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漪蘭殿中的靈犀心中惶惶不安,她第一次感覺有一個人的存在嚴重的威脅到了她生存。
以仁妃現在的位份與身份,完全不用和靈犀這樣低態度的認錯。可就在所有人都認爲不可能的時候,仁妃居然真的對靈犀屈膝。
這一拜,沒有人認爲仁妃低賤。只有腦子愚鈍的妃嬪纔會認爲仁妃是真的想和靈犀冰釋前嫌。
只能說,仁妃太能隱忍了。
爲了能在這皇宮之中走得遠,她放下了自己身爲大月公主的一切尊嚴。
仁妃越是這樣,靈犀心中對仁妃的忌憚越深。
一個對自己能下如此狠手的人,對敵人會什麼樣那是可想而知。如果仁妃把孩子生下來,讓她在大順後宮留有一席生存之地,那她反身就會把自己和嫺貴嬪置於死地。
不能讓仁妃肚子中的孩子生下來,這是靈犀心中最迫切也是最真實的想法。
坐在水鏡前,靈犀把自己一直近身收着的首飾匣子拿了出來,這匣子裝的是她爲宮女時各宮主子賞賜的物件。
這個鏤刻了大朵牡丹花的精緻匣子共分三層。
匣子的第一層,放着上等玉石做成的首飾。玉蘭花簪,翠玉鐲子,暖玉耳環,瑪瑙板指。一宗宗,一樣樣,皆用紅色的細絨布細心的包裹着。
匣子的第二層,放着的是各色寶石鑲嵌成的首飾。碎紅寶石做成的耳環,綠寶石做成眼睛的三尾鳳釵,藍寶石做墜子的滴水步搖,赤金珠花,純金腕飾。這些東西都裝在春兒爲靈犀親手所繡的小布袋子中,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這些首飾不相互刮碰。
匣子的第三層,只放了兩樣東西。一是永和帝時的梅貴嬪當宮女時新手簪在她頭上的素銀鑲珍珠簪子,這隻簪子是空心的,空間雖不大,作用去甚大。
第二樣,則是一條細細的紅腰繩。這根腰繩由上等的絲線摻着金銀絲編織而成,約有半丈長。除了在其中間串有七顆小巧雕有花紋的玉珠外,還在其尾處拴了塊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水綠色玉佩。腰繩的另一端,則被打成了絡子。在腰上一圍,小巧的玉佩與絡子扣在一起,煞是好看。
這根腰繩是李凌雲在永和二十一年時贈於靈犀的,靈犀在夏日的時候,曾每日系於腰間。七顆玉珠貼着細嫩的皮膚亂串,往往能生出一絲涼意,解了暑氣。
永安三年的冬天後,靈犀便把這腰繩收了起來,再也沒有上過身。
靈犀握着那根腰繩良久,任其冰涼的玉佩在手側輕晃,思緒早飄回到了幾年前。
荷葉端着藥汁進來,看到的就是靈犀一副發呆的樣子。
把藥碗放下後,荷葉輕聲對靈犀道,“婕妤,該吃藥了。”
靈犀回過神來,把手中的腰繩放回到匣子裡,伸手端起了溫熱的藥碗。靈犀還未解除禁足時身子便有些不適,胸口發悶,食不下咽,整日裡懶懶的貪睡。太醫來後沒查出什麼毛病,只開了些健脾消食的草藥,讓荷葉每日裡煎了,給靈犀調養胃口。
靈犀這幾年的藥汁子吃多了,一看藥碗便會皺眉。好在這次的藥汁是酸酸甜甜的,不苦,她倒也喜歡喝。
一碗藥汁剛落到腹中,靈犀只覺得胃裡翻騰,譁得一下把那藥汁都吐回了碗裡。
荷葉在一邊侍候,嚇得連忙去拍靈犀的後背,“婕妤,可是今天這藥味道不對?”
靈犀接過巧竹遞過的茶盞漱了口,對荷葉連連搖頭,“不是,還是往天的味。就是落到胃裡,酸得往上返。”
說着捂着嘴又噁心了起來。
荷葉這次有了準備,忙捧了痰盂過來。
靈犀抱着痰盂一頓乾嘔,待到起身的時候,眼淚都流出來了。
巧竹正端了茶盞進來,見狀連忙倒茶水給靈犀漱口,皺了好看的眉頭道,“婕妤,請太醫來看看吧。”
“上次太醫來也未曾說些什麼,這才幾日,怕太醫也厭煩了。”靈犀漱了口,接過荷葉遞給她的素白帕子試了嘴角,又道,“眼下仁妃身懷龍嗣,我本就與她不睦。若這個時候再把太醫折騰來折騰去,難免給別人落下話柄。”
見荷葉和巧竹一臉的不甘,靈犀略顯蒼白的臉上扯了抹笑容,道,“再說我也沒什麼病,就是喝得急了,下次注意些,慢一些就好了。”靈犀伸手去拉荷葉和巧竹,撒嬌道,“好荷葉,好巧竹,來,給我笑一個。要不,我給你們笑一個?”
荷葉被靈犀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終是不板着臉了。可還是嘮叨道,“婕妤若是不舒服定要說出來纔是,萬不要顧忌別人而委屈了自己。”
“就是就是。”巧竹憤憤不平的附和道,“仁妃那麼霸道,婕妤憑什麼因爲她委屈了自己。若不是她懷上了龍嗣,在婕妤面前那裡有她說話的份兒!”
“瞧瞧,瞧瞧,”靈犀指着巧竹對荷葉笑道,“巧竹這張嘴是越發的厲害了。”靈犀一點巧竹的額頭,又道,“你這話只准在我的面前說,若傳到外面人的耳中去,定將你拖到爆室杖斃。”
巧竹嘴快,可也不是沒心計的。她心知靈犀的話是爲她好,故對着靈犀做了個鬼臉,道,“奴婢給婕妤燒茶去,讓婕妤壓壓胃裡的酸勁兒。”
也不待靈犀點頭,巧竹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靈犀看着巧竹離開的方向淺笑,回頭對荷葉道,“小德子回來了嗎?”見荷葉搖頭,靈犀又道,“等他回來,你讓他來見我。”
把荷葉也打發走後,靈犀打開了那個首飾匣子的暗閣。
那個雕花匣子看似三層,實際在最深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暗閣。其暗閣裡放得,便是孝和太皇太后留給靈犀的,真正的家當。
紅色瓷瓶中的,是配置好的夢迷歡。孝和太皇太后離宮後,靈犀只用過這藥一次,那便是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指甲蓋不到的藥量,助她除去了文嬪。
青花瓷瓶中的,是粉沫狀的當門子,又稱麝香。這麝香是她從靜仁皇后那裡得來的。
永和十九年,靜仁皇后被永和帝一杯毒酒賜死於冷宮,靈犀奉孝和太皇太后口喻前去未央宮中尋靜仁皇后生前衣服。無意間,在其鳳榻下發現了別樣洞天。
永和帝晚年無子,只育有幾位公主,和這個小小的青花瓷瓶有着莫大的關係。
與這青花瓷瓶一起的,還有那隻粉紅色的瓷瓶。那瓶中裝的,便是當年崔貴妃和梅嬪一碗一碗飲下腹中的,抑制胎兒生長的毒藥。
除了這兩樣,還有黑色的瓷瓶,綠色的瓷瓶,紫色的瓷瓶,形形色色居然多達二十幾瓶之多……
當年靈犀拿到這些個瓶瓶罐罐嚇壞了,抱回永壽宮中都如數的教到了孝和太皇太后的手中。可孝和太皇太后離宮前,卻把這些東西都裝在了首飾匣子內,還在其瓶上貼每樣藥物的用法,效果,用量……
靈犀一直不願動這暗閣,永安帝是孝和太皇太后的親孫子,她不忍用這暗閣之中的毒物去害孝和太皇太后的後代。
可現在……
靈犀銀牙緊咬,孝和太皇太后把這些東西留於她,便是讓她活命的。如今仁妃威脅到了她能否安然活着,她定沒有理由再心善下去。
就在靈犀一心謀劃仁妃的事時,一直照料靈犀身子的史太醫一臉欣喜的跪在地上對靈犀道,“恭喜鶯婕妤,賀喜鶯婕妤,婕妤大喜,已身懷龍嗣二個月了。”
自那日喝了藥汁後靈犀便乾嘔不止,最後擰不過荷葉,終是請來了平日裡照料她身子的史太醫。
靈犀初聽時以爲自己聽錯了,她不過是吃錯東西乾嘔了幾下,這就,就懷孕了?
史太醫高興的差點就哭出聲來了,語氣誠懇的對靈犀道,“鶯婕妤,微臣拿手的雖不是婦科而是傷寒雜症,可這滑脈的脈項定是號不錯的。若婕妤不信微臣,便再請婦科名家劉太醫過來看看……”
其實史太醫在給靈犀開開胃的草藥時,心中便疑惑靈犀懷孕了。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拿手的是傷寒,若是告知了靈犀後卻又不是,那可真是弄丟了自己的腦袋。
靈犀連忙搖頭,道,“我不是不信史太醫,我是信不過自己。”靈犀命史太醫起身,然後緩緩道來,“我陪在皇上身邊也有幾年了,卻一直不曾受孕。如今史太醫說我已經有二月身孕,我……”
史太醫站起身後手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流出的眼淚,拱手道,“鶯婕妤一直不受孕,是因爲鶯婕妤有宮寒之症。這二年來微臣一直用藥幫婕妤細細調理身子,已大有好轉。如今受孕,自是水到渠成之事。”
靈犀的心中已經樂開了花,這孩子可是她朝思暮想的。
可越是這樣,她越不敢聲張。她雖平日裡做人謹慎不與人爲敵,可誰知道會有哪一個心生嫉妒的妃嬪對她背後下死手?故靈犀在欣喜之餘命史太醫和荷葉不可對外宣揚,怎麼也要過了前三個月,待胎兒做穩再說。
次日,靈犀對朱皇后稱病告假,安心的在漪蘭殿中養起胎來。一日復着一日,靈犀懷孕的各種症狀漸漸顯露,靈犀也越加肯定自己的確是懷孕了。
永安五年十二月二十,永安帝封正四品鶯婕妤爲從三品鶯嬪,賜居永樂宮靈研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