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微笑道:“一百萬兩。不知沈嬤嬤可有意出讓?”
小觀音木了片刻,眨了眨眼睛,嚥了一口唾沫,突然感到嗓子眼一陣幹疼,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茶。”
一旁驚呆的一名茶壺醒過神來,急忙嚷道:“沒眼的賤貨,還不快給院主上茶!”
門外一名徐娘半老的粉頭提着銅壺快步走進廳內,茶壺端着茶盞走了過去,搶過水壺往茶碗內倒入開水,又快步走回一旁的花梨木圓桌拿起碗蓋蓋上,來到小觀音面前,諂笑道:“院主,新沏的上等茉莉花茶,您潤潤喉。”
小觀音木然的瞧了一眼茶壺,伸手接過茶碗,捏着蓋碗的柔荑小胖手輕輕顫抖着,碗內漂浮着茶葉的茶水也隨着顫抖濺了出來,滾燙的水珠濺打在手背上,小觀音竟如未覺一般。
陳燁淡淡道:“剛纔蒙沈嬤嬤引路,陳燁走馬觀花粗粗領略了一下胭脂樓的風光景色,陳燁也粗略算了一下。這樣典雅別緻的園子,十萬兩白銀足以建造出來了。”小觀音茫然的望向陳燁,美目內全是不解之色。
陳燁笑了一下:“一百萬兩足能買下七八座這樣的園子,陳燁曾聽聞過,在山西大同,江淮一帶的人市,花幾兩甚至十幾兩銀子就能買下一個八九歲俊俏清秀的人伢子,沈嬤嬤舍一賺十這樣的好買賣可是打着燈籠都難尋的,你依然不動心嗎?”
小觀音嬌軀一顫,面色發白,但依舊強硬的冷笑道:“陳公子說得輕巧,買莊園和人伢子只要有銀子是不難辦到,可是陳公子知曉嗎,那樣開起來的青樓,來玩樂的不過是一些下九流的粗人而已。奴家買回人伢子,不僅要供吃供喝,還要花重金請教坊司的女官教她們琴藝歌舞,還要請先生回來教她們吟詩作對,熟讀史書典籍,待小有所成,更要適時將她們帶到那些風流名士和碩儒的詩會、堂會,讓她們耳濡目染文人雅士喜好的那些調調,借這些名士之口替她們揚名,這樣纔有可能將她們捧紅掛牌,您說說,奴家吃的這些辛苦,操的這些心。又豈是銀子所能買來的。”
“一百五十萬兩。”陳燁沉聲道。
小觀音驚呆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談笑間竟然又加了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錢爺領來的這個陳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觀音臉色發青,美眸閃爍瞟向錢有祿,心裡已沒了主意,暗自苦笑道,天啊,這個主豪富的也未免忒驚人了吧,好像銀子是大風颳來的一般,這和撒錢沒什麼兩樣。幸虧老孃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不然非讓這俊俏書生刺激昏死過去不可。錢爺您這是唱的哪一齣,先是讓我暗中通知鎮撫司的吳廣利,現在又一言不發,奴家求求您哪怕是給奴家一個暗示也好,也好過讓奴家在這如坐鍼氈,那可是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奴家就是讓院子裡的姑娘們不吃不喝,日夜接客,兩輩子也掙不來這麼多銀子。
錢有祿依舊沒有迴應小觀音一眼。一雙點漆如墨的雙眸目光灼灼瞧着陳燁,眼眸深處越發露出思慮之色。
陳燁的臉色陰沉下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沈嬤嬤依然還不肯將胭脂樓易手嗎?!沈嬤嬤不要挑戰陳燁的底線和耐心,激怒陳燁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就不怕陳燁擊垮你的生意,讓你永遠都無法翻身嗎?”
小觀音的心暗暗一緊,俏臉已開始發青,一直溫文爾雅面帶微笑的陳燁身體內突然透射出了一股強大到讓她心驚膽戰的威勢,小觀音額頭立時滲出細密的汗珠,嬌軀已有些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着,但沒有得到錢有祿的任何暗示,只能咬牙硬撐着,心虛的強笑道:“陳公子是在威脅奴家嗎?您富可敵國的財勢,奴家已親身領教了,奴家心悅誠服的承認,奴家這點子生意與您相比,真是毫釐之光對皓月之輝。但是有句古話,陳公子一定聽聞過,隔行如隔山。奴家不是自吹,青樓生意奴家還真沒服過誰,陳公子縱然富可敵國,可要是想跟奴家在青樓生意上一較高下,奴家心裡可並不看好您,因爲這不是光有銀子就能辦到的,這就如同讓奴家轉行去做藥材生意與您競爭是一樣的道理,奴家必敗無疑。”
陳燁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心裡一跳,我並沒對她講過自己是做藥行生意的,她是如何得知的?嘴角綻起一抹陰森的冷笑,淡淡道:“看來陳燁有必要讓嬋玉小姐自報一下家門了。嬋玉小姐。”
花嬋玉衝小觀音微笑道:“沈院主,花嬋玉有禮了。大掌櫃的吩咐,嬋玉不敢不從,只能厚顏自報家門了。剛纔沈院主說我家大掌櫃,隔行如隔山,看來沈院主還是不太瞭解我家大掌櫃。奴家花嬋玉在官洲鹿野鎮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園子,名叫逍遙閣,生意做得還算差強人意。”
花嬋玉美眸閃過一抹玩味的笑意:“沈院主,花嬋玉與您是同行,至於會不會成爲冤家,還要看我家大掌櫃想不想讓花嬋玉在京城大展手腳了,咯咯咯咯咯。”
小觀音驚愕的看着笑靨如花的花嬋玉,做夢也沒想到竟然真的從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陳燁冷笑道:“沈嬤嬤,陳燁剛纔說了,你的胭脂樓我大致領略過,你想聽陳燁說幾句實話嗎?”
小觀音臉色蒼白,木然的瞧向陳燁:“什、什麼實話?”
陳燁臉露倨傲之色,沉聲道:“無論是整體格局還是一干姑娘,甚至包括你最引以爲傲的當家姑娘宋小小小姐在內,在陳燁眼裡都不過如此,這座胭脂樓要是交到花嬋玉小姐手裡,不出一年,就絕不是如今名列京城的四大青樓之一。而是獨霸京城的風月魁首!”
花嬋玉啼笑皆非的看着陳燁,心裡真是五味雜陳,萬萬沒想到一向對她非常吝嗇誇獎的傢伙,竟然會在青樓生意上如此讚美自己。雖然經營這種賣笑生意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可是突然受到意想不到的讚美,花嬋玉心裡還是涌動起了一絲甜絲絲,一雙美目不受控制的變成了一對彎月。
小觀音心裡涌起了強烈的羞辱感,豐腴的俏臉輕微的顫抖着露出冷笑,剛要張嘴。
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錢有祿突然說話了:“沈嬤嬤,錢某勸你最好還是不要說出傷和氣的話。”
小觀音嬌軀一顫,美眸露出既驚喜又驚疑之色:“錢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錢有祿微笑道:“沈嬤嬤。不知錢某說出的話,沈嬤嬤可能聽進一二?”
小觀音忙綻顏笑道:“錢爺言重了,錢爺的爲人在京城誰人不知,從來不說虛話。說出的話就如鐵板上釘釘一般。錢爺有話請講,奴家洗耳恭聽。”
錢有祿微笑頷首,道:“剛纔光庸賢弟對沈嬤嬤所言還真沒一句虛言,沈嬤嬤若真因心裡的不服與光庸賢弟撕破臉,錢某也敢打包票,不出一年,京城就不會再有胭脂樓這塊招牌,也不會再有玲瓏八面的小觀音了。”
小觀音臉色一變,驚疑的瞧着錢有祿:“錢爺因何也做此想?”
錢有祿微笑道:“花嬋玉小姐的逍遙閣與胭脂樓相比,地方是偏了一些。可是沈嬤嬤可知曉,逍遙閣的頭牌姑娘可是昔日身價二十萬兩雪花銀的秦淮河花魁。”
小觀音震驚的瞧向花嬋玉:“當、當真?”花嬋玉微微一笑,並未作答。
錢有祿微笑道:“沈嬤嬤是開園子的,應當知曉從暴元到如今二百餘年來,就沒有秦淮花魁到過北方,南直隸秦淮青樓咱們北直隸從來就不敢望其項背,若是嬋玉小姐攜秦淮花魁到京城開園子,沈嬤嬤以爲你這胭脂樓能撐幾月?”
小觀音再次深深地瞧了一眼花嬋玉,沉默了片刻,美眸閃動着異色望向錢有祿:“錢爺是想讓奴家賣掉胭脂樓?”
錢有祿淡淡一笑:“錢某隻是勸沈嬤嬤見好就收吧。既賣了人情與錢某的賢弟,又得了一百五十萬兩足夠十幾輩子吃穿不盡的一筆大財,沈嬤嬤何樂而不爲呢?!”
小觀音眼神一跳,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綻顏蹲身施禮,笑道:“多謝錢爺的金玉良言。”直起身子,轉而望向陳燁,笑道:“陳公子,胭脂樓奴家賣了!”
陳燁輕吁了口氣,臉上露出開心的笑意,抱拳深施了一禮:“多謝沈嬤嬤成全。”
柳蘭兒已是淚流滿面,但美眸內依舊全是驚疑不敢置信之色望着陳燁,朱脣顫動說不出話來。
陳燁微笑道:“蘭兒妹妹,你自由了!”
“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可是燁哥你哪來這麼多銀子?”柳蘭兒流着淚,依舊不敢相信的問道。
陳燁微笑着輕拍拍柳蘭兒的香肩,點點頭。輕聲道:“妹子是真的,但是你別急,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柳蘭兒點點頭,滿是淚水的俏臉露出開心的笑容。
陳燁邁步走向錢有祿,深施禮道:“小弟多謝通達兄相助,若是沒有通達兄……”
錢有祿笑着阻止陳燁的話:“賢弟又說這般見外之話,再如此,愚兄可是真要生氣了。”
陳燁瞧着錢有祿臉上真誠的笑容,笑着點頭道:“好!我不說了。”
小觀音嘴角浮動着淡淡的詭異笑意,蹲身施禮道:“奴家剛纔多有冒犯,還請陳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與小女子一般見識,還有奴家想請問陳公子,咱們什麼時候?”
陳燁沉聲道:“明日上午。陳燁想借沈嬤嬤紙筆一用。”
小觀音忙揚聲道:“三蛤蟆,取筆墨紙硯來。”
片刻,茶壺頭三蛤蟆端着托盤走了過來,將托盤放在前廳右側的花梨木圓桌上。陳燁邁步走了過去,提筆蘸墨,在箋紙上飛快地寫着什麼。
小觀音與錢有祿悄悄對視了一眼,錢有祿眉頭微皺,眼中閃過疑惑不解之色,慢慢望向廳外關閉的院門。
“全寶兄。”
劉全寶急忙走了過去,陳燁放下毛筆,輕輕吹了吹箋紙上的墨跡,遞給劉全寶,低聲道:“明日上午你去趟匯合分號的,若無銀票,就提現銀,讓趙龍趙虎他們一同護送過來。”
“是。”劉全寶仔細將箋紙摺好,小心翼翼揣進懷裡。
陳燁邁步走了回來,微笑道:“沈嬤嬤,明日籤契約、交接事宜由花嬋玉小姐全權代我處理,沈嬤嬤沒有什麼異議吧?”
小觀音和花嬋玉同時一愣,小觀音忙笑道:“只要有銀子,奴家不介意同誰籤契約辦理交接。”
陳燁微微一笑,望向臉露激動驚詫之色的花嬋玉,笑道:“今晚還要麻煩嬋玉你和全寶兄、廖僕留在此。”
花嬋玉點點頭,貝齒輕咬着朱脣,忍了片刻,終於還是輕聲問道:“全權交給我,你就不怕我攜銀跑了或是在契約上做什麼手腳?”
陳燁瞧着花嬋玉,慢慢將頭湊了過去,嘴脣只離圓潤如玉的耳垂毫釐之間,花嬋玉的小臉頓時紅的能滲出血珠來,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心慌到了極點,也尷尬到了極點。
小觀音和柳蘭兒都瞪大了雙眼,震驚的瞧着兩人不顧行跡親暱的舉動。柳蘭兒的美眸內瞬間又浮起了霧色,心裡涌動着自卑和酸楚,耳畔響着刺耳的聲音,收起你的癡心妄想吧,人家是有婚約的一對,我算什麼,他、他不過是可憐我纔來救我的。
陳燁緊貼着花嬋玉耳旁輕聲道:“若是這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是我僅有的資本,你一定會。因爲痛打落水狗,纔是你花嬋玉的本色,一擊不死,反受其害的事,你不會做的。還有,你和蘭兒在一起,不許胡說什麼,否則決不輕饒!”
花嬋玉嬌軀一顫,不待俏臉上的羞怒浮起,陳燁已微笑着直起身子,笑道:“一顆石頭落地,通達兄,咱們可以離去了。”錢有祿笑着點點頭,跟隨陳燁邁步向廳外走去。
鄭三刀羨慕的衝廖僕眨了一下眼睛,戀戀不捨的飛快瞟了一眼樓上依舊鴉雀無聲的一干絕色粉頭們,急忙追了上去。
“燁哥!”柳蘭兒話剛出口,羞澀尷尬的瞧了一眼氣的小臉漲得通紅的花嬋玉。
陳燁轉過身,微笑瞧着柳蘭兒:“蘭兒妹妹,有事嗎?”
柳蘭兒快步走了過來,神情複雜的瞧着陳燁,輕聲問道:“燁哥,我娘她?”
陳燁笑道:“蘭兒妹妹,事情若是順利,後天你就會見到柳夫人了。”
“真的?!”柳蘭兒驚喜的瞧着陳燁:“我娘她、她還好嗎?”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陳燁微笑着說道。
兩行清淚滑落下來,柳蘭兒一雙美目露出哀婉淒涼之色,哽咽道:“蘭兒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陳燁一愣,笑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纔將你買到手,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抓回來的。”
柳蘭兒清瘦的俏臉浮起兩抹桃紅,露出如釋重負開心的羞笑,低聲顫抖道:“我等着你。”話音剛落,柳蘭兒已扭身羞慌得快步走了回去。
陳燁微笑着搖搖頭,轉身和錢有祿、鄭三刀出了前廳,邁步下了臺階,走向院門。
錢有祿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微笑,其他品性倒是隨着失憶消失了,可卻多了從未曾有過的多情,有趣!
花嬋玉美目噴火惡狠狠的瞪着陳燁的背影,銀牙使勁的交錯着,你這個鐵石心腸沒一絲人情味的大混蛋,咱們走着瞧!
柳蘭兒膽怯的瞧着花嬋玉,蹲身施禮,輕顫道:“柳蘭兒見過嬋玉小姐!”
花嬋玉驚醒過來,扭臉瞧到衝自己蹲身施禮的柳蘭兒,俏臉一紅,忙伸手攙扶,笑道:“嬋玉可不敢當蘭兒小姐如此大禮,蘭兒小姐,你要是看得起花嬋玉,咱們姐妹相稱如何,你管我叫嬋玉姐,我叫你蘭兒妹妹可好?”花嬋玉話音剛落,突然俏臉不自然的紅了一下。
柳蘭兒受寵若驚的瞧着笑靨如花的花嬋玉,忙點點頭:“嬋玉姐。”
花嬋玉紅着臉笑道:“蘭兒妹妹。”
“嬋玉姐你真是好人。”柳蘭兒眼圈微紅,心懷感激的地說道,心裡閃過一絲疑惑,她並不知曉我的年齒,爲何就是姐姐呢?
花嬋玉咯咯一笑,伸手拉住柳蘭兒的手,美眸內閃過詭異的得意之色,你不是怕我對這丫頭說什麼嗎?我就如你的願,將你好色風流的韻事對這丫頭全都抖摟個遍,哼哼哼哼。花嬋玉笑靨如花拉着柳蘭兒的手走向對面的廳門,劉全寶和廖僕急忙跟了上去。
身後傳來小觀音清脆的笑聲:“三蛤蟆,快去吩咐後廚,炒些好菜,今晚我要和姑娘們好好喝一頓告別酒,咱們一醉方休!”
陳燁三人從耳門走出胭脂樓,鄭三刀快步飛奔向馬車,趕着馬車來到粉紅院門前,陳燁和錢有祿依次上了車,馬車慢悠悠向衚衕口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