。”
陳燁撲哧笑道:“告別酒?!大哥不做鎮長了難道連分子錢也不要了嗎?”
李值苦笑道:“既然已經不是鎮長了,再拿兄弟的分子錢就說不過去了。大哥我這點臉皮還是有的。兄弟的分子錢就留着給新鎮長吧。”
陳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靜靜地瞧着李值三人,半晌沉聲道:“大哥的意思,咱們之間的兄弟交情僅僅只是金錢往來嗎?”李值三人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
李值苦笑着張嘴想要解釋,陳燁擺手沉聲道:“區區芝麻綠豆的小官就讓三位兄長如此意氣消沉,太讓小弟失望了,大哥剛纔的話小弟可以當作是心情鬱悶說的泄氣話。”
李值苦笑道:“我知道有些話我說的確實不中聽,四弟,我們哥仨若是失去這芝麻綠豆的小官可就一無是處了。兄弟念着咱們的結義之情,可我們也不能靠着兄弟白吃白喝啊!”
陳燁微笑道:“丟了芝麻,咱們才能撿到西瓜。通過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若想成大事,官場上無人相助,就算髮再大的財,最終也是爲他人做嫁衣裳。三位兄長,三年一次的秋試馬上就要到了,難道三位兄長無意功名嗎?”
李值三人面面相覷。方勇失聲笑道:“四弟在說笑話嗎?我們三人可都是白身,我是衙役出身,大明律法明文規定,三代不得參加科考,也不得出錢捐官。就算三哥我才高八斗,這輩子想靠功名科考謀出身,簡直就是水中月鏡中花。”
陳燁微笑道:“這些事三位兄長無需過慮,換個身份,誰人又能知道三哥是衙役出身。現在距離秋試也就兩月有餘,三位兄長這兩個月在家閉門造車,不求你們的文章寫得多好,但字要認得多些,寫得工整。兩月後進京考試。”
李值三人直眉楞眼的瞧着陳燁,柳金泉撲哧笑道:“四弟,你沒發燒吧,我們哥仨雖是白身,但好歹都念過幾年私塾,字寫得倒也不算難看,可是這是進京參加秋試,我等參加秋試必須是舉人的功名,秀才的憑證二哥我多費些手段倒是有本事弄來,可這是舉人,那可是在官洲府報備留有底案的。你打死二哥我也沒這個本事弄來。再說了,就算我們仨人如今是舉人老爺,進京參加秋試也不可能十拿九穩考取中功名,若是我們這種人都能考到功名,那天下飽讀寒窗的莘莘學子還不把鼻子都氣歪了。”
陳燁微笑道:“他們的鼻子歪不歪與咱們有何相干。飽讀詩書又怎樣,充其量無非就是窮酸腐儒一個,看上去坐立議談,誇誇其言,實則安邦治國百無一能。柳湘泉就是很好的例子。三位兄長雖然文采不高,但都久經歷練,特別是這次北直隸大旱,暴民橫起,三位兄長鑿井取水,保境安民,指揮有當,臨危不亂。三位兄長才是大明的真正人才。”李值三人互相瞧着嘿嘿笑了起來。
李值笑道:“四弟這番話說的哥哥我心裡頭這個舒服啊。說實話我長這麼大,說我蠢笨的大有人在,說我是人才可就四弟一人啊。四弟真會逗幾位兄長開心。”
陳燁沉聲道:“我沒有半句玩笑之言,說的都是真話,舉人的憑證最多月餘我就會交到三位兄長手裡。進京考試無非是個過場,從古至今賣官鬻爵的勾當不絕於史冊,就只大明朝鄉、院、會試哪一次真正乾淨過。三位兄長只管安心去考試,其他無需考慮。”
李值驚喜地聲音顫抖問道:“四弟真不是哄幾位哥哥開心?”
陳燁不滿地翻着白眼:“大哥認爲小弟我閒着難受,窮極無聊在拿你們開心嗎?”
話音剛落李值三人全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興奮地放聲大笑。方勇嚷道:“老子不是在做夢吧,我這輩子也能當官?這真是沒天理了!”
李值和柳金泉興奮地同時出手給了方勇一拳:“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沒天理了,這叫老天睜眼了。”
陳燁微笑瞧着李值三人在廳堂內發瘋,沉聲道:“但是,小弟醜話說在前面,三位兄長當了官,一不能貪污,二要真真正正幹出實事來。”
李值三人都愣了一下,李值涎臉笑道:“這當官既不能拿銀子,還要做良吏,那這官當的有什麼意思?”
陳燁沒好氣地瞧着李值:“這官還沒當上,就原形畢露了,現在就盤算着貪贓枉法了,要是這樣,就當我剛纔什麼都沒說,你們都滾蛋吧。”
“別介,四弟,好好好,我們做良吏,絕不貪一分銀子。”李值忙陪笑道。方勇和柳金泉也都嬉皮笑臉連連點頭附和。
陳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聲道:“這不是在開玩笑,你們將來若真因爲貪贓被罷官下獄,我絕不拿一錢銀子出來救你們。”李值三人臉露尷尬,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滯了。
陳燁冷哼了一聲:“你們的分子錢不是死銀子,小弟的生意每做大一步,你們的分子錢就水漲船高一分。”
“當真?”三人眼露狂喜,異口同聲問道。
“假的!”陳燁咬牙道:“我怎麼和你們三個唯利是圖的敗類結義,真他孃的瞎了眼了。都給我滾!”
李值急忙上前,端起桌上的茶碗,嬉皮笑臉道:“四弟喝口茶消消火。咦,這茶水怎麼這麼涼,你是香巧姑娘吧,麻煩你拿些熱水來。”
一直站在廳內低頭想心事的香巧醒過神來,羞紅着俏臉,低聲道:“我、我這就去拿熱水來。”
陳燁溫聲道:“不必了,我不渴,香巧你也站了半天了,快回房歇着吧。”李值三人神情古怪的瞧着香巧,臉上全都是恍然的神色。
香巧羞臊的小臉紅的一塌糊塗,低聲道:“是。”話音剛落,就低着頭,恍若逃命似的快步走向偏門離去了。
“嘿嘿嘿,四弟,兔子不吃窩邊草,你這可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啊!”李值涎臉笑道。
陳燁沒好氣道:“這說的都是什麼話,不知所謂。”
“好好好,算我放屁,胡說八道,好四弟,你就大人大量別生氣了。”李值嘿嘿笑道。
陳燁白了李值一眼。無奈地搖頭道:“將來若是爲了謀官職需要打點,缺多少銀子我可以爲你們出。但是,不該拿的銀子一分都不要拿,這樣我的生意做得長遠,而你們的官運也會做得長遠。”
“當真?”李值驚喜得眉開眼笑道,“若真如此,哪個王八蛋纔去貪那點提心吊膽的銀子,四弟放心,你三位哥哥保證會做大明朝最清廉的官員。”
陳燁陰笑道:“話既然說出口,那可就要算數啊!”
“算數,算數。要是說話不算是他孃的小媽養的。”方勇喜笑顏開道,“大哥,這說着說着兄弟我突然有點餓了,咱們是不是也去聚賢樓吃上幾杯去?”
李值連連點頭:“沒錯,兄弟這一說還真是有些餓了,四弟,咱們去聚賢樓給老太爺敬上幾杯酒吧。”
柳金泉笑道:“三弟,學着點,你看大哥多會說話,吃酒不說吃酒,說是去給老太爺敬上幾杯,這話說得多體面。”
陳燁站起身來,咬牙笑道:“我他孃的真想踢死你們三個,走吧。”
李值三人簇擁着陳燁滿臉諂笑地出了正廳,一掃來時的頹勢,一路上嘻嘻哈哈說笑着奔聚賢樓而去。
聚賢樓外,喝得滿臉通紅的李值諂笑道:“四弟,我們就回去就遞辭呈,然後閉門苦讀聖賢書!沒有大事就不要打攪幾位哥哥了。”
陳燁苦笑着點頭道:“那我就等着爲你們踐行了!”
李值三人搖搖晃晃嘻嘻哈哈上了馬車離去了。
陳燁問道:“府宅都打掃乾淨了嗎?”王三急忙道:“回東家,早已打掃乾淨,趙龍他們晚上守候,老太爺和各位藥董的安全絕沒問題。”
李老漢不解地問道:“燁兒,我們晚上不住在葉府嗎?”
陳燁笑道:“葉府就讓永年叔夫婦住吧。身爲藥行的大掌櫃怎麼也要有自己的府宅啊!”
陳永年吃了一驚,惶恐地說道:“東家這可萬萬使不得。”
陳燁笑道:“有什麼使不得,你是葉家藥行的大掌櫃,當然要住在葉家,永年叔不必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今天你就把嬸子和少爺們都接進府去吧。對了,我住的那個小院就讓給小三藥櫃了,好歹也是藥櫃了,怎麼也得有個窩不是。”
陳永年感激涕零道:“永年謝東家!”陳燁笑着拍拍陳永年的肩膀。
王三喜笑顏開道:“太好了。東家讓俺住他以前住的那個小院,我可要多沾沾東家的福氣。”
陳燁微笑道:“這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小三藥櫃也學會奉承人了。”王三咧嘴嘿嘿傻笑着。
“燁兒,你還沒說爲父和你二叔到底住哪裡啊?”李老漢笑問道。
陳燁笑道:“義父別急,到了您就知道。保證您滿意。”
李二笑道:“大哥就別問了,難道你還信不過大侄子嗎?俺敢保證,大侄子帶咱們去的一定是好去處。”鄭有、王橫等人都笑了起來。
陳燁招呼着他們上車。對小翠笑道:“妹子,和哥哥做一輛車吧。”李二身子一顫,暗歎了口氣,攙扶着李老漢上了車。
小翠微笑道:“不了,我還是和大伯和爹坐一輛馬車吧。”不等陳燁說話,已邁步上了馬車。
陳燁有些失落的瞧着放下的車簾,心裡有些七上八下,難道這丫頭因爲香巧在跟我鬧彆扭?!扭頭望了一眼聚賢樓,香巧就已經對我這麼冷淡,要是知道我還有一個陳玉兒,會不會氣惱之下拂袖離去?陳燁突然感覺有些牙疼,下意識的皺眉倒吸了一口冷氣。
“主人,你牙疼?”鄭三刀眉眼高低的問道,金虎急忙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鄭三刀莫名其妙的望向他。
陳燁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鄭三刀,鬱悶的說道:“哪這麼多話,還不趕快把馬車牽過來。”
“是。”鄭三刀委屈的走向馬車,俺關心也有錯,這是招誰惹誰了。鄭三刀將馬車牽了過來,有些含糊地瞧着陳燁:“主人,請上車。”
陳燁冷哼了一聲,用手點按着虎口,上了馬車,挑簾正要進入,回頭有些奇怪的問道:“王三去哪了?”
金虎笑道:“小三藥櫃八成是和藥董們坐一輛車上,王橫藥董和小三藥櫃有些日子沒見了,父子間肯定要好好嘮嘮。”
陳燁笑道:“王三如今春風得意得緊,倒也是人之常情!”挑簾進入車內。
鄭三刀嫉妒的瞧着已上了街道王橫坐的那輛馬車,鬱悶的跳上馬車,小聲嘟囔道:“當個藥櫃就神氣成這樣,這要是當上掌櫃,還不定張狂成什麼樣,呸!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坐在他身旁的金虎眼中閃動着悵然望着奔行在街道上的六輛錦呢高頭馬車,這才短短數月,昔日在眼裡如螻蟻一般蔑視的窮山民竟比孫立得勢時還要氣派,金虎扭頭瞧着車簾,臉上露出敬慕糅合着幾絲感傷的神色。
鄭三刀使勁一抖繮繩,馬車也踏着碎步拐上了街道,揚起馬鞭,狠狠地隔空抽了一鞭子,駑馬驚得長嘶一聲,放開四蹄飛奔了起來,片刻,六輛馬車都落在了後面。
七輛魚貫進入藥行街的馬車依次停在了孫記藥行門前。孫記藥行已粉刷一新,剛刷了油漆的門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重檐斗拱下原本掛着的寫着石記藥行顏體大字的匾額早已換下,如今斗拱下懸掛的匾額上是陳燁親手書寫的頗有二王神髓的鉅鹿藥行四個金漆大字。
陳燁掀簾下了馬車,快步來到第二輛馬車前,將李老漢攙扶下車。
李老漢激動地望着匾額,連連點頭:“燁兒,好,真是太好了,爲父就住這裡。”
鄭有等各位藥董也連連點頭,臉上全是志得意滿的笑容,都在心裡嘆息道,這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赫赫有名的石記藥行竟然成爲了鉅鹿藥行的分號,而我們也要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住進去了,這一切真恍如做夢一般。霎時間所有的目光都敬慕的瞧向陳燁。
趙龍、趙虎等十九位師兄弟分列藥行門前,躬身齊聲道:“恭迎老太爺、大掌櫃和各位藥董蒞臨鉅鹿分號。”
李老漢笑道:“老二,這多日不見,你的這幫子上躥下跳的徒弟們都見出息了。”
李二笑道:“大哥你可誇錯人了,這都是大侄子調教的好,與弟弟可一點關係都沒有。”
陳燁笑道:“二叔誇獎了,小侄可愧不敢當。”
李二呵呵笑着走了過去,拍着趙龍趙虎的肩膀:“臭小子們,都挺給老子長臉的。好。”
趙龍瞧了一眼陳燁,有些羞臊的說道:“比起王三師弟俺們給師父您老人家丟臉了。”
李二呵呵笑道:“王三的表現是不錯,不過你們也不孬。師父對你們都很滿意。”
陳燁笑着正要引李老漢等人進入藥行,眼神突然瞟到王三帶着香巧走了過來,心裡一跳,急忙問道:“王三,你怎麼把香巧帶到這來了?”
沒等王三賠笑說話,小翠微笑道:“是我叫小三藥櫃請香巧姑娘過來的。我想讓香巧姑娘晚上陪我說說話。”
陳燁尷尬地一笑,惡狠狠地瞪向王三,香巧惶恐地望向陳燁,俏臉上流露出求助之色。小翠嘴角綻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怎麼大掌櫃不願意讓香巧姑娘陪我?”
陳燁慌忙笑道:“妹子多心了,哥哥怎麼會不願意呢。我剛纔還想妹子一個人,也沒個人說話,晚上一定很孤單。我正想打發王三喊香巧過來陪妹子,沒想到妹子先了哥哥一步。”
小翠微微一笑,走到香巧面前,伸出玉手,香巧惶恐不安地瞧了小翠一眼,顫抖着伸手過去握住了小翠的手,小翠微蹙了一下娥眉,轉而微笑道:“香巧妹妹的手好涼啊!”香巧惶恐地一笑,垂下頭,嬌軀輕微地顫抖着。
陳燁急忙強壓下有些紛亂的心情,強笑着陪同李老漢等人進了藥行,原本想要爲李老漢等人介紹石記藥行格局的心情徹底沒有了,勉強應付了幾句就笑道:“義父,二叔和各位藥董一路奔波,想必都有些疲倦了,趙龍趙虎,快引各位藥董去休息。”
趙龍趙虎和幾名師兄弟滿臉賠笑引着各位藥董從偏門出了藥行大堂,奔向內宅而去。
陳燁笑道:“我帶義父和二叔還有翠兒妹妹去看看你們的住處。”
李老漢和李二笑着點點頭。小翠握着香巧冰涼的小手似笑非笑的點點頭:“燁哥費心了。”
陳燁心裡又是一跳,尷尬地笑笑,引着李老漢等人也奔向內宅。
陳燁推開寢室的門,笑道:“義父和二叔,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