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聚集在殿門外。
又是一次朝議。
“賊將陳祗獻媚與閹人,禍亂巴蜀”
曹魏的大臣們這次是吃起了蜀漢的瓜。
蜀漢的瓜同樣很炸裂,陳祗是大司徒許靖兄長的外孫,他早年得到了費禕的賞識,被他所舉薦,在董允逝世之後,他擔任侍中,深受劉禪的喜愛。
隨後開始一路高歌猛進,侍中領尚書令,加鎮軍將軍,權力極大。
姜維雖然身爲大將軍,可是他常年在外,廟堂內政是以尚書令來抉擇,故而此人在蜀漢廟堂內的掌控力甚至超過了姜維這個大將軍。
跟以往的重臣不同,陳祗跟蜀漢宮內的閹人集團保持着很不錯的關係,跟宦官黃皓交好。
曹魏羣臣得知這位尚書令公然結交宦官,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今之三國,內部都已經出現了各種問題。
曹魏和東吳都吸取了中常侍的教訓,設立散騎,分走了閹人的權力,而蜀漢卻是對東漢的政治體系進行了全盤保留,包括這中常侍體系都一併保留了下來。
無論是哪國,閹人的名聲都是很不好的,這位蜀漢尚書令居然敢去結交閹人??
他們當即做出了新的部署,姜維向來厭惡閹人,得看看是否能引起姜維跟陳祗的矛盾,讓蜀漢內部的矛盾更加激烈!
在正常的商談了內外的情況後,司馬昭卻起身,留下了諸多大臣。
“諸公。”
司馬昭看向了羣臣,想起方纔跟兄長的密謀,便大聲說道:“當今大魏興盛,百姓安居樂業”
司馬昭就這麼自顧自的將當今的局勢吹捧了一頓,似乎在他看來,蜀吳不日就能攻破,大魏很快就能統一天下,形成一個遠超大漢的強大政權。
羣臣也不覺得尷尬,聽着司馬昭說瞎話,卻也是全力配合,時不時點着頭,開口附和。
司馬昭說了許久,方纔說起了正事。
“故而,當以復周禮,我聽聞,以禮法治理天下,當能使大業有成”
司馬昭再次開始吹,這次吹的卻是禮法。
羣臣一時間有些不明白司馬昭的想法,吹大魏可以,這是政治正確,就算你後續帶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題,那也怪不到我們的頭上。
可是吹禮法還是算了,這玩意不確定性太大,畢竟萬事萬物都可以跟周禮扯上關係,我們現在跟着你吹,可若是你下一刻說要以周禮來進行禪讓,那我們怎麼辦啊?
羣臣這次裝起了傻,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還有人開始挑司馬昭所用的詞。
儒家在魏晉時一度失去了統治力,玄學興起,這幫人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哪怕是孔子來了,他們也敢脫了衣服拉着老人家去裸奔。
這些人治國的水平不好說,可裝瘋賣傻的水平絕對是超過了大漢的。
像一些不好參與的事情,若是司馬昭強行要求他們做出抉擇,那他們直接就脫了衣服裸奔。
也別管他們有沒有服散,按着他們的專業術語來說,這叫如服。
司馬昭也沒有理會羣臣的冷漠,他話鋒一轉,說道:“我準備上書陛下,行五等爵制,採《周禮》中公、侯、伯、子、男之名,每等又分大、次二級,五等十級,封疆予戶,井然有序”
這次,羣臣頓時就不淡定了。
司馬昭給他們畫過很多次大餅,其中次數最多的就是這個爵位了,司馬昭總是說會增加爵制,大封羣臣,使野不遺賢。
今日,司馬昭終於要開始實現自己的大餅了嗎??
在這種時候,羣臣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們紛紛開始附和司馬昭的話,對周禮更是誇上了天。
羣臣很是激動,看着遠處的司馬昭,是越看越滿意。
司馬昭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他只是個發起者,並非是執行者,看着面前亢奮的大臣們,司馬昭很是欣慰。
就在方纔,他帶着高光去找兄長。
兄長聽聞曹髦的決定後,也沒有多問,直接就讓自己來宣佈新爵制的事情。
這件事一直都是司馬師跟鍾會在商談,最後卻是要司馬昭提出來,畢竟,司馬師已經不需要拉攏羣臣了。
司馬昭暗喜,此番得到了羣臣的支持,毌丘儉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呢??
而王祥獨自坐在對面,看着面前這般激動的羣臣,不爲所動。
倘若自己要是沒有聽過陛下的那些想法,或許此刻會與他們一樣激動,可惜,在陛下的許諾面前,司馬家給出的大餅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朝議結束的時候,羣臣還有些意猶未盡,他們都想早些看到這政策落實。
如此仁政,當然是要越快越好。
王祥跟着羣臣離開了此處,他在人羣裡張望了一下,緩緩走到了一位大臣的身邊。
“陳公不知能否同行幾步啊?”
站在王祥面前的,乃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大臣,看起來有些敦厚。
此人正是大魏御史中丞陳騫。
陳騫是曹魏名臣陳矯的兒子。
他依舊是“自幼就聰慧,年少成才”,年少時就被人點評,獲得很大的名望,嗯,給他點評的人是當時的名士夏侯玄。
這都是世家大族的老一套手法了。
不過,陳騫確實聰慧,倒也不是完全吹捧起來的。
他出仕後任尚書郎,又歷任中山太守、安平太守,政績十分出色,後來被司馬懿所看重,一路提拔,到如今,司馬師已經將他放在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
陳騫當然也算是大族出身,他父親是當過司徒的,可問題是,他們家的發家史實在太短了。
他父親原先姓劉,後投奔外祖父,改姓陳。
他們家族沒有底蘊,算是由他父親所開闢的一個新世家。
這也是王祥如今找上他的原因了。
陳騫驚訝的看着王祥,笑了笑,“王公有請,豈敢不從呢?”
兩人就這麼一同往外走,前後都有大臣,他們正熱情的商談着新爵制。
王祥笑着說道:“陳公以爲新爵制如何?”
“倒也不錯。”
陳騫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他並不是那麼的激動。
王祥點着頭,笑着說道:“新爵制承認爵位和土地財富世襲世世代代都能繼承爵位,與國同貴”
司馬昭的五等爵位制,實際上是對豪強士族的權力財富提供了法理依託,從法律上認可了大族可以合法擁有土地和人口,甚至是軍隊這是廟堂對大族的一次巨大讓步。
王祥正誇着,忽然又改口說道:“奈何啊,各大家族至此開始了分配,分配一旦固化,新家族想要再搏出來就困難了,除非是遭遇大變。”
陳騫瞥了一眼王祥,依舊沒有開口。
王祥笑着說道:“今晚我想在府內設宴,宴請陳公”
他沒有詢問陳騫是否能來,甚至連宴請的時日都沒有說。
他說完這句話,朝着對方行了禮,就快步離開了此處。
陳騫眯着雙眼,看着離開的王祥,若有所思。
當天晚上,王祥的府邸很是熱鬧,奴僕們進進出出,宰殺了牲畜,做好了宴請的準備,那是一點都不隱瞞自己要宴請的消息。
王祥坐在內屋裡,手持書卷,專心致志的讀了起來。
奴僕幾次進門,告知情況。
主家的客人依舊沒有前來,他們也不知道是否該繼續準備後續的飯菜之類。
王祥揮了揮手,讓他們不必擔心。
時日緩緩流逝,王祥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他似乎遺忘了宴會的事情,心思都在手裡的書裡。
就在這個時候,奴僕再次走進來,“家主,貴客前來!”
王祥這才放下了手裡的書,面色依舊平靜,整了整衣冠,隨即前往迎接。
“休淵!你終於是來了!”
王祥改了口,陳騫與他行禮拜見,跟他走進了屋內。
僕從們將準備好的美食一一拿出來,宴會正式開始。
王祥並沒有談什麼爵制,反而是跟陳騫談論起了經典,兩人的學問都不錯,聊的很是開心。
等吃飽喝足,王祥這才緩緩說道:“休淵啊,今日聽聞大將軍的政令,我這裡也有了幾個想法,你要不要聽一聽啊?”
“好啊,王公請說吧。”
“首先呢,就是這個中正制”
王祥不急不慢的將曹髦所說的那幾個政策說了出來,言語平靜,可內容卻實在驚人。
他說完之後,看向了面前的陳騫,看到陳騫依舊平靜,不爲所動,對他更是滿意,詢問道:“您覺得這些政策如何呢?”
“王公想的很好。”
陳騫回答道。
他的意思很明確,想法不錯,可具體執行就別想了。
王祥笑了起來,“這並非是我的想法,這是太后的想法,您現在覺得這些政策如何呢?”
陳騫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驚訝。
他盯着面前的王祥,“難道不是陛下的想法嗎?”
王祥並沒有被戳破後的尷尬,他一把抓住了陳騫的手,笑了起來。
“老夫就知道瞞不住您,哈哈哈,事關重大,不好直言,請您寬恕!”
“您說的不錯,這是陛下的想法,是太后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那您的想法呢?”
“對您,我也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解釋什麼。”
“我想知道您是怎麼想的?”
陳騫眯着雙眼,沉思了片刻。
“我覺得,這些想法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