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冷宮被冰雪覆蓋,茫茫雪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進路。寒風裹着雪粒打在臉上,只餘下硬生生的疼意。靈犀儘量把帽子戴嚴,卻依舊遮擋不住那股子徹骨的寒風。只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冷的,如置身於冰水中一樣。
荷葉穿得比靈犀還薄,卻挺着身子走在靈犀的前面,去爲靈犀遮風擋雪。
兩人相互扶持着,在雪地裡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走到品秀閣中。
品秀閣與同心殿比起來很小,沒有左右偏殿也沒有左右耳房,只有一間正房坐北望南的座落在一個已經沒有了院牆的小院之中。
不過卻不難看出這品秀閣曾經的秀雅,小院之中不僅有着一個形狀精巧的荷花,還有亭臺迴廊。不過那荷花池早已廢棄了,就連探到荷花池上的小榭也只剩下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在積雪下露出一截截腐朽了的斷木。
荷葉扶着靈犀的手,也未打招呼直接進了品秀閣的主殿,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品秀閣內空無一物,除了一張能供人睡覺的矮炕外,連桌椅都沒有一個。竈門就開在屋內,連接着矮炕。只要屋內一燒火,不僅暖了屋子也暖了矮炕,着實是節省了不少木柴。
那位白髮老嫗正蹲於竈前往裡填腐朽的了木頭,竈裡的火紅膛膛的,映得老嫗那滿是皺紋的臉也紅通通的。
飛朵雙手環膝,坐在矮炕上一動不動,目光呆滯,再沒了曾經在朱皇后跟前當差時的機靈勁兒。
白髮老嫗把手邊的最後一根木頭扔進竈膛,才顫微着站起身,回頭對靈犀和荷葉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道,“你們還來做什麼?”
靈犀對荷葉使了個眼色,荷葉馬上走到那老嫗身前,扶那老嫗到矮炕上坐了下來。
待白髮老嫗坐定後,靈犀才走到她的面前,一福道,“我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
“你現在不是還活着呢嗎?”那白髮老嫗艱難的挪動自己的身子,讓自己在矮炕上尋了個溫度適宜的地方,又伸手把炕裡一牀勉強能稱爲棉被的棉被拉了過來,蓋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就去死!”老嫗擡頭,蒼老的聲音冷和如品秀閣外的天氣一樣,“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你有吃有穿,還有一個忠心的宮女侍候着,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
老嫗擡頭看着靈犀白嫩較好的面容,冷聲道,“你不甘心。你放棄不了你曾經擁有過的一切,你想把那些東西拿回來……”
“我不甘心,不是因爲我曾經擁有過的榮華富貴……”
“那就是不甘心被人所害了……”
見靈犀眼中露出一絲疑惑,那老嫗道,“這後宮之中有哪一位得寵的妃嬪的手是乾淨的?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自以爲高尚善良罷了。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進了冷宮的寵妃十成裡有八成都是被別人害的。能當寵妃的女人,”老嫗指着自己的腦子,道,“這裡都不笨。聰明的女人不會沒腦子到不把屁股擦乾淨,坐等別人揪她小辮子的……”
“我是不甘心被人所害。”靈犀咬牙承認,“我更不甘心我的皇兒認賊做母。”
那老嫗一聲冷笑,“所以你想出去把你的孩子搶回來?”
“是,我是想出去把我的孩子搶過來,”靈犀把頭仰得高高的,右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況且,我也不會讓我的孩子生在冷宮之中……”
那老嫗把目光放在靈犀的腹部,挑起同樣花白了的眉毛,“你肚子裡還有一個?”
靈犀沒有回話,眼神卻異常的堅定。
那老嫗一嘆,在矮炕之上躺了下來,背對着靈犀,聲音落寞的道,“你眼拙了,我幫不上你什麼。我自己都身陷冷宮之中數十載,不知冷宮外的年月,哪有什麼能力去幫你?”
“可你在冷宮之中活下來了……”
“在冷宮之中活下來還不容易嗎?只要你當自己死了,就不難活了……”老嫗又坐起身來,目光落在靈犀的小腹上,“前提是,你對你的仇人沒有任何的威脅了。”
靈犀也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手有些發抖。
“想出去,也要有命才行。”老嫗重新躺下,把棉被蓋在自己的身上,對靈犀道,“出去時把門關上,我年紀大了,不願意動了。”
荷葉站在一邊與飛朵相了好一會的面,聽老嫗下了逐客令,便上前扶住了靈犀的手,道,“娘娘,外面天黑的厲害,眼見着就要下雪了,咱們回去吧。”
靈犀微微點頭,擡手把帽子重新戴好後,扶着荷葉的手邁進灰濛濛的雪色之中。
待靈犀與荷葉走回同心殿時,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
坐回到東偏殿招呼的矮炕上,靈犀再次陷入了沉思。
那白髮老嫗所說的話看似無用,卻點明瞭一點。她若想走出冷宮,最最前提的一個條件是活着。
靈犀撫在小腹上的右手微微用力,暗自咬牙。活着,太難了。
紫宸殿的偏殿之中,婉嬪看着玩得開心的五皇子,一雙美眸瞪得直直的,晶瑩的淚珠在她微紅的眼圈中不停的打轉。
品姻拿了條素淨帕子,輕推了下婉嬪後低語道,“婉嬪娘娘,萬不能再流淚了。”
品姻本是紫宸殿中侍候的二等宮女,憐星殿的事發生後,永安帝便把品姻賜給了婉嬪。而原來在婉嬪身邊盡心盡責的夏菡,則被打發回了掖庭宮。
婉嬪被品姻推得一愣,回過神來時眼淚已經從眼角流了下來。
品姻見永安帝正專心的逗弄着五皇子玩,連忙拿帕子給婉嬪擦了淚痕,壓低的語氣裡已是有了兩分不耐的味道,“娘娘,眼下這是紫宸殿,還忘娘娘不要太過感情用事。”
見無宮女太監注意到這邊,品姻又爬在婉嬪的耳邊道,“娘娘,皇上甚喜五皇子。您若能把五皇子養在膝下,皇上天天來看五皇子,您還怕日後再無懷上龍嗣的可能嗎?”
自憐星殿婉嬪滑胎後,婉嬪眼裡的淚就沒停過。永安帝爲了不把後宮衆妃嬪的眼光都引向婉嬪,,在婉嬪遷居宜陽殿後卻顯少往她那裡走了。
永安帝去的時候,都是子時。他想用對待靈犀的方法到宜陽殿那裡偷香,哄幾句哄好了,讓婉嬪不再傷心。可婉嬪的一顆心都在已經逝去的六皇子身上,每每見到永安帝都是投懷大哭。
一次兩次,永安帝還能抱着婉嬪安慰。可一連幾次,永安帝偷香的興致也就沒了。再加上六皇子的事永安帝是真的痛心了,所以夜裡也少去婉嬪那裡了。
婉嬪聽到品姻提到‘懷上龍嗣’四個字,眼淚又落了下來。抽噎了一聲道,“懷上又怎樣?我都護不住,還是不受人所害?”
婉嬪的眼淚一掉,品姻的頭立馬就大了一圈。她暗裡咬了牙,又幫婉嬪把眼淚擦淨,道,“娘娘,您不想懷龍嗣不是正合適?這眼下正好一個現成的,五皇子年幼,您把他養在膝下,和自己的沒有區別……”
五皇子爬在永安帝的懷裡掰着自己的指頭玩得正高興,突然目光被永安帝手上的那隻白玉板指吸引,便把小手搭在永安帝右手上,握着那隻白玉板指道,“父皇,要,要……”
永安帝擡起右手點了五皇子的鼻子,笑道,“毅兒,這叫板指,板指……”
“盤,子……”
“板指。”永安帝耐心的教導。
“板,子……”
永安帝被五皇子認真學話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回頭叫道,“婉兒,你看毅兒多認學……”
品姻正拿帕子給婉嬪擦淚,被永安帝看了個正着。
品姻連忙福身道,“皇上,婉嬪娘娘處境思情,看到五皇子,就想到了六皇子……”
永安帝臉上的笑慢慢變淡,把五皇子交給李奶孃後走到婉嬪的身前。
品姻連忙招呼着小宮女出去了,李奶孃怕五皇子凍道,則和幾個平日裡侍候五皇子的宮女進了寢殿。
待到殿內無人,永安帝坐在婉嬪的身邊,道,“是朕思慮不周,不應該把你叫過來的。”
婉嬪把螓首靠在永安帝的肩膀上,眼淚又流了下來,哽咽着道,“臣妾也喜五皇子,也想照顧好五皇子,畢竟五皇子的生母曾經費心照料臣妾……可臣妾連自己都護不住,連自己的皇兒都護不住,又拿什麼去護五皇子?”
永安帝眉毛輕挑,“直到現在你也不信是葉氏害得你?”
“我不信!”婉嬪擡頭直視永安帝,哭得梨花帶雨,“若沒有她護着臣妾,臣妾腹中的皇兒早就損於他人之手了。她既然想害臣妾,又何苦做這樣的無用功?皇上,你心中信是她害的臣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