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轉頭望去。
細密的大雨中,幾匹快馬朝他奔來。
跑在前面的是一匹黑馬,馬上坐着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他身上披着一件灰色披風,兜帽拉得很低,遮掩了他的容顏。
他遠遠朝南屏喊完那句話之後,便翻身下馬,拔劍而出。
那劍非金非鐵,非鋼非銀……竟是一把桃木劍。
來人一手提劍,另一隻手慢慢掀起兜帽,兜帽在他身後落下,露出一張清瘦俊美的臉,以及一雙鋒芒畢露的眼。
南屏認出了來人,他無比驚訝的喊道:“楚九歌……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人。
那個在他記憶裡形容卑微,唯唯諾諾的秦國質子,如今卻氣質大變,手裡握着一柄可笑的木劍,周身卻透出一股濃烈殺氣,其氣之烈,猶如苦海火宅,似要屠滅蒼生,將人間化爲鬼獄。
面對南屏的質問,楚九歌連回答的興趣都沒有。
他再次重複了自己剛剛說的話,聲音又狠又冷:“把你懷裡的女人……還給我!”
南屏冰雪聰明,一聽他的話,再看他的神色,便猜到了許多。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目光憐憫的看着他:“你是爲她來的?爲了她逃出皇宮,爲了她撕下自己多年的僞裝……你這麼做,值得嗎?”
“哼!”楚九歌懶得再重複第三遍,他劍鋒一轉,桃木劍朝對方刺了過去。
南屏本想拔劍來擋,然而一雙冰冷的手卻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一低頭,就看見蘇蘇蒼白的面孔,以及燃燒着強烈求生欲的眼睛,她有恐懼又祈求的看着他,那眼神讓他忍不住心頭一顫,生出一股不忍來。
只因這一剎那的不忍,他終究沒有及時拔出劍來。
楚九歌的木劍直直戳到他的胸口,雖是木劍,但力道卻極大,將南屏直直戳飛出去,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他單手撐地,掙扎起身,一擡眼,就看見楚九歌毫不猶豫的丟了手裡的劍,手忙腳亂的將蘇蘇抱在懷裡。
剛剛還一副殺神轉世的模樣,如今在她面前,卻忽然變成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手足無措的喊道:“快!救救她!你快點過來救她!”
另一匹馬姍姍來遲,朝他們兩人踱來。
南屏沒去看那馬上人,他的注意力全在楚九歌身上。
手中沒有劍,我就無法保護你。
手中握着劍,我就無法擁抱你。
他殺一個人的時候義無反顧,愛一個人的時候也義無反顧。
皇宮離草原那麼遠,慶國人與秦國人的距離那麼遠,秦國質子與蘇家大小姐的距離那麼遠,他卻跨越千山萬水,來到她的身邊……那些能夠阻礙世人的咫尺天涯,卻阻擋不住他的步伐。
“真羨慕你啊……”南屏忍不住在心裡喃喃道。
他與蘇蘇之間同樣有很遠的距離,但僅僅只是皇黨與逆黨之間的距離,便讓他難以跨越。
所以此時此刻,他只能孤零零的立在彼岸,猶如一隻離羣斷翅的孤鳥,絕望的看着對岸的他們。
長長嘆了口氣,南屏身上漸漸失去最後一絲力氣。
他索性四仰八叉的躺平在地,任憑雨水從天而降,重重打在他身上臉上。
雨聲人聲,漸漸在他耳邊遠去,他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一片黑暗中。
大雨連綿,一連下了四天。
這四天裡,蘇蘇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哪怕是醒着的時候,卻也睜不開眼,聽不真切,只隱隱知道有個人在身旁看着她,照顧她,給她餵食,爲她擦身,一勺子一勺子給她喂藥,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抱着她哭……她很想很想張開口,對那人說:“別哭喪!姐還能活八百年!”
然後話到嘴邊,卻一直說不出口。
這種喉嚨裡卡了一口痰一樣的感覺,逼得她差點就瘋了。
以至於再過三天,她終於積存了一點力氣,立刻迫不及待的從牀上坐直,把憋了好久的那句話大吼出來:“別哭喪!姐還能活八百年!”
身旁一陣人仰馬翻。
她轉過頭,見一隻手從牀底下伸出來,緊接着一個人從牀底下爬上來,滿臉委屈的看着她。
蘇蘇頓時尷尬的滿臉通紅,吶吶道:“我剛剛在夢遊呢……你沒事吧?”
之前殺氣畢露的楚九歌彷彿是她做的一場夢,如今楚九歌又恢復了她記憶裡的模樣。
長長的留海遮掩了他的容貌,他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自下而上仰望着蘇蘇,久久不肯移開眼,最後忽然顫着聲道:“……我能摸摸你嗎?”
“……嗯。”蘇蘇心中一軟,牽過他的手,緊緊握在手裡,“我還活着……謝謝你。”
他既然在這裡,那她之前便不是在做夢。
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眼前這少年突如其來,宛若天光乍破直刺人間般,來到她的身邊……
爲什麼是他?怎可能是他?這些問題蘇蘇想過,但並不需要答案。
她只要心裡記得他的好,日後千般萬般的回報他就好了。
楚九歌反握住她的手,又一次久久不語,似乎在感受着她手指上的溫度,感受她真實的存在。
之後,他慢慢舉起另一隻手,撫上蘇蘇的臉頰,小心翼翼的撫摸她的臉。
蘇蘇只當他是一時情難自禁,所以並沒避開。
直到下一刻,楚九歌忽然湊過臉來,又薄又軟的嘴脣在她臉上輕輕碰了一下,她才整個愣住。
這個吻又輕又甜,就像春風吻過湖水,盪開一圈漣漪般。
“蘇蘇。”楚九歌在她右臉頰旁輕輕的說,“我很想你。”
蘇蘇呼啦一下臉紅起來。
這個世界流氓太多,她這個僞瑪麗蘇僞女主總是在被人騷擾,也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葉荊棘,屠邪,南屏等人輕薄,甚至被強吻……那些吻或者強勢,或者充滿技巧,或者抵死纏綿,卻不曾像這個吻一樣,令她感到心中安定。
不是強迫,不是佔有,也不是宣告主權。
這個吻,僅僅只是……我想你。
蘇蘇忍不住低下頭,拿手捂着臉。
“你怎麼了?”楚九歌擔憂的看着她,“哪裡疼?還是頭又暈了?”
“沒,沒什麼。”蘇蘇總不好說只有保持這個姿勢,才能掩飾一下臉紅吧。
可楚九歌卻會錯了意,他想了想,覺得蘇蘇是在逞強。
想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便拍拍手道:“來人,上藥。”
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人被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