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對不起,阿橋!
冬日的寒風並未影響到金玉滿堂的生意,而自從鴻運酒樓退出了揚子縣的飲食市場,金玉滿堂更是獨霸了這門生意,尤其是近兩個月,金玉滿堂推出了一系列的價格低廉味道卻仍是不錯的菜式,將中低收入的人羣也都拉到了金玉滿堂來。
這般蠶食其他中下檔酒樓的生存空間,若是換做其他人,早就被羣起而攻之了,可偏偏這是金玉滿堂,是君家!
其他地方不敢說,但是在揚子縣,君家不是誰想動就能動的!
所以,其他的酒樓也只好苦哈哈地熬着。
這般將同行的對手如此趕盡殺絕,手段終究是過於絕情,金玉滿堂搶奪中低收入的客源並不能給酒樓帶來多大的受益,反而是會將金玉滿堂的格調降低,還惹了一大幫的仇家,更甚者還落了一個狠絕的惡名,弊大於利!
起初柳橋得知了金玉滿堂這些日子的舉措,心裡起先也是認爲君世軒手段過於狠絕,可深思一層,這人可是君世軒,她都能夠想到這樣做弊大於利,他豈會想不到?
他既然這樣做了,便一定有他的目的。
而思量再三,最後得出了一個可能。
他便是要塑造出一種唯我獨尊的形象!
揚子縣是金玉滿堂的根,在自己的根所在,金玉滿堂若是不能獨霸,那向外擴張的時候便少了一份氣勢,如何有足夠的底氣去跟外面的酒樓競爭?
而且揚子縣是君家的地盤,便是他在這裡傳出了不好的名聲,只要他想,便可以控制住,不讓這份壞名聲傳出去!
從這方面說來,利弊的便會扭轉!
這樣的君世軒,有謀略,有心機,更有野心!
柳橋如何相信他會看得上自己?
“阿橋姑娘,你來了!”
柳橋方纔走進了金玉滿堂的大門,掌櫃的便迎來上來,笑容滿面的。
“掌櫃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她此時心情不好,但是也沒有遷怒於掌櫃的道理,“我想見見君東家,不知道他可在?”
掌櫃的聞言,笑容頓時少了幾分,“這……”
“不在?”柳橋問道。
掌櫃的道:“不是,不是,東家在!不過……”
“怎麼了?”柳橋問道。
掌櫃的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東家這些日子忙着酒樓的生意,還要忙着下月成親的事,可能下人辦事不太妥帖,東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今早才發作了一個夥計……”
“是嗎?”柳橋淡淡回了一句。
掌櫃的繼續道:“阿橋姑娘,要不你過些日子再見東家?”
柳橋正欲說話,卻見一人快步走來。
“阿橋!”
柳橋轉身看去,正是林旺,隨即不禁訝然,不是因爲在這裡見到林旺,而是因爲此時林旺的打扮分明不是酒樓的夥計。
衣裳布料雖然還是普通的,但是卻更加的體面,尤其是臉上的神色,分明是意氣風發的。
搬到縣城,因爲跟君世軒鬧翻了,所以她跟林旺一直也沒有接觸,而回村之後,她的心思全都在易之雲身上,對其他事情一概不放在心上,如今見了林旺,便是想起了自從他們回了林家村之後,村裡的其他人,家家戶戶幾乎都來人問候過,除了林旺家。
如今見了林旺這樣子,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她不知道?
“阿橋姑娘不知道嗎?如今阿旺在東家身邊當差。”掌櫃的見柳橋疑惑的神色,便解釋道,笑容雖然還在,但是卻少了幾分熱情。
而原因,自然是心裡不舒服!
想林旺一個小小的夥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如今卻成了東家身邊的人,雖然沒有威脅到他的位子,但是終究不爽。
柳橋詫異,“阿旺大哥,真的?”
“嗯!”林旺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東家看重我,給我機會,讓我在身邊做些雜事!我聽說東家說你們搬回村子了,是不是真的?”
“阿旺大哥不知道?”柳橋更是詫異。
林旺點頭:“嗯,這一個多月我都在外地,東家要成親了,需要採購很多東西,東家讓我跟管事們出去見見世面!我今天才回來,沒想到就見到你了,你是來找東家的嗎?正好,剛剛東家還提起你,我帶你去!”
柳橋看了看他,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好。”
林旺沒有注意到柳橋的異樣,熱情地領着她去見君世軒,將一旁的掌櫃也給忽視了。
掌櫃的臉有些黑了。
柳橋眼尖注意到了,“方纔多謝掌櫃了,我先去見你們東家。”
“阿橋姑娘好走。”掌櫃頓時恢復了笑容道。
林旺也笑道:“阿橋,我們快走吧。”
柳橋嘆了口氣,這樣的心性在君世軒身邊當差,真的是一件好事嗎?還有,君世軒好端端的怎麼弄一個根本不能幫自己多少的人到自己身邊?還讓他跟着管事出去見世面?分明是要提拔的,可這麼做對他有何好處?
隨即,柳橋便往自己身上想了。
可是……
柳橋猛然頓住了腳步。
“阿橋?”林旺不解她爲何忽然停下來,可隨後便被她的神色給嚇着了。
這時候的柳橋臉色陰沉,牙關緊咬。
“阿橋……”林旺自然不知她爲何忽然如此。
柳橋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冷氣,看來今天真的得開門見山地跟君世軒說說,否則她一定會得被害妄想症的!
“沒事,我們走吧。”
林旺一臉的狐疑,但是最終也沒說什麼,領着他到了屋前。
房門緊閉着,林旺上前敲門。
沒過多久,便有人來開門了,卻是胡叔。
胡叔一見柳橋,頓時變了臉色,自然是變的不好,“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柳橋擡頭問道。
胡叔面色一僵,“你……”
“我想見你家主子!”柳橋沒給他發作的機會,忍他是不想惹是生非,可事實證明,便是她忍了,是非還是來,而且,還來的更多更猛烈!她應該慶幸那表姑娘還算是個良善的人,否則換做其他性子潑辣,心狠的,今日她恐怕不能完好無損地走出作坊,而便是今日她平安出來了,將來也是麻煩不斷,誰知道那表姑娘是不是就此作罷?
對於一個給自己帶來無數麻煩,乃是性命之憂的人,她還忍他豈不是成仙了?!
胡叔面色更難看。
“胡……胡叔……”林旺誠惶誠恐的,東家待他很好,其他管事知道他是東家身邊的人也是客客氣氣的,唯獨這位胡叔……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待見他,“阿橋……阿橋是來見東家的……”
胡叔狠狠地掃了他一眼。
林旺頓時心驚膽戰的。
“胡叔。”便在這時,屋內傳來了一道淡淡的聲音。
胡叔自知已經阻止不了,冷冷地掃了一眼柳橋,才轉身,“東家,柳姑娘來求見東家。”
“進來。”
柳橋整了整神色,起步上前,隨即便見君世軒端坐在屋內,神色淡淡,跟之前並無兩樣,走進屋內,一陣暖融融。
屋子的四個角落分別放置了一個火爐,而君世軒身側也放置了一個,旁邊的桌案上還放着一個香爐,香爐中縷縷清香散出。
柳橋上前,如常地打招呼,“君東家。”
君世軒看了看她,神色之中並無特別,“坐。”
柳橋應言坐下。
“你們下去吧。”君世軒擡頭看向門口的兩人,吩咐道。
林旺並無異議,應了一聲是之後便離開。
而胡叔卻不動,“東家……”
君世軒眯起了眼睛。
胡叔的話嚥了回去,“是。”隨後,退了出去,關了門。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找我。”君世軒淡淡笑道,帶了些許譏諷的味道,“有什麼地方用的上我?”
柳橋不動聲色,“君東家放心,上回君東家的話柳橋還記着。”
君世軒目光盯向了她。
“作坊的運作很好。”柳橋繼續道,“這些日子我也算是盡到了一個合作伙伴該做的,所以,我也希望君東家能夠盡一個夥伴該盡的責任。”
君世軒忽而一笑:“哦?那我需要盡什麼責任?”
“請君東家制止身邊之人的無端猜測。”柳橋正色道,“的確,君東家對我一個農家小丫頭如此看重,是不合常理,而之前許多次,我也是受了君東家的不少恩惠,若以一個生意夥伴來說,君東家所付出的的確有些多了,但是,我自認爲沒有做過任何勾引君東家一事,更相信君東家不會對我一個小丫頭動心!”
君世軒神色一沉,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君東家。”柳橋繼續淡淡道,“你身邊的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你不知道嗎?”不知道纔有鬼!
君世軒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盯着她,眼眸之中似有怒意,又似幽暗的不見底。
“君東家,一直以來我們雖然有不愉快,但是君東家多次幫助,柳橋一直記在心裡。”柳橋放緩了語氣,“可君東家的幫助竟惹來了君東家身邊的人胡亂猜想,這是我從未想到的,也不是我能夠承受的,所以,還請君東家能跟身邊的人說清楚,你看重我,只是因爲我能爲你賺錢,僅此而已!”
“你就是爲了這事來找我?”君世軒開了口,語氣晦澀不明。
柳橋看着他,“先前胡叔的態度,無端的指責以及警告已經讓我很煩惱,但是我沒有理會,因爲我覺得這太荒謬,要是我這樣就來找君東家,那不但是看輕了君東家,也羞辱了我自己,可是今天,連君東家的未婚妻也來找我了!如果我再不來說清楚,說不定不久之後我便會成爲世上年紀最小的狐狸精了!”
君世軒沒有回話,只是盯着她,似乎要將她給看透了一般。
“胡叔亂想,我可以不計較,可是連君東家的未婚妻也這般,若是再不說清楚,那將來我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柳橋繼續道,語氣轉爲無奈,“我不知道爲何君東家身邊的人乃至您的未婚妻都有君東家你喜歡我的荒謬想法,是我真的做了什麼勾引人的事情,還是君東家……”
“你認爲是我故意誤導他們?”君世軒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冷笑道。
柳橋看着他,“我的確有這個猜測。”
“我爲何要這樣做?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君世軒繼續冷聲道,面容似乎僵了些,幽深的眸底彷彿有兩簇火涌出。
柳橋知道他動了怒,“我身邊的人沒有人懷疑我在勾引你,包括我的夫君在內,也便是說如今出了這事,問題在君東家這邊,當然,我也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個誤會,而至於有什麼好處?君東家如此人物做事,我豈能猜出?”
“是嗎?”君世軒笑了,“當日連我如何對付莫輝你都能揣測出來,如今竟然猜不到我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柳橋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不是誤會了?”君世軒繼續道,臉上的笑容似乎忽然間轉爲了溫和,目光凝注在了她的身上。
柳橋面色不變,“君東家這般說是真的有意誤導身邊的人?”
“如果我真的喜歡你呢?”君世軒卻道。
柳橋沒有驚訝,更沒驚喜,而是笑了,像是聽了一個好聽笑話一般笑了,“君東家有戀童的特殊癖好?”
這話雖然是用現代語言說出來的,不過,卻也很容易明白。
瞧君世軒臉上的扭曲,便可以看出他是聽明白了。
“君東家,別開玩笑了。”柳橋繼續笑道。
君世軒盯着她,眼中有着明顯的憤怒。
柳橋原本以爲他要發怒了,可不想他竟然也笑了,笑的如沐春風。
柳橋心裡咯噔一下。
“據我所知,你的夫君並不小我多少。”君世軒緩緩道。
柳橋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心裡不免低咒一聲陰險,“他跟君東家豈能一樣?”
“如何不一樣?”君世軒譏諷道。
柳橋揚眉,“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家人,他喜歡我理所當然!”
君世軒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凝視了她半晌,方纔緩緩笑道:“阿橋,你可知道喜歡是什麼?”說罷,不待柳橋回答,便道:“我沒有特殊癖好,所以,你大可放心。”
柳橋因爲他這般跳脫的話而愣了一下,“如此,最好!”
“我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誤導身邊的人。”君世軒繼續道,“正如你所說的,如果我喜歡你,豈不是有這見不得人的特殊癖好?我這樣做只會給自己潑髒水,而無任何實際好處!至於我身邊的人,你也可以放心,我會處理。”
“你的未婚妻……”
“我們會成親!”君世軒回道。
柳橋看了看他,接受了他這個不是答案的答案,“那以後我就不需要受這些事情的困擾?”
“你是擔心自己被困擾還是擔心你夫君會誤會?”君世軒反問。
柳橋盯着他,到了現在還不忘挑撥離間?“他不會。”
“這麼確定?”君世軒盯着她反問。
柳橋仰頭,自信十足,“自然!我們是夫妻,是家人,是這世上最親最近之人,他豈會爲了幾句閒言碎語就懷疑我?再說了,如果他是如此迂腐狹隘之人,我也不可能跟君東家合作!”
君世軒笑了笑,“希望如此。”
柳橋沉了沉眼眸。
“不過說起合作一事,柳姑娘最近似乎有些懈怠。”君世軒岔開了話題,“腐竹作坊已經上了正軌,需要柳姑娘的地方已然不多,而且如今入冬,據作坊的管事稟報,柳姑娘怕冷,已然減少了去作坊的時間,與其這樣,不如留在家中鑽研。”靜靜地看了她會兒,方纔繼續:“一個腐竹不足以讓我對你如此特別。”
“可單單腐竹已經足以提供我一份不錯的生活。”柳橋卻道。
君世軒似笑非笑:“如果你的心只有這般點大,當日你就不會找上我。”
“如果我沒記錯,似乎是君東家找上我。”柳橋反駁。
君世軒繼續道:“你是說我看錯人了?”
“不。”柳橋搖頭,“我只是想說其實君東家並不瞭解我。”
“是嗎?”君世軒淡淡道。
“不過君東家了不瞭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合作愉快。”柳橋繼續道,“也請君東家放心,我不喜歡占人家便宜,所以,不會讓你虧本。”
“那我拭目以待。”君世軒道。
柳橋想了想,“我的確有份新的合作想跟君東家談談,不過之前你我不甚愉快,這事也就押後了。”
“如今可以談嗎?”
“可以是可以。”柳橋道,“不過我目前沒有這個心思。”
“哦?”君世軒應了一聲,隨即笑道:“因爲你夫君的事?”
柳橋道:“是,銀子我喜歡,可家人更重要。”
“你喜歡他?”君世軒忽然問道。
柳橋眉飛色舞,“自然。”
“因爲他是你夫君?”君世軒繼續問道。
柳橋搖頭,“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喜歡他。”
君世軒眉宇微微蹙着。
“君東家已經要成親了,很快就會明白。”柳橋沒有跟他解釋太多,“不過因爲這誤會,我想君東家的婚禮我不會出席,還請君東家不要見怪。”
君世軒已然收起了情緒,淡淡道:“無妨。”
柳橋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就這樣揭過去了,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上次不歡而散之後的這層冰算是破了,雖然也沒有取的什麼良性好處,但是,至少往後可以恢復尋常。
至於君世軒的所謂喜歡。
柳橋笑笑,直接拋諸腦後。
當天晚上,她想了想,還是將今日的事情告訴了易之雲,易之雲頓時氣的臉色發青,她花了不少的口舌才讓他緩和下來。
“以後不要一個人去見他!”易之雲盯着她道,“讓阿貴叔陪着你,還有林小燕,你不是想給她找些事情做幫補嗎?讓她給你做伴!然後給他工錢,就像他爹一樣!”
“其實真的沒什麼。”柳橋道,“君世軒怎麼可能喜歡我?”
“你不是說他可能故意這樣做嗎?”易之雲沒有給她爭辯喜不喜歡的問題,君世軒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不知道,但是,她的好,他看到,君世軒可能也看到!“而且,有人陪着你去見他,也可以避免閒言碎語,免得以後他的那個未婚妻再來找你麻煩!”
柳橋點頭,“好,我明天就跟小燕說。”
“嗯!”
“易之雲。”柳橋爬到了他的身邊,“你有沒有懷疑我?”
“沒有!”易之雲說的斬釘截鐵。
柳橋忽然間來了興致,“真的?”
“你不會喜歡他的!”易之雲認真道。
柳橋笑道:“這麼自信?”
“在你的心裡,君世軒就是一個陰險小人,你怎麼會喜歡他?”易之雲道,隨後,神色一變,認真的有些陰沉,“我也不會允許!”
柳橋沒被他的神情嚇到,就跟普通的女孩子被自己喜歡的人霸道地警告一般,心裡只有欣喜,“不過易之雲,你真的喜歡我?”
易之雲瞪着她,“自然!休要聽君世軒的胡言亂語!”
“可是……”柳橋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有着明顯的笑意,“可是他說的也是,你沒比他小多少,他看上我是有毛病,那你……”
“有毛病就有毛病!”易之雲認真道,說的理直氣壯。
柳橋笑眯了眼,心裡暖融融的,“好,有毛病就有毛病,我們一起有毛病!”
“你有什麼毛病?”易之雲瞪了她。
“大少爺你這般性子我都喜歡你,還不是有毛病?”柳橋笑呵呵地道,說完,便爬回了炕的另一頭,蒙了被子睡下,“睡覺睡覺!”
易之雲沒有動怒,眼眸溫潤如水。
……
進入十一月的第二天,揚子縣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可一大早,易之雲仍是堅持要去書院,柳橋勸也勸不下。
大雪整整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仍是沒有停下。
柳橋的心也跟着懸了一整天,隨着夜色漸漸降臨,易之雲卻仍是沒有歸來,柳橋開始坐不住了,穿了大襖撐着傘提着燈籠便去村口等着。
易之雲艱難地駕車歸來,便見到柳橋站在村口的身影,小小的人兒站在寒風大雪之中,卻像是山間的輕鬆一般屹立不倒。
“易之雲!”
看着一臉驚喜地跑過來的小人兒,易之雲的心口忽然涌出了一股熱流,將侵蝕着身子的寒意驅逐乾淨。
他靜靜地看着她,視線隨之模糊。
柳橋跑到了他的跟前,用燈籠照清楚了他,確定平安無事之後,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易之雲忽然間跳下了車,然後將她抱起,摟在了懷中。
柳橋被嚇了一跳,雙腿離地,傘已經丟在了地上,另一隻手上的燈籠幾乎握不住,“易之雲,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見他失態,她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他出事了。
他雖然如常去書院唸書,可是禁考這般的懲處,豈會沒有影響到他?
他要面對的除了夫子的責備之外,還有來自同窗的壓力。
她慶幸的是如今這事還沒有傳到村裡,如果傳到了村裡,便是如今易家在林家村的地位不一樣了,可也未必能夠阻止村裡人的閒言碎語。
“易之雲……”
“我們回家。”易之雲將她抱上了車,道。
藉着燈籠的光,柳橋清晰地看見了他眼眶中的溼潤,真的出事了?
易之雲上了車,將車往家裡趕。
驢車是租林家聲的,養在林貴家,所以回家之後,易之雲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將驢車趕回林家聲院子內的草棚,不過今天他卻沒有這樣,而是將車丟在了門口,然後抱着柳橋進了屋子。
屋子裡的炕早就燒着了,入屋之後頓時暖融融的。
www_тTk án_c o “易之雲……”
易之雲不待她說完話便將她抱到了炕邊,“以後不許在出去等!”
柳橋一愣。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怕冷,還這麼晚跑出去,要是病了怎麼辦?”易之雲繼續訓斥道。
柳橋看着他,半晌之後道:“還不是擔心你?要是早上我讓你不去你就不去,我又怎麼會跑出去等你?”
易之雲盯着她,“以後不去了!”
柳橋訝然,“學堂開除你了?”
“想什麼了?”易之雲斥道,“下雪了,學堂放假!”
“真的?”柳橋問道。
易之雲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剛剛……你怎麼那樣?”柳橋繼續問道,整了整神色,“易之雲,如果真的出事了你得告訴我!是不是學堂的人有什麼閒言閒語?”
易之雲明白她的意思,“沒有!禁考的事情除了學院的夫子,其他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柳橋詫異。
易之雲道:“嗯,是蕭嶸說了話,壓下了這事。”
柳橋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是啊,禁考如此大的事情,便是城裡離村裡遠,可村裡也不會沒有傳來一絲風聲,便是柳河那邊也沒聽到一絲風聲,柳里正家裡也是有唸書的,雖然還在安氏私塾,但也都在一個圈子,“看來我們還得好好謝謝他。”
“嗯。”易之雲點頭,眼睛仍是盯着她。
柳橋忽然發現他的目光有些熱,頓時有些不自在,“易之雲……”
“我去將車趕回阿貴叔家。”易之雲隨即接話道。
柳橋鬆了口氣,在他走了出去之後,忽然間想起他還沒說剛剛怎麼了,用完了晚飯後,柳橋本想問問他的,可還沒開口張氏便來了。
“娘,有事?”柳橋請她進了屋子。
易之雲也起身相迎,“岳母。”
張氏看了看兩個孩子,然後對柳橋道:“阿橋,我屋子的炕似乎出了問題,你幫我去看看。”
柳橋一愣,隨後明白張氏是故意支開她。
“你去看看吧。”易之雲也明白,“若是弄不好,我再去。”
柳橋看了看兩人,點頭離開。
“岳母。”易之雲給張氏倒了一杯茶,“你有什麼要跟我說嗎?”
張氏看着眼前的少年,“阿雲啊。”岳母看女婿,本來就越看越滿意的,尤其是還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而他對她又是孝順有加,“我知道去學堂唸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可再重要也沒有你的身子重要吧?”
易之雲蹙眉,“岳母……”
“原本你娘沒有開口我是不該說的,可……”張氏掙扎會兒,“你這天還沒亮就出門,天全黑了纔回來,這也太危險了!”
“岳母……”
“我知道你會很小心,可你這麼小,自己一個駕車去城裡已經不安全了,還要冒黑趕路……”張氏心急道,“早上也就算了,你是真的要去念書的,可是晚上……我聽阿橋說你這麼晚回來是因爲還去跟人學武……這……你念書就念書,還學什麼武?考試又不是打仗,你學武來有啥用?”
易之雲站起身來,鞠了一躬,“岳母,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張氏面色有些惶惶,忙也起身,“我不是在怪你……可你總要顧着自己……我不知道你娘是怎麼想的……可是……阿橋每天都擔心你,尤其是今天……阿雲啊,你是阿橋一輩子的依靠,你若是出事了,阿橋怎麼辦?要是你有些什麼,你娘怪阿橋怎麼辦?”
“岳母……”易之雲蹙眉,“我娘說了什麼了?”
“沒有沒有!”張氏搖頭,“我只是擔心……只是我也是當孃的……當孃的心裡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而且……這兒子出事,婆婆怪兒媳婦的事情……也是經常有的……是,你娘對阿橋很疼愛,可是……你纔是阿橋唯一的依靠!”
這些話張氏藏在心裡很久很久了,她可沒忘記當初雲氏買柳橋進門是因爲要給兒子沖喜,也因爲沖喜成了,雲氏纔對柳橋這般好。
越是記着這事,張氏便越擔心,若是易之雲有什麼好歹,雲氏豈不會怪自己的女兒,而且,易之雲如果出事了,自己的女兒會好?
沒錯,是可以改嫁。
可是改嫁是怎麼樣的,她還不清楚嗎?
她這輩子已經完了,不想讓女兒也跟自己一樣!
易之雲雖然沒想到張氏會跟他說這些,但是他明白她的心情,“岳母你放心,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張氏見易之雲這般倒是有些說不下去了,“阿雲啊……今天阿橋擔心的一整天連坐也坐不住……她真的很關心你的……以後你多注意注意……”
“我會的。”易之雲點頭回道。
“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怎會?”易之雲笑道:“岳母,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你放心,這幾天下雪我都不會進城,以後我也會盡量調整時間,不會讓你們再擔心。”
張氏看了看他,“這就好。”隨後又說了幾句關心的話,便離開,回了屋子之後,又跟柳橋說了幾句母女之間的貼己話,這才讓她回去。
至於炕,自然沒問題。
柳橋回到了屋子的時候,見易之雲拿了一本書在炕上看着,見她回來,便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柳橋笑了笑,走了過去爬上炕,“我孃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你聽到了?”
“擔心你被我娘罵,所以一直在外面偷聽。”柳橋笑道,“不過我沒想到我娘能夠說出這些話來,我還以爲她不敢對你怎麼着了。”
“她是你娘。”易之雲看着她道。
柳橋點頭,“嗯,是這個理。”每一個母親在遇到兒女有事的時候都會變的堅強,而且,這些日子,張氏許是見村裡的人也沒對她怎麼着,心情也放鬆了,性子有了轉變也是正常,而且,她日日跟雲氏一個屋檐下住着,就算沒有如親姐妹一般融洽,但是總是受到一些影響的,“現在我娘都護着我,以後你要是敢欺負我,小心被扒皮!”
“對不起。”易之雲看着她道。
柳橋笑道:“不是說了以後不會了嗎?”
“阿橋……”易之雲低聲道,“我不會欺負你,也不會傷你的心!”
柳橋點頭,“嗯。”
易之雲仍是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了?”柳橋感覺到了異樣,問道。
易之雲卻搖頭,“沒有。”隨後又道:“岳母最近似乎想開了不少。”
“應該是。”柳橋沒有深究方纔他的異樣。
易之雲繼續道:“以後有岳母照顧你,還有岳父在,我也放心多了。”
柳橋蹙眉,“怎麼好端端說這些話?”
“沒。”易之雲道,“只是多些人疼你,我安心。”
柳橋笑了:“不也多了人疼你?”
“嗯。”易之雲笑着點頭,隨後岔開了話題,“練字嗎?”
“好。”柳橋點頭。
易之雲下了炕,將筆墨擺在了炕上的小桌上,讓了位置給柳橋,自己則做到了一旁繼續看手中的書,一個時辰,便在這安靜溫馨的氣氛中流逝。
待柳橋打了第一個哈欠,易之雲便放下了書本去把筆墨收好,“睡吧。”
“嗯。”
易之雲替她蓋好了棉被,纔回到了另一頭,將方纔看着的書本合上,如若柳橋這時候看見了書本封面寫着的書名,定然大吃一驚。
這書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雜談閒書,而是一本兵法。
柳橋不會想到易之雲在看兵書,更不會想到自己的這一個疏忽讓她沒有來得及阻止易之雲的一個決定,不久之後,她被打的措手不及,而這個沒來得及阻止,也讓她在未來許多年之內後悔莫及……
易之雲收好了書,然後,吹熄了燭火,鑽進了他的鋪蓋裡,只是半晌,卻轉移了陣地。
“易之雲……”柳橋就着微弱的光線看着入侵自己領地的人,“你……”
“這樣睡更暖和。”易之雲卻道。
“這……”
“我不會做什麼!”易之雲躺在她的身邊,還伸手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你還小。”
柳橋好氣又好笑,雖說也不是第一次這般睡,可是那時候他的情緒不正常,她是在安慰他,可如今……
“阿橋,讓我抱着你睡。”易之雲低聲道,帶着懇求,讓人無法拒絕。
柳橋嘆了口氣,“好,抱着睡!”
易之雲將她抱的緊緊的,下巴擱在了她的頭頂,要多親密就有多親密,“阿橋。”
“嗯?”
“等我生辰,你給我過生辰可好?”
柳橋訝然,“生辰?”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
“嗯。”易之雲應道。
柳橋想了想,“你什麼時候生辰?”
“大年初三。”易之雲回道。
柳橋愣了會兒,“大年初三?難怪去年沒見娘給你過生辰。”去年出了那檔子事,誰還有心情過生辰?不對,原主的記憶中似乎也沒有,“以前娘不給你過生辰?”
“你沒來之前娘會給我做一碗壽麪。”易之雲道,“後來我病了,娘買你來沖喜,之後雖然好了,但是孃家鄉有個風俗,孩子如果大病過,二十歲之前都不過生辰。”
柳橋瞭然,“原來如此。”
“明年,你給我過生辰。”易之雲道。
柳橋道:“那娘那邊……”
“我們偷偷過,別讓娘知道。”
柳橋失笑,“好,你想讓我給你過就給你過。”
“過了生辰,我就滿十五。”易之雲道,“欽州這邊的風俗,可往上虛一歲,這樣我就可以算作十六了。”
柳橋擡頭,黑暗之中無法看清楚他的神色,只是隱隱看到他的雙眼似乎泛着晶亮,“嫌我長的慢?”要不怎麼好端端說起這個?
“不。”易之雲道,“你這樣很好!”
柳橋蹙眉,心裡似乎閃過什麼,但是還未等她抓住,易之雲便又問道:“你的生辰呢?在什麼時候?”
“我的生辰……”柳橋想了想,“不記得了。”
的確不記得。
原主的記憶中隱約有柳河和張氏給她過生辰的畫面,但是具體什麼時候,她真的記不清楚。
“我明日問問岳母。”易之雲道,“如果……我給你過生辰!”
“你當然得給我過。”柳橋笑道,“大少爺,這也是夫君該盡的責任!”
“嗯。”易之雲應道,下巴在她的頭頂摩挲了會兒,“睡吧。”
柳橋被他這般弄了個雞窩頭,但終究沒說什麼,應了一聲,便合上了眼睛,至於之前的那個疑問,早已經拋開了。
易之雲卻是一直睜着眼睛,一直等懷中的人兒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才輕輕的鬆開了她,藉着黑夜中微弱的光看着安然的睡容,許久,低聲呢喃,“對不起阿橋……如果來得及,我給你過……如果來不及……對不起……對不起阿橋……”
以前我是嫌你長得慢,可是現在,我慶幸。
你長得慢很好。
你比我小這麼多很好。
這樣,如果我回不了,你還可以忘了我,還可以……改嫁!
對不起,阿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