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漢稍作遲疑,突然旁引話題道,“住院,誰要住院了,我們今天就是要個說法!”
“那我就沒辦法了,如果不能住院觀察,進一步檢查,我們怎麼知道病人腹瀉病是什麼情況,怎麼能給你合理的解釋,又怎麼能做出正確的治療,甚至我們又怎麼知道病人是不是腹瀉!”說到最後一句,慕陽盯着大漢的臉,口氣也明顯重了些,果然發現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慌亂。
看來自己判斷的沒錯,今天真的是遇見找茬的了,看樣子老太太根本不是大漢的母親,否則怎麼會連名字也說不出來呢?如果對方真的是因爲誤診而來的,應該不會拒絕住院,這種情況下,治療好病人,解除病人痛苦纔是最根本的目的。
“你的母親現在都要腹瀉的虛脫了,你來的目的難道不是讓她趕緊解除腹瀉的痛苦?”
“我……我們就算是腹瀉了也不會再找你這種庸醫治療!”大漢有些急惱的亂了方寸。
慕陽淺淺一笑,看着門口的一堆記者。就算是誤診誤治,一個小小的腹瀉,犯得着叫這麼多記者來?
“這位醫生,我是京華早報的記者,聽說你還是一個學生,這是真的嗎?”一個文縐縐的青年人,站了出來,語出凌厲,一針見血。
“是的,我是中醫學院大一的學生。”
“作爲一個大一的學生你認爲你有資格獨立爲病人診斷治療嗎?”
“沒有,但這不是今天的焦點,今天的焦點問題應該是我們是不是出現了誤診誤治!”怕什麼來什麼,這些人一定是有備而來,否則怎麼會一箭中的,這麼快找到慕陽的缺點。
“作爲省報的記者,我想我們有權利知道整件事的一切細節,跟事件發生的所有背景!”
丫的,慕陽徹底卡克,這是他的致命傷,這種事如果公諸於衆不僅是對他的打擊,而是直接影響到醫院的聲譽,並且很有可能又會被這許多媒體炒作成一個大討論。
如此一來,勢必會讓很多醫學院加強對實習生見習生的管理,讓很多醫學生本就可憐的實踐機會更是雪上加霜,醫學這門技能真的是隻靠看看聽聽就能掌握的嗎?培養不出優秀的醫學生對未來的社會將是多大的損失?
慕陽有種想罵孃的衝動!
第一次感受到風口浪尖上的壓力。
“他是沒有資格,但這個病人是在我的監督下做的治療,這樣不可以嗎?”
大漢長舒一口氣,自己帶過來的這羣人不全是廢物,終於替自己接招了,再沒人說話,他真怕自己接下來就會露怯。可誰知他這口氣還未出盡,門外的一聲回答讓他又瞬間窩心起來。
“請問你是誰?”記者們回過頭去,注視着正走進來的姜楠主任。
“我是大內科主任,主任醫師姜楠,同時也是這間專家門診的當值醫生。”姜楠老師大概見慣了這種陣勢,回答的不卑不亢。
“你是說當時是你爲這位老人診治的?”
“是的,準確的說,我們慕醫生作爲一名見習醫生,也很積極的參入了診治過程中的討論,但最終的診斷及處理結果都是我拍板確定的!”
太給力了!
太感動了!
太尼瑪……
慕陽真怕這幫人會抓着他沒有行醫資格的問題不放,正不知如何是好,姜楠老師的出現簡直就如冬天的棉襖,夏天的冰糕,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任何一個臨牀醫生,對自己的聲譽看的都是很重很重的。
今天這個情況,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也算不得醫療事故,但總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糾紛,特別是在面對一羣媒體的時候,對一個重視自己聲譽的醫生來說,壓力不可謂不大。
慕陽不信姜楠老師已經看透了病人沒有腹瀉,所以她的一力承擔更讓慕陽倍感激動。
“老人家,是這樣的嗎?”記者向仍舊低頭躲閃着衆人的老太太問道。
老人家仍舊躲閃着不肯說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大漢高聲喊道。
“你當天來了嗎?你沒來你怎麼知道不是這樣的?”看到大漢着惱,慕陽當然不給他機會,急忙追問道。
“我……我來了!我當然來了,還是我親自給我媽拿的藥!”大漢狡辯道。
“那你說說都拿的什麼藥,吃幾天的藥?”
“我……”大漢脖頸子裡的青筋暴露,真真是急了,“就是你看的病,你開的方子,我打聽過了!絕對不會有錯……”
“打聽?你找誰打聽的?不是老人家跟你說的?你也沒親眼看見或者伺候你媽吃藥?”慕陽現在就像是小品中的趙大叔,一句接一句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老人家當天肚子漲得痛苦異常,還要一個人來就診,你作爲一個兒子,你當時又幹什麼去了?沒有照顧好老人,是爲不孝,沒有陪老人來看病卻說自己來了,是爲不忠,老人家明明現在已經痊癒了,你卻不知抱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前來訛詐治病救人的醫生,此爲不義,就你這等不忠不孝不義之輩……”
“我……我不是他兒子!”大漢終於頂不住慕陽連珠炮似的追問,大聲喊了出來!
寂靜!
寂靜的落針可聞!
少了慕陽的追問,大漢的歇斯底里,房間裡所有人彷彿被這龜兒子的一聲喊震傻了,一個個傻瞪着眼盯向這不孝子。
他突然回味過來自己剛纔的話的威力,惡狠狠的看了慕陽一眼,奪門而去。老人家身邊兩人也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老人家終於擡起了頭,嘴角抽搐着,滿臉的慚愧,顫巍巍的雙腿一下跪坐在地上,慕陽連忙上去將其扶起來。
“他不是我兒子,我也沒有跑肚子,是我對不起先生了!”老太太一邊說着,竟又要彎下腰來鞠躬,慕陽就站在她身邊,哪能讓她行此大禮。
“老人家,我們不怪你,你快跟我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哎,作孽啊,這都怪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老太太確實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只是並不是眼前見過的這一位。老太太的兒子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無業遊民,整日價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平日裡靠跟着一羣混混出去混吃混喝,偶爾站站場子賺點小錢。
但就是這樣他竟然也迷上了賭博,就他那兩下子,輸的吊蛋精光是常事,等把他老母親的棺材本都騙的一乾二淨之後,借錢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賭徒永遠都會把希望寄託於不可預見的下一次,雖然每個下次都會讓他們失望,但每次失望後對再一個下一次的希望就會更迫切。
如此一來,老太太不爭氣的兒子便陷入了高利貸的漩渦。動輒被追被打,甚至連老太太本已一窮二白的家也被洗劫一空。
前幾天老太太生病後,治病的錢還是她那個輕易都不敢回家的女兒給的,不孝子見老太太還有錢買藥,使盡了手段。後來一羣人就當着老太太的面將他這不孝子暴打了一頓。
兒子痛哭流涕的跟老太太說,要母親原諒他,他以後一定痛改前非,但前提是老太太必須要幫他們做一件事,這件事做完他所有的高利貸兩清。
虎獨尚且不食子,何況這個寬厚仁慈的老人。
“原來是這樣。”
“怎麼是這樣啊?”
“可惜了,本來是多好一個新聞題材啊!”
“就是,就是……”
“……”
一羣人終於明白了事實的真相,瞬間便消失了鬥志昂揚的激情,長槍短炮紛紛垂了下來,很不情願的收拾行裝準備離開。
“怎麼了?大家這就要走了?”慕陽看這羣人偃旗息鼓像是鬥敗的公雞,心裡絲毫沒有得勝的喜悅。
哎,這什麼世道,合着醫生倒黴纔是最具有新聞價值的題材?
“對不起,看來我們是誤會你了!”那位文縐縐的青年人再次站了出來,略顯苦澀的笑笑。
“是嗎,真相就這麼讓你們沒有興趣?”慕陽的話讓在場的幾個記者都停了下來,只是稍後便有幾個人重新行動起來,收拾完畢離去。
真相或許真的沒有多大的吸引力,另外少數幾個記者遲疑着沒走,包括那位文縐縐的青年人。
“你什麼意思?”留下來的記者有人問道。
“你們不覺得當前的輿論對醫療行業很不公平嗎?”慕陽笑眯眯的,但笑容背後分明藏着一絲堅韌。
“爲什麼這麼說?”
“現在的醫患關係緊張的根本原因是什麼?你們可知道?緊張的原因是醫患雙方缺乏信任!”
慕陽說完停了停,很嚴肅的掃視了面前的幾位媒體人,好讓他們有反思的機會。
幾分鐘的壓抑讓慕陽有了刻骨銘心的體驗,也有種一吐爲快的衝動!
“而缺乏相互信任的原因又是什麼呢?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原因不是多數患者都在醫院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而是大多數對醫生這個行業心懷忐忑、心存懷疑的人,就是因爲不止一次的聽到過看到過有關醫生的不負責任的報道,從這些報道中他們甚至還感受到了醫生的邪惡,醫生的齷齪。”
“可在我們天朝到底是好醫生多呢,還是壞醫生多呢?相信各位都不會相信醫生都是壞人!因爲各行各業中堅持操守的人畢竟還是佔多數。”
“那既然好醫生遠比壞醫生多,爲什麼所有的媒體上被報道的都是醫生的骯髒,醫院的可恨呢?”
“這……”記者們終於明白了慕陽要說什麼,一個個能言善辯的鐵嘴,竟然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就像如今被數次熱議的路邊幫扶老太太的命題,我們假設每年我們這個城市會出現100次年輕人在路邊幫扶被撞老太太的事件,你們認爲可能會有幾個好心的年輕人是被惡意誣陷的?”
衆人仍舊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也無需回答,恐怕被誣陷的好心人一定是佔少數,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