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_79301此言一出,屋裡頓靜。
步惜歡低頭,眸底笑意深沉,青樓……真有她的!
巫瑾不知此言真假,只是看見暮青將手負於身後,不由眸光微動。
寧昭郡主的侍婢臉色慘白,暗地裡瞄了眼元敏和華氏,見兩人面色皆沉,不由心思百轉,尋着機會便匆匆告退了。
那侍婢走後,暮青也告退回了都督府。
一回府,暮青便進了書房,把月殺喚來道:“能不能找到一些易容之物,能易容雙手的?”
在西北時,軍中漢子心粗,沒人在意她的手,但盛京遍地精明人,今兒就有些險。元修抓住她的手時,不知有誰看見了,此事不得不防。她那句青樓的話沒指望在場的人相信,只是轉移一下屋裡人的注意力,免得她的手露了破綻。但當時屋裡人多眼雜,恐已有人留了心,她必須要趕緊補救!
“我需要讓手的骨節略微粗些,手上生些厚繭,膚色如此便可。”假如當時屋裡有人已對她的手留了心,那她的手膚色忽然變了反而令人生疑,不如就這樣,稍稍改扮便好。
“還有,想辦法在江南哪個衙門裡給我安個仵作門生的身份,免得有人起疑。”她到了盛京還不足一個月就查了不少案子,也該有人起疑了,若是有人去江南各地的州府衙門去查,總得有個身份可查纔好。
月殺一聽這話,冷睨了暮青一眼,道:“還以爲你有多瞭解主子!”
暮青看向他,見他從懷裡拿出張紙來,往他面前一放,順道把那寫着情詩的帕子也一道兒撂下了。暮青忙着看那張紙,沒說把那帕子給他,月殺暗自鬆了口氣。
只見那紙上只寫了一句話——汴州刺史府仵作馬徵之門生,興隆十三年三月初二拜師入門。
“主子早在你去西北時就給你安排好身份了,之前沒說不過是沒到用的時候罷了。”月殺沒好氣地看了暮青一眼,她去西北走得倒是乾脆,不知主子在背後爲她做了多少事!
她一走,主子便命人去查她身份文牒上那週二蛋了。此人家窮,五年前就離開村子四處謀生了,後來被人帶入了水匪的行當,自他離開村子,村中人就沒再見過他。江南百姓最恨水匪,他的家人怕被人打出村去,一直瞞着他當了水匪的事,因此這事兒只有他的家人和九曲幫的水匪知曉。
既然少有人知道他這些年去了何處做何營生,主子便將其身份安在了汴州刺史府仵作馬徵門下,拜師的時間是那週二蛋離村三個月後。
如今,江南已經沒有九曲幫的存在了,世上也沒有兩個週二蛋,至於那週二蛋的家人,本該殺了滅口,主子顧及她不喜濫殺無辜,竟耗費功力讓這一家人乖乖閉了嘴。
這些事,他不明白主子爲何不跟這女人說,主子背地裡爲她做的事何止這一樁?那地宮神甲,還有那盛京宮總管安鶴……這些事若說出來,這女人就該以身相許!偏偏主子一字不提,非要手帕傳情,夜探香閨,這般殷勤真不知是爲哪般。
暮青看着那紙,久未言語,這人總是如此,護她於風雨中、細微處。
爹常去刺史府驗屍,這刺史府仵作馬徵與爹見的次數多,爹那些驗屍之法他沒少學。把她的身份安在此人門下,她的驗屍手法如此像南派暮家人便能說得過去。
她今日一有險,這紙就送來了,此事定非今日辦的,應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竟然在她去西北時就預料到會有今日之險了!
他還有何事瞞着她?
暮青想起那週二蛋來,擡起頭來剛要問月殺,卻發現月殺已不在書房。
月殺出了府去,暮青要的那些江湖易容之物刺月門有的是,可比鐵絲好找多了!
月殺出府時,鎮軍侯府東暖閣裡,元敏坐在上首,問道:“修兒前些天夜裡去過玉春樓,你是當孃的,可知那煙花之地有哪個狐媚子迷了他?”
華郡主搖頭道:“他那夜是被季家的小公爺請去的,延兒頭前兒一時腦熱輸了銀子,怕回府不好交代,便將修兒請去做和事老的。那夜賭罷,修兒便回侯府歇着了,此事我特意查問過,應是如此沒錯。老祖宗是最知修兒的秉性的,他怎會流連花街柳巷?”
“話是如此,可他年紀也不小了,去西北時就到了該成親的年紀,親事拖了這麼多年,比他年紀小的京中子弟都妻妾成羣了,他想那兒女情長之事也正常。”
“可前些天他說看上了哪家朝臣府裡的小姐,我日日在他面前提昭兒,他就是不願見,心裡定是還想着那小姐,那他又怎會去青樓?”華郡主不信,知子莫若母,縱然天下男兒皆薄倖,她的兒子也絕不是那薄情兒郎!
“此事本宮自然記得。”元敏抱着手爐,淡淡擡了擡眼皮子,臉上生出些倦色。她原想着修兒既然喜歡,待大業成就,將那姑娘召進宮中封個妃嬪也就是了,沒想到他睡夢裡還想着那姑娘,“本宮今兒就回去查查京中哪家三品朝臣府上的小姐閨名裡有個青字。”
“若是查到了,老祖宗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元敏嘆了口氣,“把人接進府裡給修兒當個側室吧,修兒病着,若是能沖沖喜也不錯,只要他歡喜,身子就能好得快些。”
華郡主微微點頭,雖然嫡妻未過門就納側室實在是苦了昭兒,但修兒不喜她,這也是她的命,也是天下正室女子的命。
“那些花街柳巷裡可還要查?”華郡主雖不認爲兒子的心會落在青樓女子身上,但還是問問的好。
“查吧!怎麼說,此事也是他的舊部所言,或許他那些舊部比你這當孃的知道得多。”元敏撫着手爐,錦套上繡着的牡丹花層層綻放,她一層一層地撫着,心裡的迷霧也一層一層。
那少年的手……
那時,她一心在修兒身上,不經意間曾瞥見過那少年的手,只是她抽離得太快,她沒有看得太清楚。可修兒握着她的手的畫面總在她腦海裡,越想越覺得那手與修兒的一比,實在是不像男子的手!
元敏忽然起身,“本宮累了,且回宮去,夜裡再來看修兒。玉秋留在府中,有事讓她隨時回宮通傳。”
玉秋是永壽宮的掌事嬤嬤,宮級四品。
華郡主應是,親自將元敏送上了鳳輦,只是望着那漸漸遠去的車駕,目光漸冷。
暮青歇了一日,用過晚飯後,月殺送來了她要的東西。
一罐散碎的人皮面具似的東西,一罐透明的藥膏。那藥膏是粘散碎人皮用的,那些人皮裡有一些是做好了的老繭,貼上就能用。
月殺道:“你想貼哪兒,貼上就好,一時沾水不怕,只是不能在水裡泡太久。”
暮青聽後取來需要的老繭和散碎人皮,沾着藥膏細細貼了起來,她本就會些粗淺的易容術,又最瞭解人體骨骼,熟知貼在何處纔看着自然。半個時辰後,一雙新的手便出現在了面前。只見那雙手膚色雖白,骨節卻比女子的粗些,指間生着老繭,一看便知是窮苦人家少年的手。
她這雙手都是爹疼寵出來的,以前在家裡,劈柴燒水這些重活兒爹從不讓她動手,他說家中有男子,能擔得起重累活計,女兒家身子嬌貴,不可幹這些。可貧苦百姓家的女兒哪來那麼嬌貴的身子?爹不過是疼她罷了。
暮青看着雙手,有些晃神兒,月殺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辦!
二更天時,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閣時,元敏坐在裡屋用茶,華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爲元修診脈。
暮青見巫瑾未施針就知元修尚未發熱,只是見屋裡沒有御醫,便等巫瑾診脈結束後問道:“怎麼只你一人在此?御醫呢?”
元敏聞言放了茶盞,面上含着薄怒,道:“御醫院的一干人等枉稱聖手,到了用他們時,一個一個不是醫術不精就是怕死,沒一個能替本宮、替朝廷分憂的!”
暮青聽了面無表情,她不認爲她會有心跟她說這些,且她並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盞再開口說的話,動作和語言時間不一致,顯然是假怒——她想玩兒什麼花樣?
“這些庸才本宮用着都不放心,修兒取刀補心之功全在瑾王和你,他的傷就交給你們二人診治了。”元敏說話間,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筆蘸墨,欲書脈案,她便對暮青道,“瑾王今兒一日都在府中,每個時辰診脈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這等書寫脈案的事不如你來吧。”
暮青一聽,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紙筆。
巫瑾讓去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見暮青一手提筆,一手平放,畫燭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見那手手指修長,骨節略粗,指間有繭,除了白皙些,並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着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着,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見她指尖粉白圓潤,果真如同蔥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確實覺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節和老繭,又覺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見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時,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燭光照進眸裡,卻有暖光一躍一躍。
嗯?她復原骷髏面容時,他曾看見過她的手,那時是這樣的嗎?
巫瑾正疑惑,忽見暮青擡頭,她望着他挑了挑眉,問:“王爺該不會以爲我會讀心吧?”
巫瑾一愣,讀心?
暮青道:“王爺不復述脈象,我如何寫脈案?”
巫瑾這纔想起正事來,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複述脈象。他忙開口複述,暮青下筆書寫,剛寫了兩句,元敏忽然開了口。
“本宮聽聞愛卿出身村野,這手瞧着倒挺白的。”
暮青聞言頭也沒擡,下筆不停,聲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驗屍骨,整日戴着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着暮青筆下的字,見她的字一筆未歪,若非太過鎮定,那便是果真沒有可疑之處。
難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愛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職於何處?”
兄長曾說,皇帝在汴河行宮封了位周美人,其名與這少年一樣,他懷疑這少年是皇帝安插進西北軍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過,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樁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沒有查到。
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將人安插進軍中當眼線,按說該讓其改個名字,但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發難測,興許不改纔是他的用意。一樣的名字,一樣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虛實難辨,皇帝平日裡對她的態度又似親似疏,他們的心思都被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裡不知要爲皇帝制造多少空當圖謀他事,因此她纔不讓兄長將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觸,她倒覺得是她小瞧了這少年,因此還將她的身份查清楚些爲妙。
暮青寫着脈案,聽見此話依舊筆下不停,隨口道:“未奉職。”
“什麼?”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馬徵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說話了,信與不信,元家自會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歡!
元敏盯着暮青,眸光微動,暮青寫好脈案交給巫瑾時,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個時辰進屋幫巫瑾寫一次脈案。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發熱之症,巫瑾施針救治,天剛亮時元修的燒熱便退了。暮青見他這回的燒熱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這次回都督府前,她沒敢再近牀榻。
巫瑾依舊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裡再來。
元修一連發了三晚的燒熱,第四日晚上沒再有燒熱之症,只是人還未醒。
這幾日,元修沒上朝,他重傷的消息元家雖瞞着,卻還是有風聲透了出去。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紅漆半脫,年久未修的大宅顯出幾分破落來。廊下,一名大丫鬟提着藥籃行色匆匆,來往的丫鬟小廝瞧見她,臉上多有輕視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繞,進了間偏僻院落,門外的爐子上煨着湯藥,屋裡有低低的咳嗽聲傳來。那丫鬟看了看那湯藥,倒了一碗出來,提着那藥籃進了屋。
“小姐,奴婢領藥回來了。”蘭兒將藥籃和湯藥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關了門,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帳子。
沈問玉半倚在榻上看書,目光落在書裡,眼也未擡,只咳了兩聲。
蘭兒道:“小姐,奴婢剛纔去領藥,聽說了一件大事!”
沈問玉不接話,只繼續看書,等着蘭兒回稟。
蘭兒湊近前來,低聲道:“鎮軍侯元大將軍……重傷!”
沈問玉咳聲頓停,猛地擡眼,隨後咳嗽便重了起來。
蘭兒忙拍她的背,道:“小姐莫急,聽說侯爺三四日前傷在永壽宮裡,聖上和太皇太后那晚都守在侯府,御醫們和瑾王爺都在,那破了西北軍撫卹銀兩案的英睿都督大膽剖了侯爺的心口,爲他取了刀補了心,侯爺連發了三日燒熱,昨晚燒熱停了,似是好轉了些。”
“剖心?”這話非但沒讓沈問玉放心,反倒讓她咳聲更重,面如紙白。
三四日前正是西北軍撫卹銀兩案破的那一日,朝中革職查辦了十位大臣,爲首之人是翰林院掌院學士胡大人。胡大人乃元相的心腹,誰不知貪污撫卹銀兩的真正幕後主使是誰?
他傷在永壽宮,必是因家國之事所傷,天底下竟有這等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
“奴婢也覺得此事駭人聽聞,幸虧侯爺命大!”
“侯爺當真好轉些了?”
“奴婢聽說是如此,瑾王爺這些日子都住在侯府,日夜爲侯爺診脈,小姐可放心。”
沈問玉沉默了,心情漸漸平復,咳聲也漸低。
蘭兒端了湯藥到榻前,低聲道:“今兒這藥小姐還是喝吧,風寒早些養好爲妙。”
沈問玉看也沒看那湯藥,又將書拿了起來,低頭淡道:“不急,你去開半扇窗子,讓我再吹會兒風。”
蘭兒深知主子的性情,不敢忤逆,只得放下湯藥開了半扇窗子。開窗時她往院外看了幾眼,見外頭無人這纔回來榻前稟道:“您可知道這些日子朝中在查三品官府上一個閨名裡帶青字的小姐?聽說是侯爺心儀的女子!”
沈問玉正翻書,手上一緊,那書頁頓時撕了一角!
“聽說查到了兩人,只是不知哪個是侯爺心裡的那人。那兩位小姐,一個是盛京府尹鄭大人的嫡女鄭青然,一個是驍騎營參領的庶女姚蕙青。如今京中各府的小姐都妒紅了眼,恨不得自己的名字裡帶個青字兒。聽說若查出誰是侯爺心裡的那人,太皇太后即刻就會做主將人送進侯府沖喜,賜個側室的名分。”
沈問玉面色頗淡,聽罷只沉默了片刻,便低頭又翻書去了,只道:“藥涼透後拿去倒了。”
蘭兒見她的反應冷淡,甚是沉得住氣,便知她心裡有數,轉身將藥拿去外頭吹着了。
藥涼透後再倒,倒過的地方要拿雪蓋住,莫要露出馬腳——這些都是小姐的吩咐。
小姐來盛京是帶着大心思來的,她知道,但安平侯府敗落至此,真不知她要如何才能走到她想要的那高處。
屋裡,沈問玉看着書,寒風捎着殘雪落進窗臺,她擡頭望一眼那窗子,無聲冷笑。
心裡那人?
自古被世間權貴男子收在心頭的女子,從來就不長命!
她等着看,看紅顏薄命。
------題外話------
昨天看見有妞兒說,青青不用緊張,她現在是週二蛋,元修叫的是青青,沒人知道叫的是她。這話是對,但關鍵是手,元修抓着她的手,她手像女的,元修嘴裡還喊着她的名字,很容易會露餡的。
……
今兒就這一更,我存一下稿,五號到九號是書院在長沙舉辦作者年會,需要攢一下稿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