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之內,擋在教廷中樞前方的三個教區便已淪陷。
上千頭飛龍和從天空碾壓過來,熔岩般的吐息毀壞沿途的一切建築,驚慌失措的信衆們被滾滾而過的地面洪流捲過,繼而變成無數爬行巨獸的養分,支撐着它們衝向下一個據點。
在地面和天空的雙重夾擊之下,哪怕是有着城牆和壁壘掩護,精銳聖堂衛隊以及護教軍團都無法抵擋這些爲殺戮而生存的猛獸,一而再,再而三的潰敗下來,絕望地看着高大的十字架在龍息中隨着飄搖的火焰崩潰倒塌。
“剛纔傳來的消息,安度內斯主教已經陣亡了,奧伯寧教區淪亡在即,休伯特主教已經帶着一隊神殿騎士去了曙光城堡。”聖堂衛隊長格蘭特半跪在地,冷靜地稟報剛剛到手的信息,這位四十多歲聖騎士信仰堅定,還是主教長老團最忠誠的下屬。
教廷中樞議事廳內,三位紅衣主教和庇度卡二世坐在議事廳中,他們的臉上雖然浮現了凝重的神色,但是卻並未看到緊張和不安,數千年來,教廷所遇到的危機沒有那一次不是安然度過的,在五大教區包圍中的教廷中樞有着最爲堅固的防禦體系和精銳的十字軍團,前方哪怕只爭取到一點的時間,後方就能組織起更多的力量。
穆爾主教臉色陰沉,語氣中含着怒意:“龍族怎麼會突然發瘋來進攻我們?難道當初簽訂的協議他們不遵守了麼?”
他的眼神飄向了坐在上位的庇度卡二世,這位教皇坐在上面一語不發,淡淡的陰影籠罩住了他的面龐,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託德微微冷笑,看了穆爾一眼,道:“只是一個第二次大陸戰爭後口頭約定罷了,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再說,現在他們自稱是在‘天譴君主’的帶領下進攻我們,能夠將這個消息傳遞給我們,就說明這並不是他們十分情願的。”
穆爾神色一動,道:“哦?這麼說來我們不是沒有機會……”
託德擺擺手,搖頭道:“別去想了,這反而說明那個所謂‘天譴君主’的實力連龍族不得不屈從於他,這可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君王啊……”弗格納主教像是想起來什麼,轉向格蘭特衛隊長問道:“奧斯特拉姆閣下還沒有回來麼?”
格蘭特回答道:“沒有。”
“不能指望他了。”庇度卡二世終於開口了,冷着臉說:“根據情報顯示,對方至少有兩名君王,前方無論如何是頂不住的,只能拖延一點時間,我們要做好撤退到天堂山的準備。”
五大教區拱衛着教廷中樞,而這片光明之地的則是壞繞着天堂山修建的,在天堂山裡埋葬着歷代教皇和主教,包括戰死的君王,那裡是教廷守衛最爲森嚴的地方,有着大陸最爲堅固的防禦體系,就算是羅瀾也沒有去過。
議事廳中安靜了下來,顯然在場諸人都想到了這個可能,庇度卡二世拿着教皇權杖站了起來,從穹頂投下的光影灑在了他的身上,一股神聖莊嚴的氣息散發出來,他向前走了幾步,低頭問道:“格拉特隊長,懺悔谷的答覆如何?”
三位紅衣主教同時望向了格蘭特,比起前方的敵情,這個消息更讓他們關注。
早在攻陷第一個教區時,教廷中樞就向懺悔谷發去了求援的信號,但是如今那裡的掌控者是前任教皇西狄諾厄,身份微妙,如果他提出一些要求作爲救援的條件,比如讓庇度卡二世交出手中部分權利甚至下臺,屆時迫於形勢中樞恐怕也不得不答應。
因此,三名紅衣主教誰都沒有先提起這個話題,現在看到庇度卡二世主動提出,這應該是傳遞出了某種妥協的意味,讓他們不由都鬆了一口氣。
格蘭特衛隊長微微躬身,沉聲道:“懺悔谷已經收到消息了,他們沒有任何條件。”
聽到這個答覆庇度卡二世微微一怔,他原本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但是沒想到卻是等來這麼一個回答,西狄諾厄難道已經放棄了權利的爭奪還是暫時不想發起教廷的內亂?這個問題他一時也沒有精力去想了,他現在更關心的是最重要的那件事:“他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格蘭特道:“西狄諾厄大人說,他們已經挑選出了新的救贖君王,但是現在的阻礙是,沒人能開啓那把劍的封印,沒有那把劍,救贖君王也並不算完整。”
與其他君王不同,救贖君王的能力是教廷賦予的,是靈魂和信仰的凝聚。
住在懺悔谷附近,有一羣已經在此居住了上千年之久的村民,他們歷代都接受聖光的洗滌,精修戰鬥技巧,每一代救贖君王的人選都是從這些村民當中作爲“承載體”挑出,並繼承聖器“裁決之劍”。
比起大陸各大勢力,教廷對君王的制衡是做得最好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每一任救贖君王都是教廷手中的利刃。
但是他們的力量並不是自己的,是來自天堂山的恩賜,哪怕沒有戰爭,生命也只有短短的十幾年,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是最堅定的信徒,甘願爲信仰赴死。
可是,上一任的救贖君王似乎受到了什麼干擾,她似乎並不願意自己的親人再遭受與自己一樣的痛苦,在臨死之前將裁決之劍封印了起來,教廷做過多次努力,卻依舊沒有辦法打開,君王的封印顯然只有君王能夠解開。而他們也並不希望這個消息被奧斯特拉姆知道,至於耐爾,君王協定之後他一直長眠在地底,沒有人敢去打攪他,所以這件事一直拖延了下來,直到今天才不得不面對。
議事廳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久久之後,穆爾主教試探地說道:“或許,蘭蒂斯頓主教或許能做到……”
又是一陣沉默,事實上那一次前往黑暗陣營的討伐隊回來後,教廷中樞就有了隱隱約約的傳聞,還有人猜測這是蘭蒂斯頓自己的放出的假消息,可是法師會的萊德諾伊薩父子以前那些時不時的小動作也停了下來,似乎是從側面證實了這個消息。
但是並沒有人去蘭蒂斯頓主教面前詢問,也沒人敢去詢問。
現在的伯利恆教區,人口有八百萬,幾乎全部都是伯利恆的信衆,其中三分之一是野蠻人和異族信徒,北瑟冷背靠着奧列維亞大半島,意味着也不缺糧食和財富,一旦發生戰爭,教區至少可以動員十分之一的人口參戰,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隨着艾布納等法師會的人加入,神學院和魔法塔的陸續興建,意味着伯利恆不僅擁有了包括聖堂,神殿在內的十字軍團,還有了完整的神術體系和元素體系,再加上原有的野蠻人僱傭兵團,伯利恆的崛起已經是不可遏制了。
如果是教廷全盛時期,那麼一定不會容忍這樣的存在,可是如今教廷四分五裂,他們已經沒有這個信心了去對付這樣的龐然大物了。
伯利恆之所以能成爲**教區,也隱含着教廷暫時拋開這個包袱的意味在內。
可現在如果蘭蒂斯頓真的成爲了君王,那麼這樣的教區至少在百年之內是不可能倒塌下去的,甚至還可能更進一步,只是這個結果令所有人都不敢去想,更不願意挑明來說。
託德主教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悶的場面,道:“如果真的是這樣,即便蘭蒂斯頓主教肯出手,恐怕代價恐怕不小。”
另兩個主教一起點頭,一個不受控制且又擁有龐大勢力的君王,而且就連異族都能成爲教衆,這比外敵還要讓他們感到恐懼,他們甚至由此想到了光明神……
庇度卡二世左右看了一眼,他咳嗽了一聲,道:“我認爲,這倒是一個好消息,而且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讓蘭蒂斯頓出手。”
衆人一起露出詫異的神色,不解地望着他。
普通君王挑戰的只是教廷的世俗權力,蘭蒂斯頓可是有潛力挑戰神權的,只要他活得夠長,這個目標都不難達成,這樣大的危害想必教皇不應該看不出來吧?
庇度卡二世卻自信地笑了笑,慢慢坐了下來,目光在衆人面前一一掃過,朗聲道:“各位主教難道沒有想過,蘭蒂斯頓如果真的成爲了君王,那麼他一旦出手,無論結果如何,那都會是君王之間的戰爭。”
三名主教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這是要把蘭蒂斯頓拉下水啊
如果真能讓蘭蒂斯頓出手對抗這位“天譴君主”,那麼原本的教廷守護之戰那就是上升到了君王之戰,在君王之間沒有分出勝負來之前,短時間內教廷都是相對安全的,到那時候哪怕犧牲了救贖君王,有了解開封印的裁決之劍,大不了再選一個新的救贖君王就是了,到了那個時候,黑教皇奧斯特拉姆說不定也已經回來了,局面,將再次扭轉。
說穿了,他們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
託德大主教猶豫了下,眼神中閃過一絲決斷,他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到:“陛下,哪怕是他要那個東西,我們也可以給他。”他站了起來,在胸口花了一十字,大聲道:“一切爲了我主”
另兩名主教也同時站了起來,同樣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道:“一切爲了我主”
庇度卡二世點了點頭,肅然道:“那麼,就這麼辦吧,格拉特衛隊長,西狄偌厄大人那裡……你告訴他,蘭蒂斯頓想要的,可以給他。”
“是,陛下”
格拉特鄭重行了一個教禮,轉身退了下去。
“該做得都做了,接下來我們就只有耐心的等待的結果了……”說完這句話後,庇度卡二世重重吐出了一口氣,看上去有些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
三名主教對視了一眼,也紛紛行禮退了下去。
空蕩蕩的大廳中,只剩下了庇度卡二世微弱的呼吸聲。
他眯起眼睛擡頭看着穹頂的光輝,光亮下是他蒼老的面頰和雪白的發須,還有那雙渾濁黯淡的眼睛,他嘆了一口氣:“愛爾柏塔,希望蘭蒂斯頓能收到我的善意,哪怕我不再是教皇,這個世界上仍然有能夠庇護你的人,這是我作爲一個父親唯一能做得了。”
……
懺悔谷。
兩名頭髮花白的苦修士站在一座岩石鑿刻出來的神像前低低私語。
其中一個黑袍修士看了看不遠處一個坐在斷柱上的小女孩,低聲道:“她是上一任救贖君王的親妹妹。”
“她只是一個十五歲小姑娘,她真的可以麼?”另一個灰衣修士有些猶豫。
“滿村的人,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了。”
“可她只有十五歲。”灰衣修士重複了一句。
黑袍修士望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口氣淡淡地說道:“一切爲了教廷。”
“其實有一個人比她更合適。”灰衣修士還是不忍心,“她不但也是懺悔谷出身,而且實力也更爲強大。”
“是啊,的確很合適。”黑袍修士的語氣充滿了嘲諷,“可是她一旦成了君王,到底是她控制教廷呢還是我們控制她呢?而且……”他看了看四周,又湊到灰衣修士耳邊說了一句。
灰衣修士露出驚訝的神色:“原來她曾經是蘭蒂斯頓主教的……”
說到這一半,他就連忙收住了嘴。因爲他看到兩個人正在走過來,其中一個是前任教皇,如今懺悔谷的執事西狄諾厄,而另一個則就是他嘴裡的伯利恆主教蘭蒂斯頓。
兩個人連忙迎了上去。
黑袍修士對着兩人行了一禮,道:“大人,承載者已經找到了。”
西狄偌厄站住腳步,看了一眼那名小女孩,沉聲道:“裁決之劍呢?”
灰衣修士趕忙躬身說道:“還在岩石大殿中安然擺放着,這些年來沒有任何變化,我們能試過的方法都試過了,卻還是沒有辦法解開裁決之劍的封印。”
“沒關係。”西狄偌厄的目光轉到羅瀾的身上,道:“有蘭蒂斯頓主教的幫助,想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羅瀾嘴角微彎,道:“我樂意效勞,不過不知道中樞能給出什麼樣的交換條件。”
西狄偌厄皺起了眉頭,道:“同樣身爲主的僕人,難道身爲主教的您就不可以破例一次麼?要知道,我們在這裡多上說一句話,教廷的損失就多上一分啊。”
羅瀾笑了笑,道:“不久前傳來的消息,至少三十頭巨龍和十三具骨龍組成的突襲隊正在向擴建中的北瑟冷城飛去,或許伯利恆教區現在也正在遭到攻擊,我也很希望能留下來幫助中樞,但是也希望中樞能體諒我的難處,期盼這個代價能夠彌補教區和信衆的損失。”
西狄偌厄盯着羅瀾看了一會兒,神色漸漸從嚴肅轉爲苦笑,他嘆了一聲,拿出了一隻金屬匣子遞了過來:“這是藍丹主教臨死前留下來的,他希望能用這個來東西留住自己的生命,可是他並沒有能夠做到,他說如果有機會,就把這個還給你。”
作爲教廷中樞五個教區之一的大主教,藍丹如果不是因爲壽命的原因,恐怕最後能做到教皇也說不定,可是家族的詛咒仍然是他不能擺脫的宿命。
羅瀾的神色卻沒有什麼波動,他伸手接過匣子打開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將匣子收入了懷中,併發出微笑:“我感受到了中樞的誠意。”
西狄偌厄看了黑袍修士一眼,後者會意,立刻躬身做了虛引的動作,說到:“那麼請跟我來吧。”
在他的帶領下,兩個人繞過了眼前的神像,一個寬闊的通道出現在視線中,在道路的盡頭,一把十字大劍斜斜地插在高起地面的臺階上,昏暗的光線中,劍身上閃爍着有如璀璨星光一般迷濛霧氣。
“裁決之劍。”
羅瀾目光中有了一絲波動,這把劍從第二次大陸戰爭後就成爲教廷權利的象徵之一,無數史詩跟着它一起流傳了下來,歷史上握有這把劍的都是史詩中的英雄,如今,又要通過他的手來開啓一段傳說麼?
西狄偌厄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那名黑袍修士看着羅瀾一步步向裁決之劍走去,神色中充滿了緊張。
在裁決之劍前站定,羅瀾緩緩將手伸了出去,一隻手很快握住了劍柄。
隨後,這把劍像掙扎般顫抖了起來,並放出瞭如烈日般的光芒。
此時,那名灰衣修士正領着那名小女孩走了進來,他們正好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是姐姐的劍”小女孩突然大聲喊了出來。
輕鬆一擡手,羅瀾就將裁決之劍拔了出來,他的手臂穩定有力,任憑這把劍如何抗拒,都絲毫沒有任何顫抖的跡象,彷彿此時在手中的只不過是毫無重量的羽毛。
他的目光在劍身凝視了片刻,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笑意,伸出左手在劍脊上輕輕一抹,好似玻璃破碎一般,在清脆的碎裂聲中,斬劍上的光輝化作光點,徹底支離破碎了,如星辰碎屑一樣紛紛飄落了四周。
西狄偌厄和兩名苦修士的呼吸同時爲之一滯,能如此簡單的破解原本君王留下的封印,羅瀾的身份已然得到了明證。
一時間,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畏懼和惶惑。
“選出的承載者,就是她麼?”羅瀾打量了一眼那名小女孩,語氣溫和地說到:“過來。”
灰衣修士在小女孩身後輕輕推了一把,低聲道:“羅瑞爾,過去,大人想看看你。”
羅瑞爾乖巧地跑過去,在羅瀾面前怯怯地站着,眼睛卻睜得大大的,這名十三四歲的女孩身體纖弱,一頭金色的頭髮垂到腰間,粗麻布的白色裙子只遮到了膝蓋,她的臉頰上刻着一個細小的銀色十字紋,這是懺悔谷村民特有的標記。
裁決之劍豎在地面上時,恐怕比她的個頭還要高。
這麼一具羸弱的軀體,卻要承載這麼大的使命,而她的結局,也是可以預料的。
羅瑞爾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羅瀾,又用羨慕的目光看着他手中的裁決之劍:“這可是姐姐親手佈置的封印,從來沒人能解開。”
看了看羅瑞爾面頰上的銀十字紋,羅瀾的心中泛起一股不算太過久遠的回憶,聽到了這句話後,不禁笑了笑,將裁決之劍遞到了她的手中,道:“那麼,現在它就是你的了。”
在羅瑞爾驚喜和迷惘的目光中,羅瀾輕輕一指點在了她的額頭上,微笑道:“另外,這是我個人送給你的禮物,好好戰鬥吧,新的救贖君王。”
一點溫暖柔和的亮光在羅瑞爾的額頭上閃了閃,便沒入了進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