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火車穿行在朝鮮的山水之間,清冷的夜風不斷從縫隙中吹進車廂裡,王勇裹緊大衣,還是覺得像是光着屁股跋涉在冰天雪地中,他知道自己又開始發燒了。白天雖然衛生員給他換了藥,但也只是用酒精棉球擦擦傷口表面就重新包紮起來,對感染的傷口沒有絲毫幫助,兜裡臨行前楚瑩留給自己的藥只剩下一包了,他想留到自己堅持不住時再吃,現在就憑藉自己虛弱的身體在同傷痛交鋒。
“哎呦,怎麼這麼熱,是不是美國飛機在扔燃燒彈!”躺在王勇身邊的大頭突然張牙舞爪地嚷嚷道。
“李連長,李連長···”王勇知道大頭在說夢話,用腳踢了他一下說道。
“誰把我推到江裡啦,想他媽的凍死我啊!”大頭對王勇的話沒有反應,又喊道,裹在被子下的身體不住的顫動着。
“不好,他也病了!”王勇往他身邊艱難地挪了挪,大頭滿臉通紅,嘴脣上咧着細口滲出了血,用手摸了摸大頭的額頭,像點了半天的電燈泡似的,比自己體溫還高。
“李連長,醒醒···”王勇使勁搖動着大頭喊道。
“王勇,我難受···難受,可能今夜我挺不過去了!”大頭微微地睜開眼喃喃地說了句又昏睡過去。這個從未叫過苦,喊過疼的硬漢說出這樣的話,可以看出病痛已經把這個鐵打的漢子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李連長,不要睡,咱們說說話!”王勇又搖了搖大頭說道,這時候睡過去他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他有些急啦。
“嗯,嗯···”大頭哼了幾聲,又閉上了眼睛。
“怎麼辦?”王勇和大頭兩人相處時間不長,但是很投脾氣,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現在可能要眼睜睜的死在自己眼前,讓他心如刀絞。醫生衛生員都在其他車廂裡,根本指不上。車廂裡幾個被他們說話聲驚醒的傷員同情的看看兩個人,可他們也無能爲力,嘆口氣翻個身又躺下啦。
王勇摸了摸兜裡的藥,掏了出來,分出一半,這些藥在平時也許只值幾毛錢,現在卻可能能保住一條命,可自己也是朝不保夕,給大頭吃了自己也許挺不到回國。
“去他媽的,老子上輩子也許欠你的,都給你吃了吧!”王勇看看奄奄一息的大頭,用一根筷子撬開了他的嘴,把紙包裡的藥都倒到他嘴裡,抓起身邊的水壺咬掉塞子,給大頭喝了點水把藥送下去。
“大頭啊,我把自己的藥都給你吃了,你要是死了可對不起我啊,一定要挺到天亮,車停了我再給你找醫生!”王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大頭說話,“媽的,你吃了我的藥,我抽你兩顆煙不過分吧!”他從大頭兜裡掏出抽剩的幾顆煙,點上一顆,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饞了吧,想吸,就趕緊好起來!”
“白天你藏的鹹肉還有好幾塊呢,你要是死了,可就都便宜我啦!”
“你不是老想着打完仗,回家討老婆嗎,死了你可就沒機會了!”
“大頭你立了那麼多功,打了這麼多年仗,到現在還是個副連長,丟人唄,怎麼也得弄個營長噹噹啊,要不回到家,別人問起來多沒面子!”
······
整整一夜,王勇沒有合一會兒眼,不停的在大頭耳邊說話,他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可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救下這個爲國立了無數功勳的老兵,讓他能活着回家看看。
天快亮的時候,列車駛進一條隧道終於停了下來,王勇看看呼吸已經平穩,體溫恢復正常的大頭鬆了口氣,最困難的時候他挺了過來,也許能平安回國了。
“王勇,你臉色怎麼不好,沒睡覺啊?”大頭醒過來,看到身邊疲憊的王勇納悶地問。
“你還問,他守了你一宿,給你吃藥,喂水,要不你早死了,還問呢?”旁邊的一個傷員對大頭說道。
“哦!”大頭想了想,好像想起了點什麼,“昨晚我昏睡時,總覺得有個人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是你吧?”
“可不是,你昨天說要死啦,我就陪你說會兒話吧,誰知道你又活過來啦!”王勇做出一副無奈地樣子說道。
“兄弟···”大頭掙扎着坐了起來,拍拍王勇的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行了,行了,至於嗎,不就是陪着你說了會兒話嗎!”王勇疲憊地說。
說話間車門被拉開,醫生上了車開始巡診,給傷員們換藥,給重傷員喂水餵飯,王勇以被高燒折磨的身上沒有一絲力氣。醫生趕緊給他打了退燒針,解開繃帶,傷口已經嚴重感染,腹部腫大的像個小鼓,醫生能做的只是給他引出膿血,消消毒了事。
“醫生,我耳朵癢得很,給我看看!”躺着的大頭像抽風似的不斷扭動着腦袋說道。
“嗨,又一個!”醫生連看都沒有看,就知道了怎麼回事,從醫藥箱中掏出一個小瓶子,用棉籤沾了點裡邊的液體,在大頭的耳朵裡滴了幾滴。
“醫生這是什麼東西,不會是汽油吧?”大頭抽了兩下鼻子疑惑地說道。
“不錯,就是汽油,你耳朵化膿都生蛆了,我們沒有藥,只能和司機要點汽油給你們灌灌,湊合點吧,馬上就要到國內了!”醫生面無表情地說道,看來這樣的事他見多了。
“生蛆了?”王勇有點不大相信,雖說到了春天,但是天還是冷的,這些蒼蠅的生命力太強了,已經開始繁衍後代啦。他看看大頭,耳朵灌了點汽油以後,他好像舒服了許多,不再搖頭,醫生用棉籤在他耳朵裡掏掏,幾隻小白蟲子掉了出來,王勇看了一陣惡寒,活人身上都能長這個。
“哈,舒服多了,這些東西在耳朵裡爬,癢得鑽心!”大頭感覺好了點說道。
“打死你,打死你們這些黑心的傢伙···”站臺上突然傳來一陣亂糟糟的喧譁,王勇直起身子向我望去,幾個護送他們的戰士醫生在前邊跑,後邊一羣傷員在追打他們,也不知道爲什麼。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王勇問同車廂剛上來的一個輕傷員。
“他媽的,這幫醫生們太不是東西!”傷員罵道,“剛纔那邊車廂的一個雙手被炸掉的小戰士分到了一個罐頭,他問怎麼開,你說那個分東西的傢伙怎麼說,‘你用牙咬,用手撬啊!’小戰士當時就氣哭了,他手都沒了,吃飯都是像狗是的趴着舔,怎麼能打開罐頭。他們車廂裡的傷員們看不下去了,正揍那幾個傢伙!”
本來是點小事,沒想到事情越鬧越大,隨着下車的傷員越來越多,他們發現給養車裡還有很多東西,可大家有時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火氣都上來了。衛生員們跑到了車站的食堂躲了起來,傷員們還不放過,撞開了門衝了進去一看,正吃飯的駐站人們吃的飯更好,有粥,有饅頭,有菜有罐頭,上去就掀了桌子。前線上大家都是吃野菜過日子,有時幾天吃不上飯,餓着肚子在打仗,多少人癟着肚子犧牲在戰場上,這太不公平了,積壓了多日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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