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魅老祖將頭一回,重重瞳孔閃耀着奇特光暈,老三頓覺全身冰寒,腦中劇痛,似有萬千雷火在裡面炸裂,披散的亂髮之中,他以精血心神祭煉的數千條千目毒蜈,竟而不聽指揮,狂躁不安地噬咬起他的頭皮血肉,似要反噬。
老三大驚,這纔想起白魅老祖是什麼人物,哪裡需要他來提什麼建議?低下頭去,強忍痛苦,再也不敢多話。
白魅老祖見狀,這才收回眼神,將一陣刺耳怪笑,傳進了老三腦海:“休得多言!老祖自有主張!”
數萬裡外,正在降魔鍾裡溫養魂魄的火鳥,心神忽然一動,一張鳥臉,頓時有些難看起來:“怎麼回事?那裡的靈力怎麼突然間消耗得如此之快?發現洞府的人,竟有手段,招致如此劇烈的反擊?莫非葉蕭這小子結丹的機緣還未到,所以纔會如此?”
葉蕭元神此刻已經歸位,卻依舊盤膝坐定,雙目微閉,腦子裡還在冥思苦想,彷彿已經入魔:“混沌開闢,才衍生生靈,那生靈又是如何衍生而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難道有情的是生靈,無情的便不是麼?草木、頑石、乃至玄陰地煞等等死物,機緣巧合,開啓靈智,便可稱之爲生靈,那這天地萬物,又有什麼不是生靈?人類在母胎之中,不也是一團無知無覺的血肉麼?”
這幾個問題,無一不是混沌初分,天地開闢以來,暗合天道運轉,跨越生死屏障,只有真正面臨這一步的大神通者,纔會去考慮思索的至理,以葉蕭如今的淺薄修爲,微弱道行,哪裡想得清楚?勉強爲之,只覺頭痛欲裂,如元神魂魄被雷火轟擊,猝不及防,如何能擋?轟然一聲,竟而暈了過去!
冥冥茫茫,恍如死去,偏偏感覺又無比清晰真實,萬般雜念,千種,變幻樣貌體態,紛至沓來,或如至親至愛,正遭煉獄苦楚,讓葉蕭心急如焚,痛如刀絞,又插手不上;或如天女豔妖,羅衫輕解,妙相紛呈,做各種挑逗誘惑之姿,抗拒不得,又有心無力,**中燒,十分難受;又或如那平日隱藏心底的惡念、懼念、嗔怒之念、憎惡之念……化作猙獰惡魔,恐怖之像,紛紛殺至!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分明就是葉蕭不自量力,妄動執念,引的域外天魔悍然來襲!
嗡……
眼見得葉蕭一顆魂兒飄飄蕩蕩,就要離體而出,到時就如那風中弱花,Lang中小舟,無任何還手自保之力,唯餘沉淪慾念苦海,被天魔同化,成爲其中一員一途,金剛降魔鍾終於察覺不妥,翁鳴一聲,顯了出來!
道道柔和金光,灑滿整座石廳,發人深省的鐘鳴之中,有一枯瘦僧人,面色悲苦,雙掌合十,低誦佛經,旃檀香氣漸漸瀰漫,地上涌出朵朵金蓮,金蓮之上,坐定各種異獸珍禽,神情安詳,嘴脣翕合,竟而發出禪唱相合,葉蕭曾經見過的滄水猿也在其中!
“這分明就是結嬰之時,纔會面臨的天魔之劫!這小子稀裡糊塗,到底做了什麼?怎會在這個時候碰上?!”如此大的動靜,火鳥當然已經察覺,只是不知爲何,它雖然也是魂魄之體,卻並不受那佛音感召,顯出身形之後,一對小眼珠子轉個不停,十分驚異,只是這種劫數,完全存在於歷劫者的精神幻覺之中,它即便是恢復了修爲,也插手不得,再着急也沒有辦法。
葉蕭正在難受,一顆心忽喜忽憂,忽怒忽悲,有時迷茫,有時清醒,有時殺氣橫生,恨不得將世間生靈全都屠戮一空,有時又慈悲祥和,只覺閻浮紅塵,衆生皆苦,需得有人渡他們脫離苦海。
葉蕭被折磨得十分痛苦,心中清楚,偏偏又無法擺脫,正如那陷入噩夢之人,如何能輕易脫身出來?眼見得不堪忍受,本性心神,就要沉淪之際,忽聽得包圍他的重重魔頭孽障之外,各種嘶吼驚怖聲音之中,夾雜着一線隱約禪唱,飄飄渺渺,似有似無,頓時大喜:“我怎麼忘了金剛降魔鍾?”
念頭方起,眼前忽然金光大方,諸多天魔惡鬼,瞬間便消失於無形,一座高有數丈,口徑丈許的古銅大鐘,當頭罩了下來,隱見得鐘口之中,有老僧講禪,兇獸和唱,萬朵金蓮綻放,旃檀香氣撲鼻,分明就是一片小小淨土。
那老僧似有感應,擡眼朝葉蕭一望,目光之中,有說不盡的悲天憫人之意,葉蕭宛若奔波遊子,終於望見家園,胸口一熱,就要撲將過去,忽地身形卻又一頓,目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僧微微詫異,口中佛經也頓了一頓,似乎發出了一聲輕咦,復又雙掌合十,不再言語,場中禪唱,登時止住,恍如平靜湖水,被扔進一塊大石,喧譁起來,正在聽禪的兇獸大爲不滿,紛紛轉身,望定葉蕭,眼神殊爲不善。
衆獸之中,滄水猿卻是大急,一個跟斗翻了出來,急道:“你正受那天魔侵襲之苦,除卻這一方淨土,那個還能救你?還不快快躋身進來,聆聽大師講禪,參悟佛理,化解心中孽障,方纔有一線生機!”
都是魂魄之體,聽見滄水猿口吐人言,葉蕭也不驚異,只是不理,直直望定高臺上閉目不語的那位僧人,開口道:“衆生皆苦,何以天地本是混沌,又要生出衆生,在紅塵沉浮,受那輪迴苦楚?大師高明,還望教我!”
老僧壽眉一挑,似感難答,猶豫一下,低誦一聲佛號,還是開口道:“爲求超脫!”
葉蕭嘿嘿冷笑,臺下衆多兇獸卻聒噪起來,縱身躍下,將葉蕭包圍起來,有那獠牙利齒,形容猙獰兇惡的,也有那皮毛華麗,十分柔順可愛的,更有那似禽似獸,又似蟲似魚,奇形怪狀的,唯一的相同點,都是兇光畢露,十分不善。
葉蕭冷笑不止,更是不理,伸手一指面前諸多惡獸,依舊望定老僧,開口道:“我佛慈悲,度一切可渡之人!然則此等兇獸,冥頑不靈,日日夜夜,聽大師講禪說佛,卻依舊惡念難消!敢問大師,當如何處之?”
那老僧又是一陣猶疑,忽地嘆息一聲,雙掌一分,綻出大團佛光,罩向臺下兇獸,宛若沸湯潑雪,猶如秋風掃葉,所有兇獸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雙掌又合,誦唸佛祖不止,面色愈加悲苦,開口道:“斬!”
“天生萬物,自有其道理!大師將其斬殺,莫非是要逆天而行?!”葉蕭見狀,哈哈狂笑,如瘋似魔,張狂無比。
老僧身形巨震,口宣佛號不止,卻是沒有出言。
“念念無滯爲功德,如是天魔,依本性行事,也是功德!此乃佛祖所說,大師不但逆天,更阻人積累功德,莫非大師還要違背佛祖真教?!”葉蕭氣勢洶洶,踏前一步,距離鐘口,不過寸許,逼問道。
“佛祖有無量神通,明瞭天道,自然懂得順天而行!然則有兇獸惡性不除,自會殘害世人生靈,想必天道也是要借小僧之手,將其除去!小僧修持不夠,難明天理,此舉若是順天,自爲大善,如若不是,佛祖也曾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語!”老僧開口,講出現身以來最長的一段話。
葉蕭似有所悟,擡起腳來,未曾踏下,停在半空,又開口道:“大師慈悲,實令小子欽佩!斗膽再多問一句,大師此舉,究竟爲順天還是逆天?”
那老僧兩條壽眉一擡,似乎睜了睜眼,口宣佛號道:“自然而然,哪來的什麼順逆?施主莫要着相!”
“哈哈哈哈!好一個自然而然,無順無逆!大師高明,小子受教了!”
葉蕭大笑,十分歡暢,那老僧雙眉連挑,好像喜上眉梢,不料葉蕭卻是單足一頓,竟然倒翻出去,尚在**,便聽得葉蕭在遠處大聲叫道:“小子在紅塵中打滾,沾染一身孽障,但卻心甘情願!天魔大人也不必再枉費口舌,渡化小子了!”
那老僧面色一滯,身形樣貌,也接着變幻起來,恍惚之間,顯出一具丈二魔身,生有雙角,利齒,鱗甲,長尾,眼神兇惡,黑氣繚繞,發出一陣喋喋怪笑,也聽不出是生氣還是怨恨:“好!好!好!小子,你我終有再見之日!”
黑煙散盡,諸般幻象全消,眼前一片清明,天魔,老僧,兇獸,金蓮,乃至於滄水猿,降魔鍾,都不知道那裡去了,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現過。
葉蕭睜開眼睛,正要起身,復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跌坐下去,神識微動,面色驚疑,又轉爲狂喜,滿意地連連點頭。
卻是丹田內那兩團星雲,又被歸於一處,雖然依舊分爲黑白兩色,彷彿漩渦旋轉不休,可終歸比原來兩不相干,各行其是,要來得好了許多,更何況葉蕭在一試之下,發現其威力大得驚人,體內靈力充沛,幾乎達到頂點,顯然是這一場心靈劫難,讓他道心通透,修爲猛增,已完全臻至築基期大圓滿。
“這靈力漩渦旋轉不休,竟能從聚靈陣法之中,強行牽引元氣入體,顯然比起玄心道之前的五倍修煉效率,還要勝上一籌!只可惜我體內靈力雖未凝結,卻還是快要達到上限,除非結丹,再難以有什麼大的進展了!”
“以這種情況結丹,也不知是好是壞!不過,既然連那魔頭也懂得順其自然的道理,我又何必動什麼執念?揪什麼道理?”此時的葉蕭,雙目清澈,靈力內斂,即使結丹期修士來了,也難以看穿其修爲,明顯是道心大進,明瞭世間萬物,盡在天道運轉之下這個道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