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日就是太后壽誕之日,這是眼下宮裡最大的盛事。
樑國一向崇尚孝道,歷代君主對孝這一字都看得極重,這一代的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在這樣的大*影響下,蘇思曼作爲太子妃,皇太后的正牌孫媳,對於挑選壽禮一事自然也很看重。
給老人家送壽禮,是很有講究的。送得太隨意折損了身份,不夠誠意;送太貴重的也要結合自身經濟水平不是,不然反招人笑話。然而蘇思曼纔回宮,剛領的俸祿本就不算很多,又給宮女太監打賞了些,餘下的也就所剩無幾了。加上她又沒什麼積蓄,自然不可能有錢。是以送壽禮這事成了蘇思曼眼下最頭疼的事。
蘇思曼本着盡孝需親力的原則,前幾日都是自己勞心費力在思索,閉門造車幾日終於還是放棄,決定集思廣益,將幾個原先就在身邊伺候的老人叫到身邊,叫他們幫着出主意。
一夥子人討論得熱火朝天,人一多熱鬧歸熱鬧,點子多歸點子多,可意見不統一,很是混亂。常常是這個還沒說完,那個就插嘴發難。最重要的一點是:除了碧璽,好像沒人認清太子妃口袋乾癟這個尷尬情況。一個賽一個地劃拉着各式寶貝疙瘩,乖乖,那不要錢的呀!蘇思曼旁聽了好一陣,心中益發煩得很,揮手叫他們都出去,自己要靜一靜。
後天就是各宮往司宮臺遞交禮單的日子了,真是愁人。
蘇思曼看看又恢復平靜的寢宮,愁雲慘淡,往牀上一撲,啥也不想想,只想睡覺。
睡一覺,等腦子清醒點,自然會有法子的。
在鴕鳥思想的攛掇下,蘇思曼果然放鬆下來,很快進入夢鄉。
一覺睡醒,不覺已近黃昏。
蘇思曼並沒馬上起身,睜眼望着上方的綾羅帳,腦袋空白了幾秒,隨後思緒又轉到了送壽禮上。一想這個她就有些躺不住,翻身就坐了起來。
“太子妃,醒了?”碧璽起身迎上來。
“嗯。”蘇思曼鬱悶地點頭,目光一瞥,無意中就看到了桌上放了只精緻的小竹籃,竹籃把手上還紮了一截紅綢。蘇思曼一怔,指着那籃子轉頭問碧璽,“那是什麼?”
碧璽沒回頭,看都不看地道:“慶延殿那邊送來的乾果。”
“哦?”蘇思曼訝然,待整好衣衫,便迫不及待地踱過去看。
籃子上還罩了匹輕紗,層層疊疊的,裡頭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從外頭倒是看不真切。她伸手將輕紗掀了,入眼乃是桂圓棗子花生等物。
蘇思曼拿了一粒棗子放在眼前端詳,唔,飽滿圓潤,色澤紅亮,一看就是上等貨,送進嘴裡,有點嚼頭,肉並不算很乾,比較結實細膩,甜絲絲的,脣齒留香。從前爲了養血,紅棗等滋血補氣之物都是她食譜單子上的常客,好在她並不討厭這些東西,時隔半年多,再有人送來這些東西時,倒叫她有些觸動。只是爲何又還夾雜了許多桂圓花生,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知是誰送的?”蘇思曼又問。
“大約是蠡垣將軍差人送的吧。”碧璽頭也不擡地道。
“蠡垣?”蘇思曼挑眉,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笑,隨口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倒是有心,還怕我這裡沒東西吃。碧璽,你等會去把花生煮了,我想吃水煮花生。”
“太子妃又不記得了麼?今日是您的生辰啊。”碧璽終於擡頭看着主子,神色有些複雜。
蘇思曼一噎,還未吐出的棗核便被吞了入喉,嗆得她扶着桌子彎腰咳了起來,碧璽趕忙手忙腳亂地給她添了杯冷茶,喂她喝下,又伸手撫她後背幫她順氣。
好不容易將那棗核就水送下,蘇思曼撫着胸口,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今早你叫我吃麪條。碧璽,難得還有人記得……”
經此一折騰,蘇思曼倒是記起了些事情,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住在香逸殿,是個人嫌狗不待見的和親公主,她能接觸到的地位最高級的樑國人便是那個待她不鹹不淡的顧繡蓮顧領司。顯見,在這種情況下,是沒人會在意她的生辰的。某一日,碧璽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把玳瑁梳呈到她面前,把蘇思曼樂得嘴都合不攏,興奮了一整天。那是她入了樑國後收到的第一件禮物,所以她纏着碧璽問,這玳瑁梳子是誰送的,今天是什麼日子,就像她剛剛問碧璽的那樣。
碧璽說是左將軍託人送來的,給公主做生日賀禮。蘇思曼十分詫異,因爲那時候的她壓根也不知道哪日是自己的生辰,所以也不可能是她自己告訴蠡垣自己的生辰的,她雖然疑惑他是怎麼知道的,但是那點疑惑卻抵不上心裡的高興。
於是她便想到了蠡垣,想到了去年和親路上發生的很多事情。
這麼一回想,蘇思曼突然發現一向在自己心中都是面癱冷血的蠡垣其實挺有人情味的。爲什麼以前一想到他,就只想到他萬年不變的冷麪皮,恭順而倨傲,卻忽視了他曾經也是豁出命來保護過她——雖然,那不過是他職責所在——似乎事實也確不過如此。
原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呵,那這個身體的年紀該是十七歲了吧。
蘇思曼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眼尾一瞟,目光就落到了銅鏡上。那裡面顯示着一張模糊的,年輕的,美麗的臉。她望着鏡子的自己出了好一會神,苦笑着搖了搖頭。跟太后的生辰不過相去幾日,卻是天差地遠。她的生辰,就是沒人在意的,冷落至此。
碧璽湊過來,也瞧了瞧鏡子,對主子笑道:“太子妃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蘇思曼坐下,苦笑地嘆:“好看有什麼用。”轉頭目光又落在那籃乾果上,蠡垣,又是蠡垣,真是難得他還記得。只是,送這些東西,委實令人納悶。
“奴婢現在就去煮花生吧?”碧璽請示道。
“好。”蘇思曼點頭,任她將竹籃拎走。
碧璽剛走不久,門口又響起了腳步聲。
“這麼快就煮好了?”蘇思曼沒回頭,依舊託着腮發懵,有些慵懶的意味。
“什麼煮好了?”
門口傳來一個磁性低雅的男聲,將蘇思曼小小地驚了一下。
“什麼風把太子殿下吹來了?”蘇思曼沒起身,依然坐着,略略轉頭懶懶看了他一眼。
正是回宮後就一直沒露過面的樑少鈞。
樑少鈞不答,自管大喇喇地進來,在她對面坐了。
蘇思曼給他斟了杯冷茶,挑了挑眉,笑得懶散:“好稀奇,太子殿下今日竟然有雅興到我這裡來,莫不是在馮良娣那裡吃了閉門羹,又或者徐寶林那裡不方便服侍,沒得法子了纔到我這裡的。”看樑少鈞氣定神閒地端着茶盞喝茶,完全無動於衷,蘇思曼又道,“東宮人丁太稀,來來去去就三處,委實太少了。臣妾聽聞五弟六弟都已納了至少五房側室,就連三個月前剛剛成親的八弟也已納了三房如夫人。這半年也是臣妾不在宮中,將正事怠慢耽擱了。不然怎能讓太子殿下落在人後,成爲衆兄弟的笑柄呢。”
說完,蘇思曼挑眼看他,脣角漾着絲濃濃的笑。這好像還是頭一回她一口氣跟他說了這麼多話,原來嘲諷挖苦人是這麼讓人心情愉快啊,早知道就該多臊他幾回來解氣了。
樑少鈞平靜地將茶盞放下,墨黑的眸子也含笑地看着她:“太子妃真是消息靈通,回來才幾日,全瞞不過你。”
一腔挖苦就被他不動聲色頂了回來,蘇思曼暗惱,又道:“前幾日母后還跟臣妾說,做正室要有容人雅量,要多爲皇家開枝散葉着想。臣妾琢磨着,如今東宮仍是人丁單薄,長此以往難免落人口實,保不齊有些心懷叵測的人就要藉機散佈於太子殿下不利的謠言。所謂三人成虎,謠傳得多了,傳到皇上耳裡,叫他誤會太子殿下某些方面不太能幹,總歸是不好……”她說到此處,故意停頓,觀察一下樑少鈞臉色,卻見他仍是滿眼笑意地看着自己,蘇思曼不禁氣結,這人還真能沉住氣!就不信他刀槍不入!她續道,“誠然,太子殿下如今四體康泰,可只要東宮一日不誕下皇嗣,太子殿下便要受人非議……”
樑少鈞淡淡道:“徐寶林業已有孕在身,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若徐寶林生下的卻不是皇子呢,多做些準備還是有必要的。”蘇思曼馬上道。
“那依太子妃之見,該當如何?”樑少鈞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斂了眼中的笑意,滿臉正色,似乎深覺她所言有理。
蘇思曼竊喜,繼續挖苦:“不若再給太子殿下納他個十房二十房的側室,臣妾相信,有了這些儲備,只要太子殿下辛勤耕耘,厲兵秣馬,東宮必定能人丁旺盛,如此,也不負了母后的殷殷期盼啊。臣妾都想好了,這事要抓緊,可不能落在其他皇子們後頭。”
“怎麼個抓緊法?”樑少鈞又問,墨黑的眸子裡閃着嚴肅的光。
“自然是納側室!這些臣妾都考慮過,走正常流程,太浪費時間!不若就在宮裡挑的好,人就是現成的。臣妾看着,東宮裡模樣長得周正的丫頭不在少數,一抓就一大把。保準能讓太子殿下稱心如意。”
蘇思曼一口氣說完這話,得意洋洋地看着樑少鈞,這回看你還淡定得了不!你不是身份高貴麼,勞資就給你塞一簍子出身不高的宮女好好臊臊你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