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把他們拉到平壤北邊的一個小火車站,準備再次換乘火車,王勇被擡下來的時候,四下打量了一下週圍,這不是自己和先遣隊打下的舍人裡的火車站嗎,他們還在這繳獲了不少物資,自己打死了三十來個敵人立了大功的地方。地方還是那個地方,只是當時的人活着的沒幾個了,物是人非啦!
“兄弟,想什麼呢你?”看到王勇嘆氣,大頭問道。
“這個車站當年是我們連打下來的,這邊山頭埋着我們二十多個弟兄,那邊埋着百十個敵人,你說他們到地底下會不會接着幹?”王勇回答道。
“幹個屁,我打死的敵人沒有三百也有二百啦,照你這麼說要是我哪天死了,他們還不吃了我啊!”大頭笑着說,“兄弟別想那麼多了,死了算,活着幹,如果哪天部隊不要我了,我就回家找個地方種地去,那時天下也太平了,媳婦一娶,小日子才美呢!”
‘哐當···咣噹···’車廂外突然傳來一陣聲響,王勇好奇地扒着通風孔往外一看,一個瘦小的衛生員費力拖着一個白布袋在鐵軌上走,白布袋在枕木上一顛一顛的發出的動靜。
“別看了,有些傷員因爲傷太重,在路上就死了,沒有挺到回國,可惜啊,也算是他們的命不好。”大頭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每次回來的途中都會有傷員犧牲,這也沒辦法,戰場上醫療條件那麼差,有些人的傷勢,就是到了後方大醫院也不一定有辦法。”
“他們就埋在路上嗎?”王勇別過頭問道。
“嗯,道上死的,裝到袋子裡在路邊找個軟乎的地方,隨便刨個坑就埋了,不可能送回國去的,也沒法送!”大頭看來也不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事了,淡淡地說道。
“嗨,你不能把他埋在那邊,埋到北邊去,那邊埋的都是敵人,上那邊他會吃虧的!”王勇看到衛生員把烈士的遺體拖到了路南的山坡下準備挖坑,大聲喊道。
“呵呵,你小子也是刀山火海里滾過來的,怎麼還這麼迷信啊,埋哪不是埋啊,到哪都是臭塊地!”大頭上下瞅了瞅王勇,好像不認識似的說道。
“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還是異國他鄉,不久前他們還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子啊,一下子就沒命了,連家裡人都不能給他收屍,過兩年沒有人知道這還埋着個志願軍烈士,找個好個點的地方有啥!”王勇說道。
“淨添亂!”埋屍的衛生員路過王勇的車廂時,不滿的喊道,但他還是把屍體拖了回來,向北邊的山坡走去消失在通風口前,王勇的耳朵裡又想起了‘哐當、哐當···’的腦袋磕在枕木上的聲音。
王勇的視線轉向另一側半開的車門,那個衛生員把屍體拖到了北邊的山坡,找來一把鐵鍬試了幾個地方,找到了一塊土比較軟的地方使勁刨了個坑,將烈士的遺體推到坑裡,添了土,培起一個小土包,從隨身帶着的一個包裹裡掏出毛筆墨水,在一塊長木板上寫下了烈士的名字,然後撿起一塊大石頭使勁釘在了墳前。
那時護送傷員的人隨身都帶着一些裝屍體的長條兒白布袋子,有傷員犧牲了,就裝進袋子裡,繫上口,在火車停下的時候,到路邊找個土好挖一點兒的地方埋了。他們還帶着一種白色的木牌子,有二十公分寬吧,有一米五長,就當墓碑,一頭兒是尖的,那是往土裡釘的時候方便,隨身帶着毛筆,把犧牲戰友的姓名、性別、籍貫、部隊番號寫到木牌上。看着他們帶的雜碎,不像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而是像一幫專業的埋屍人。
“謝謝你,同志!”當那個瘦小的衛生員再次經過王勇的車廂時,他對外邊的衛生員說道。
“不客氣,我理解你們的心情,說起來我真是對不起這些烈士啊!”小衛生員眼睛裡轉着淚花說道,“想起來我心裡也很過意不去,但是沒辦法,釘上牌子有時我還回頭看一眼,生怕那牌子釘得不結實,給大風颳倒了,給大雪埋了,讓打掃戰場的人找不到,我畢竟沒把他們撇在野地裡不管,讓他們喂狗喂狼喂蒼蠅。”
“我知道,毛主席有句話叫做“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在戰場上,犧牲是正常的,活着回來那就是命大。我救過戰友,我也埋過戰友的屍體,和你一樣,我和他們雖然有的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但我們是戰友,我們是一起從戰火裡摸爬滾打過的,能作爲最後一個給他們送行的人,那是他們對我的信任。”王勇看着衛生員的眼睛說,“如果死了的人是我,我相信他們也會同樣把我埋了,再插塊牌子,上面寫上我的名字,讓部隊上給我爸我媽寄個烈士證書去!我們也算做的積德行善的事,將來我們都會有好報的!”
······
火車停停走走又開了兩天,列車車廂門就沒打開過,更沒有人送飯,車廂裡瀰漫着屎尿的臭味夾雜傷口發炎的血腥味。車廂裡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就連開始沒辦法打開的罐頭,都讓飢餓難耐的傷員們用一根從車底板上拔出的釘子楞是都給撬開吃了。
黎明時分,火車又停了下來,車廂門被猛的拉開,一羣人衝了上來,二話不說就開始往下擡人。
“喂,我們是不是到了國內啦!”一個傷員有氣無力地喊道。
“到國內,還早呢!馬上一列開往前線的列車就要到了,按規矩我們得讓人家躲避,咱們搬家!”一個擡傷員的戰士有點氣急敗壞地說道,回國車要讓前線車,這下可麻煩大了,他們急呀,一個個的傷員往山洞裡擡,路又不好走,把護送的人們折騰得夠嗆,也累壞了,能有好氣嗎。
“好了,我不下車了,再折騰到不了國內我就死啦,我留在車上!”大頭舉起手說道。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骨頭都散啦!”王勇也是有氣無力地說道,感染的傷口讓他痛不欲生。
“你們不走,待會敵機來了,怎麼辦?”一個戰士惱火地喊道,他們累的夠嗆,這倆人還添膩歪。
“你個新兵蛋子,敢跟老子嚷,我說不下車就不下車,讓飛機炸死老子認了!”大頭餓了一天了,嗓門還不小。
“算了,他們不願意下去就算了,天剛亮,美國佬還沒睡醒呢,這個小站很久都沒炸過了,恐怕美國佬都把這裡給忘了,願意待在這就待着吧,沒**事!”一個幫着擡傷員的車站上的人說道。
“好,你們好好待着,別亂跑,到時車開了找不到你們可不行!”護送的戰士叮囑他們說道。
“你瞎啊,我們這樣能跑嗎,能跑老子還在前線打鬼子呢,去給我弄點吃的,就要那個鹹肉,死了老子也當飽死鬼!”大頭罵道,這個戰士見他脾氣大,還真給他們扔上來箱鹹肉。
“我也不下去了,跟你們吃肉!”那個斷腿的傷員喊道。
“行,你不怕死,就跟我們在一起待着!”大頭挺高興,又接收了一個。
這時外邊響起了防空哨地槍聲,很快傳來了敵機飛來的‘嗡嗡’聲,護送的戰士們來不及把剩下的兩個傷員擡進山洞,把他們放到了鐵路邊一個被掀了頂的破房子裡,急急忙忙地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