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一直暗示着自己,對她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只怕是,當真在相處中不知不覺也動了真心。
不然爲何這一次非來尋她不可?
生死關頭方纔看明白自己的內心,原來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生死已經變得如此重要。她存在的意義已經遠不是一個人質一個籌碼,她的身份首先是他的妻,其他的都是浮雲啊。
如果他早點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漯河的水那樣湍急,渾黃的河水奔騰咆哮,暗流洶涌礁石淺藏,跟隨他一道下來的人,都被衝散了。有的人被捲進了漩渦裡,起先還能看到沉浮,須臾間便不見了蹤影。
樑少鈞胳膊和腿在跌下懸崖的時候就擦傷了,又被水下的礁石碰撞,衣衫已經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簡直遍體鱗傷。他跳下崖時原本並未受傷,如今已經落到如此田地,可想而知蘇思曼跟王霄珏的境況只會更慘。
蘇思曼被宰了一刀,上身又被繩索捆得結結實實,就算水性再好也無濟於事,不被礁石撞死也會被水淹死。樑少鈞驀地意識到了,這一次真的是他親手將她推到了死地。
她要是死了,他沒法饒恕自己。
是他親手害死了她。
這個認知使他像當頭捱了一記悶棍,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但是他顯然是多擔心了,蘇思曼的命大得很。鶴半仙這個二貨神仙都還沒出面招她的魂,她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何況她這人有點兒貪生怕死,只要一息尚存,她就會想法子不讓自己去見閻王,既然上次斷腸崖都沒能摔死她,這次也照樣摔不死她。
王霄珏這個傢伙倒是真的抱定了同歸於盡的心思,但是他受了重傷,本來已經失血過多,意識有些模糊,警惕性便也沒平時強了。墜勢正疾尚未跌入漯河之時,她便趁王霄珏不注意奪了他別在腰間的匕首,想斬斷捆在身上的繩子。要知道她可是被綁了兩遭,反手割繩子本來就是個技術活,加上此時還是在急速墜落中,手忙腳亂的,不得勁兒。蘇思曼正心急火燎地忙活,哪知王霄珏此時頭腦突然清醒了過來,劈手就來奪匕首,蘇思曼一急幾乎要扔掉匕首。王霄珏手還沒碰到匕首,兩人便同時落入了波濤兇悍的漯河中。正當此時,一道急浪打來,蘇思曼嗆了一大口渾水,迅速閉了氣,五指一鬆匕首便被激流沖走了。
可恨先前王霄珏用繩子綁了她兩遭,蘇思曼已經割斷了一部分繩索,捆縛已經鬆了許多,可還有一道束縛沒斬斷,情急之下她使勁掙扎,將繩索弄到了腰上,兩條胳膊終於擺脫了束縛。王霄玥抓着落到蘇思曼腰間的繩索,死死將他控制在身側兩尺範圍內,現在再要將她綁回原狀已經不可能。
要說王霄珏這小子心腸也真夠歹毒的,竟然死死拽着繩索不鬆手,蘇思曼感覺自己那小腰簡直要被勒斷了。兩人落水後,他也依然緊扯着她不放,蘇思曼拼死掙扎也掙不脫他的鉗制。
急浪滾滾,總把人淹在水底下,蘇思曼就像快要窒息的魚隨波逐流,身上不時磕碰到礁石鋒利的棱角。她感覺得到腰上的繩子一直在動,可水下的世界昏天黑地的,什麼也看不清。
蘇思曼接連嗆了幾口水,趕緊踩水,用兩條好不容易纔掙脫束縛的胳膊拼命划水。她腦袋剛浮出水面,還埋在水裡的王霄珏就死命把她往下拉。氣得蘇思曼只想踹他幾腳,偏偏要踩水,顧不上踹人。兩人在水裡鬥得你死我活,蘇思曼也受了傷,女人又天生力氣比男人小,實在吃虧得很。她心裡很清楚,再這樣下去,兩人都非死在這水裡不可。王霄珏這是要拉她當墊背,丫的,黑心鬼,偏不能讓他遂了心。
好不容易冒出水面,蘇思曼貪婪地大口吸氣,因爲不知道下一個浪頭什麼時候就會砸落,在這種隨時可能被撞死或者淹沒的情況下,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分外難得。
這時候蘇思曼才發現一件奇怪的事,落水大概已經有三分多鐘了,這個綁匪一直埋在水下沒冒頭。而且他不像一般人那樣,落水後死命地撲騰。蘇思曼明白了,這人不但會水,還是個高手,閉氣能閉這麼久,不是高手是什麼!可如果這個游泳高手抱定了必死的心,非要拉她墊背……那她就別想再活命了,只要他一直扯着她腰間的羈絆,她肯定會被淹死的。
蘇思曼背脊裡直冒冷氣。
浪頭又高又急,張牙舞爪叫人無處可逃,只能在它的魔爪下起落顛沛。一個巨浪下來,兩人都被淹到了水下,偏偏又不偏不倚撞在礁石上,王霄珏此時似乎突然開了竅,改變了要與蘇思曼同歸於盡的主意,竟用力將她往外推了一把,碰撞到礁石的衝擊力幾乎全落在他身上。蘇思曼被他一推,避過了礁石的撞擊,腦袋反而有些懵了。
他一定是被渾水灌暈了,所以一時糊塗改了主意,一定是的!
蘇思曼心頭一陣狂喜!不趁着這個時候扔掉這個累贅,等他回過味來非弄死她不可。蘇思曼立時向右邊游去,剛遊了不到兩尺,突然發現遊不動了,腰間被勒得死死的。伸手一摸,纏在腰間的繩索崩得死緊,透過混濁的河水隱約可見繩子就連結在兩人之間。蘇思曼心裡頓時亮如明鏡,這回她終於忍不住狂罵起來。
瑪麗隔壁!!!瑪麗隔壁!!!
被這混蛋陰了!
敢情那小子一直埋頭在水下就沒幹好事,將繩子另一頭綁在自己手上。這意思很明白,倆人是綁一塊了,要死一起死,要逃命,蘇思曼也休想撇下他一個獨活。蘇思曼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自知傷重,要憑自己之力決計沒可能游回岸邊,蘇思曼受的傷輕一些,且會水,只要跟她綁在一起,她就沒法撇下他不管。他早看出來了,蘇思曼爲了活命,就會拼了命地帶着他一起往岸邊遊,這樣他也纔有可能逃出生天。
也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蘇思曼終於大爆粗口開罵了。她本身就胳膊被砍了一刀啊瑪麗隔壁,還要帶着這個砍她的死鬼逃命——偏偏這死鬼還是一百多斤的大老爺們!她真後悔把匕首給扔了,要是匕首還在手上,她一定毫不猶豫先給這小子補一腳,再爽快將那繩子一刀兩斷!
蘇思曼也明白爲什麼他會替她挨那撞到礁石的苦了,原來是要讓她保存點體力好帶他一塊兒逃命。虧她剛還以爲他糊塗了,瑪麗隔壁,天下果然是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死小子,都傷得要死不活了,還敢陰她,真特麼太會算計了。
蘇思曼實在是氣得頭暈,邊罵邊嗆渾水,直到又一個浪頭蓋過來,將她又逼到了水底下。蘇思曼死命地踩水,拼命地划水,終於扛住了向下沉的力道,漸漸又浮出水面,這麼來回了幾次,她也沒力氣罵人了,乖乖地划水。嗆了半肚子水,腦袋還算清醒,多少有些慶幸王霄珏突然想開,改變主意不尋死了。老實說,她寧願拖着這麼個累贅累死累活游回岸上,也不想當他的墊背做個冤死鬼。這傢伙可恨歸可恨,到底還不完全是個混球。
王霄珏傷勢過重,可能陷入昏迷了,剛開始還能自己踩水來的,後來沒動靜了。蘇思曼遊得很吃力,衣服也被掛花得差不多了,袖子被扯斷了,傷口就大喇喇露在外面,那肉都泡得腐白腐白的了還一直往外淌血。失血加上負重,蘇思曼在驚濤的拍打下拼命地掙扎,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遊不動了,馬上就要死了,身子沉重無比。那混濁的河水好似一眼望不到邊際,一直在嘶吼奔騰,而她就像一根小小的木頭,只能隨着那驚濤駭浪沉浮起落,根本沒有半分反抗之力。
每當想要放棄的時候,她就不斷給自己打氣,不時想想樑少鈞的音容笑貌,想想冕兒稚嫩的面龐,如此求生的意志便又被激發了出來,被抽走的力氣便又會一點一點聚集回來,能支持着她再遊一段。
終於過了風急浪高的漯河九道灣河段,到了水勢平緩許多的堯水河段。蘇思曼已經被折騰得再沒半點力氣,再也遊不動了,只能勉強抱住一塊浮木聽天由命。
要死就死好了,她已經盡了全力了。老天爺要是要收她,再怎樣掙扎也是無濟於事。
蘇思曼吃力地回頭看看身後,王霄珏仰面朝天無知覺地閉着眼,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知怎的,蘇思曼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這回真的是死裡逃生。還好身邊還有這麼個人,雖然如今生死不明,可這一路要不是有他,她被那些礁石撞也撞暈了,那些撞擊都是他默默地承受了的。
若那時當真撇下了他,她不一定能活到現在。
王霄珏綁着繩子的手腕無力地水面上沉沉浮浮,牽帶着蘇思曼抱着浮木的身軀也有些動盪。她來不及再體會一把劫後餘生的辛酸,眼前一黑,終於體力不支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