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鐸•弗龍蒂努斯帶着滿身的血污走進客廳,他一臉和煦的微笑,神態輕鬆得彷彿是一個剛剛得勝回來的將軍。
嚴格來說,他的樣子很狼狽,頭髮和泥漿混合在一起,半邊臉頰上是血跡與被煙火薰燒出的烏黑,胸腔上原本華麗的復古裝甲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功效,痕裂如嘴的刀斧劈紋簡直讓人懷疑他本人是不是被砍碎了之後再重新拼起來的。還好,他的十字斬劍還牢牢地握在手上,只是上面鑲嵌的魔晶石卻不翼而飛,露出了幾個深深凹槽,裡面還有幾許灰色的殘留粉末。
望着穿入廳內的金光耀眼的陽光,他大聲宣佈道:“戰爭結束了。”
如果在平時,這句話的確是讓人心歡欣鼓舞,而且能點燃室內所有的氣氛,引來無數熱烈的掌聲,可是今天不同,因爲這間大廳內只有一個聽衆。
卡•撒佈蘭多蒙緩緩轉過身來,眼神平淡從容,他的模樣一般,這幅平常人的相貌隨便往哪個人羣裡一丟都沒人會多加註意一點,甚至看上去還有一點樸實,衣着打扮十分隨意,臉上始終掛着和善的笑容,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的話,只能說此人的身型比例非常之完美,完美到了所有男人都會嫉妒的地步,幸好他那身臃腫的衣服很好的掩飾掉了這一點。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最耀眼的露臺前,回頭微笑道:“結果如何?”
昂鐸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挺起胸膛,傲然道:“當然是輸了!”可他的神情就像是打贏了一場完美的戰爭。
如果有教廷的人站在這裡,一定會以爲這位前途遠大,曾受教皇信任的七階聖騎士隊長已經瘋了。
卡慢慢點了點頭,雙目注視着對方,笑道:“您被降了幾級?”
昂鐸一字一頓地讀出來,道:“降無可降!”
卡眼睛裡的笑意更甚了,他嘆道:“太好了。”又問:“聖騎士部隊呢?”
昂鐸輕輕搖晃了下上身,顯示出他得意無比的內心,加重語氣道:“全軍覆沒!”
卡無需再問什麼了,他已經確切的瞭解到了戰爭的結局,現在的,也包括將來的。
連聖騎士隊都已經全軍覆沒了,那麼賽昂達地域的那些領主的軍團肯定也已蕩然無存了。
他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望着眼前一片被金色遍染的高地平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爲了今天,我已經等了五年,不,是整整十年!”昂鐸走到卡的身側,同樣看向外面,臉頰上有暖暖的微風拂過,燻人欲醉,他覺得自己從來未曾這般愜意過。
“知道麼?”昂鐸的興致似乎很高,他好像準備把積鬱心中多年的話一下都倒出來:“在大軍路過河灣的時候,我提醒聖騎士長需要派兵留守,他很不耐煩,在我們接連勝利後,我提醒不能輕敵冒進,他對我不屑一顧,在我們進入沼澤地時,我提醒他不能把重裝部隊拉入這片地域,他開始對我冷淡了,當我們被不斷伏擊,苦無對策的時候,我提醒他應該退回平原,他開始對我發火了,當我……”
他不斷說出戰場上的過程,並好像對自己被連續的降級頗爲興奮。
最後,卡輕輕嘆了一聲,道:“於是,塞達昂地域那些好不容易整合起來的勢力和那些死忠於教廷的勢力,以及那些邊緣教區的勢力,全部在這場戰爭中消耗殆盡了。”他看了一眼昂鐸,繼續道:“作爲在這場戰爭中最爲清醒的人,這一戰後,您的聲望在這一區域會無限提升。”
昂鐸揚起下巴,微笑不語。
“但是,”卡語鋒一轉,道:“這還不夠!”
迎着昂鐸看過來的目光,他仍是那副如談論着天氣一般的語氣,淡淡道:“這一帶出現的勢力真空肯定會引起其他勢力的注意,從地域和周圍的形勢來看,臨近的光明教三大教區是最方便插手的。您可要好好的把握住這個機會,利用塞達昂地域貴族們對外來勢力產生的恐懼和擔憂心理,將這個軍事同盟的勢力牢牢控制在手中,呵,現在這局勢,不論是從教廷方面,還是在這片地域內,您也是唯一可以被信任,唯一可以力挽狂瀾的人選了。”
昂鐸笑容微斂,皺眉沉思了一下,道:“但是,沼澤族呢?”
卡很呵呵一笑,道:“如果沒有我們盜賊公會提供的情報,他們不可能贏得這場戰爭,我們需要一個承認盜賊公會存在的政權,相信只有您能做到這一點,不是麼?”他又輕輕笑道:“況且,憑藉您個人現下的聲望以及您與黛芙妮神官的婚約,光只是憑藉她導師的關係,您也足以在這裡站穩腳跟。”
昂鐸哼了一聲,道:“我做事靠得都是自己。”
卡略略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可是他內心卻做出了決斷。
從剛纔那番交談來看,昂鐸雖然站上了勝利的巔峰,但是他還是露出了那驕狂的本質,雖然這幾年來在自己的安排下他儘量收斂了鋒芒,把這種本質收束在隨時可能掉落的斬頭刀下,小心的躲避那些背後的毒箭,嗅覺靈敏地避開那些貼身而過的死亡,然而,在接近成功的一刻,他卻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五年來的考察在這一刻算是真正有了結論。
他的腳步已經到此爲止了。
他並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於是,卡覺得離開這個人的時候到了。
他微微欠身,道:“弗龍蒂努斯騎士,看來我該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向工會覆命了。”
昂鐸猛然把頭轉了過來,目光緊緊盯在了他的臉上。
這個人瞭解所有的一切,而且他的智謀讓人恐懼,如果他要離開自己……昂鐸的眼睛裡有着絲絲冷意。
卡的神情一片坦然,他知道對方此刻正緊緊握住了那把斬劍,或者說,從一進入這間大廳後他就再也沒有鬆開過手。
半晌,昂鐸面容變緩,他五指慢慢鬆開了劍柄,緩緩伸出手去,很小心,很謹慎。
看着那隻手離自己越來越近,卡的面容還是沒有一絲波動。
昂鐸的眼睛裡似乎在猶豫不定,這使得這個過程尤爲緩慢,終於,那隻手彷彿很自然地落到了卡的肩膀上,拍了兩拍,極爲真誠道:“你還會回來麼?”
然而越是真誠的微笑,內裡卻隱藏着越毒的毒藥。
卡很樸實的一笑,點了點頭,道:“當然,一定會。”他的神態很自然,沒有一點掩飾和做作的痕跡。
昂鐸的手並沒有收回,他目光閃爍道:“既然這樣,你就不用走了吧,我還需要你出色的頭腦幫我出謀劃策,難道你忘了這五年來在塞達昂的佈局都是你一手佈置的麼?”
卡很彷彿失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搖頭道:“沒有騎士大人的配合與無保留的信任,我是無法做到這點的,更何況,我的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公會在運作,相信少了我,任何一個人都能當但這份重任。”
公會?昂鐸瞳孔一縮,他一下把手擡離了對方的肩膀,似乎覺得有點失態,他露出善意的一笑,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卡輕輕笑了起來,他施了一禮,轉身向廳外走去,在經過廳口時,他腳步微微一頓,看着門沿上方那飄揚的教廷十字旗,心中喟嘆了一聲。
其實,這也是一場盜賊的戰爭。
他微微一笑。
我們,纔是真正的贏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