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慘狀,此刻窘迫,讓孟楷忍不住在馬背上苦笑。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和段明玉死戰一場,還不用死這麼多人。
此刻有此感慨簡單,可是易地而處,再來一次。孟楷只怕還是會衝出混戰之中,逃之夭夭,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男兒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氣,怎麼會任人宰割?此時命運,雖然已經是難以把握,對自己還能不能衝出去,孟楷已經殊無把握。可是不到最後絕望關頭,自己卻怎麼也不會放棄。
後面驃騎軍緊緊的咬着,四下裡更有不斷應召而來的軍士呼嘯而來。
不斷的逼近,不斷的在孟楷所部殘餘軍隊當中狠狠咬下一口。不長時間之內,自己好不容易召集的兩千多人已經戰死了一半。
而段明玉的驃騎軍全是攜新勝銳氣的輕騎,死傷纔不足百人,個個眼睛通紅的死死盯着這一千號人馬。
麾下幾員將領也豁出去了,緊緊護持着孟楷大呼酣戰,不斷引領大隊變換前進方向。每個人都將坐騎的速度逼到了極處,段明玉的輕騎甲士衝殺到這裡雖然幾經換馬,但是激戰大半天下來,每匹坐騎馬力都是消耗巨大。
而孟楷所部力氣相對來說還充足一些。但騎軍已經全部陣亡,剩下的一千多人雖然都拼死衝殺,幾次還差點突出了包圍圈。已經殺得人馬都被血完全染紅了,身上也是負創幾處。
眼前又一隊宋騎斜刺衝出,橫在一處溪流之後。連日暴雨之下,這條溪流已經漲水不少。嘩啦啦向東流淌。溪流左近,已經有不少人已經放棄逃命,趴在溪邊大口大口喝水,哪怕溪水中倒臥着不少屍也顧不得了。溪流北面,是一片丘陵和樹林交錯的地帶,一下將這裡地勢逼窄。
沒有太大的騎兵活動的空間,道路從丘陵樹林之間蜿蜒而過,只有衝過此處纔算是又闖過一道關口。
可偏偏段明玉看準了此處,就攔在前面。不衝破他們,大家只有都在這裡覆沒。
不斷還有趕來的陳宋軍隊,呼嘯着追近,這些不斷加入的軍士,足有四五百騎之多。那員大紅披風,提着大槍,廝殺驍勇之處在孟楷記憶中自家當日軍將無人能當的唐軍將領,仍然追在大隊的最前面,正是羅侯!
孟楷疾馳中回頭看看,神色已經放得再平緩不過,又說了一句:“馬槊給我”
而其餘孟楷麾下騎士,此刻也紛紛落馬,他們雖然鼓起最後一絲血勇。卻仍然不是這些剽悍精銳,已經不是這些的騎軍對手,轉眼之間就死傷大半。
甲士更趁勢反衝,眼看就要越過溪水。這個時候,後面羅侯和麾下的甲士也越衝越近。
而孟楷身邊,不過還有寥寥七八騎而已……
就在此刻,痛苦的閉上眼睛。兩行濁淚,終於從這大遼最後一名重將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孟楷緩緩勒住馬匹,翻身下馬。而段明玉和將士們看着他的舉動,也都放緩了馬。對這樣一位大齊的重臣而言,時值他最後歸宿,不自覺的全軍上下,還有一份尊重在。
羅侯也緩緩住馬,單騎而前,在離孟楷還有七八步的地方勒馬站定。和孟楷對視。
孟楷笑笑,指指自己:“某孟楷是也,這位將軍,你沒追錯人這份功績,就你領了去罷,你這位能徵貫戰的猛將,跟着段將軍也是遇到伯樂了,不過某倒要看看,大唐還能苟延殘喘到幾時?”
段明玉勒馬上前搖搖頭:“大唐的事情,不勞孟楷將軍操心。俺們卻還未曾死絕……孟將軍,今日實在已經殺得夠了。這場戰事,也實在時日夠長的了!”
孟楷突然哈哈大笑道:“段將軍,你錯了,錯得離譜,這場戰事,緊緊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即便我孟某人死了,即便黃巢陛下死了,也遠遠還不夠,天下已然大亂,大唐必然走向滅亡一途!”
此時此刻,段明玉也微微有些感慨,在未來的不久,大唐最後一點元氣即將耗盡,各大節度使擁兵自立,天下將陷入五代十國的紛亂當中,禍亂橫生,民不聊生,某段明玉逆天而行,身爲炎黃子孫,必然爲華夏儘自己一分薄力,不管成與不成,也要拼盡最後一股血氣,挽此天傾。
孟楷也知道,再拖延下去,徒增笑耳。他已經盡力到了萬分,到了地底下也見得了死去的起義兄弟們,朝着羅侯同樣微微點頭行禮示意一下,笑道:“羅將軍,借劍一用。”
羅侯笑笑,扯下腰間佩劍,連鞘丟給孟楷。孟楷揚手接過,拔劍在手,四下最後環顧了一眼這裡的山川大地,環顧這曾經的富庶繁盛之地。再不遲疑,橫劍在頸,用力一勒,鮮血頓時噴濺而出。
而這位曾經跟隨黃巢南征北戰,一手一腳,一刀一槍建立起大齊政權的偉岸身軀,直直倒下。到死這一刻,他的腰背仍然挺得筆直。
數百宋州甲士渾身浴血,勒馬靜靜看着眼前這一切。
在這嗚咽聲中,一臉鮮血污泥的段明玉突然舉起兵刃,大喊一聲:“回家!”
這一聲喊震動四野,無數宋州披甲軍士都高高舉起兵刃,大聲縱情呼喊:“回家,回家……”
這雄武之氣,頓時壓過了周遭僞齊敗軍殘餘的慘痛之聲。從此之後,世上再無孟楷,在無這樣一位能徵貫戰的豪傑人物。
背井離鄉,於萬千軍陣當中殺出一條血路,疊經血戰的男兒,終於可以回家了。呼喊聲中,段明玉定定看着孟楷的屍身,此前他憋着一股勁,說什麼也要砍下孟楷的頭顱,此刻卻再無半點興趣。心裡面只有一個念頭,這一仗總算是打完了,可以回宋州了莫名的喜悅,頓時充滿全身。
段明玉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王愛卿,踢了這廝一腳,“死絕了沒有,要是沒死絕就跟老子回家。”
王愛卿在單架之上疼得齜牙咧嘴,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俺還……有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