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城外, 南郊。
武櫻望着眼前的亭子,冰雪依舊,而那日依雪而立之人卻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雖然對韓荻並沒有過多的瞭解, 可總歸對方死在自己面前, 如今故地重遊, 難免心中有些淒涼。
詹荀立在武櫻背後良久, 終於忍不住上前道:“沒想到這短短的幾日, 竟是發生了這許多事情。”
武櫻聞言轉頭望着詹荀,道:“事情都過去了,往後詹大哥便安心跟着於將軍, 大餘百姓還要仰仗你們呢。”
北江軍中諸事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原來的章家軍也早已重新整編, 於允點了詹荀隨去沽州, 幾日後詹荀便要隨於允一道離開了。
“我在軍中十多年的光景, 竟是不如你看的通透。”詹荀言罷,扯出一個苦笑。
武櫻神色儼然的道:“詹大哥性情忠厚, 爲人處世全憑一股意氣,這一點我望塵莫及。我倒是一肚子的百轉心腸,於人於己不過是牽累罷了,又有何可值得言語之處。”
“你怎的突然這般傷懷?”詹荀見武櫻眉宇間難掩傷感之色,遂問道。
武櫻勉強一笑, 道:“只是想到韓荻, 此人心思細密, 智謀遠在常人之上, 卻是這般輕易便死了。不知他臨死之時, 存的是怎樣的心念?”
詹荀聞言也有些唏噓。韓荻在軍中雖不常露面,但章煜對其極爲看重, 連僅有幾面之緣的武櫻都對其讚不絕口,可想此人的心智計謀定然非比尋常。然而此時他不過是一句冰冷的屍體,萬般都已過去,從此無掛無牽。
“參將,都妥當了,韓先生...現在是否下葬?”一名士兵從不遠處,小跑過來道。
詹荀聞言望了望武櫻,見對方並未置否,隨點頭默認。那士兵領命剛欲回身,卻突然睜大了眼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詹荀一驚,忙摟着武櫻的肩膀一閃,躲到了亭子一側。待他仔細朝那士兵望去,卻見對方背後插/着一把飛刀,刀身直中後心,盡數沒入了身體,人早已沒了氣息。
遠處被雪覆蓋的密林中,突然竄出了十數人,俱都身披白色披風,蒙着面巾。衆人驚訝之極,那十數人便卸了披風,持刀向衆人飛奔而來。
一旁的衆人都反應了過來,但對方來勢洶洶,不過片刻便已到了亭子附近。詹荀帶在身邊的七八個人,原本都算得上是軍中的高手,但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出手迅猛毒辣,剛一交上手,便有人受傷了。
武櫻見狀也不耽擱,抽了先前那士兵的長刀,隨詹荀一道加入混戰中。他擅使暗器,但如今情勢緊迫,場面又比較混亂,他也顧不得許多。只是平日裡他使刀的機會不多,又在不久前失了許多血,因此一加入戰局,便險象環生。
若說詹荀的功夫,原本也算的上是高手,可一來對方並非等閒之輩,二來他此次並沒有帶武器,又要分心照顧武櫻,是以也應付的有些吃力。不過片刻,便受了好幾處傷,好在沒有傷到要害。
雙方正陷入膠着之時,對方中爲首的一人對衆人做了個手勢,立時對方便分出一小隊,奔着韓荻的棺木而去。武櫻一愣,手臂立時被對方的長刀劃了一道口子,白色的衣袖漸漸透出了血跡。詹荀大驚,忙近身護住對方,如此一來自己的後背又添了一道不小的傷口。
雖然對方的人數從十幾人驟減到了六七人,但因詹荀等人都已有傷在身,是以戰況並沒有很大的轉機。就在詹荀等人已經明顯處於劣勢,抵擋的有些吃力之時,對方几人卻突然抽身退出了戰局。
原來先前的幾人已經擡着韓荻的棺木奔出了老遠,其他人見狀也不願再戀戰,收刀便向來時的路奔去。
詹荀腦子一熱,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武櫻剛欲出言阻止,便見對方中爲首那人一回身,甩出一枚飛刀,卻不是向着詹荀,而是向着武櫻。
衆人皆驚,詹荀回身便望見武櫻一手捂着胸口,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只覺腦子轟的一聲,也忘了去追對方,忙回身向着武櫻奔了過去。不過有人比他快了一步,趕在他之前將武櫻一把攬在了懷中,那人正是玄麒。
玄麒自大營中一路策馬狂奔,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他自遠處棄馬飛奔而來,親眼目睹了對方甩出的飛刀擊中了武櫻,卻無力阻止。如今望着武櫻衣服上的血跡,他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摟着對方身體的手臂微微發抖,一時之間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師父。”武櫻試了試想推開玄麒,卻發覺對方的手臂力氣太大,將他箍得極緊。他心中一暖,想着方纔那一瞬間,自己滿腦子想的也都是眼前這人,如今這人竟真的出現在此了。
與韓荻相比,自己也算是幸運的了。想到韓荻臨死前的孤獨悽楚,武櫻心中不禁又升起無限感慨,心道,若有一天自己真的要死,那也一定要死在這人的懷中,如此想着,死也便沒那麼可怕了。
不過,此刻武櫻還算清醒,詹荀等人都圍在四周,眼巴巴的看着,總不能就這麼一直躲在對方懷裡,於是他又開口道:“師父,我沒事。”
玄麒聞言,終於緩過了神,放開對方,然後擡手撫上對方胸口沾着血的地方,發覺那些血跡是對方手臂上的傷口蹭上去的。
“小櫻,你真的沒事。” 詹荀見狀終於鬆了一口氣,卻有些難以置信,他方纔明明親眼望見武櫻被飛刀射中,如今對方怎會沒有受傷。
武櫻將手探入胸口的衣袋,從裡面取出一塊白色的玉佩,正是雲中天送給他的那枚雲紋玉佩,只是如今那玉佩已經從中間裂開了。
玄麒眉頭一皺,從對方手中接過玉佩,道:“來日我尋個人,將這玉佩鑲好。”言罷便將玉佩裝入了自己的衣袋中。
武櫻見狀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
經此一番,韓荻的棺木連同屍首被蒙面人搶走了,衆人多多少少受了些傷,好在都沒有危及性命。事後詹荀又在周遭查看了一番,發現對方是將馬留在了遠處,施展輕功突然出現的,搶到棺木後又原路退了回去。不過,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去向自然是無處可尋。
緣溪醫館。
沈寂溪一邊手腳利索的給詹荀背上的傷口上藥,一邊唸了幾味藥的名字,囑咐一旁的夥計去煎好了給武櫻送去。
詹荀一臉的焦急,待沈寂溪幫他裹好傷口,便急忙起身,不料卻被沈寂溪突然繞到身前,擋住了去路。
詹荀一臉不解的望着對方,眉宇間略有不奈之色。沈寂溪也不看他,只是嚴嚴實實的擋在他前面,認真的用手指尖,捏着另一隻手指上因乾燥而起的倒刺。
詹荀有些不耐煩,但無奈,他往左對方便往左,他往右對方便往右。
“你這是作甚?”詹荀的聲音聽來比外間的風雪還要冷。
沈寂溪不緊不慢的揪下一小塊倒刺,不由疼的一咧嘴,忙往自己的手指上哈了兩口氣,然後才慢悠悠的擡頭望着詹荀道:“你們北方當真是天乾物燥,再待下去,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說着又有些偏執的繼續揪另一隻手上的倒刺。
“我是南方人。”詹荀面無表情的糾正對方。
沈寂溪頭也不擡,徑直坐到一側的長椅上,依舊忙着手中的活計,一邊道:“你是不是南方人,與我何干?”
“……”詹荀不由有些氣結,卻見對方又道:“那位小公子的體質,頗爲奇特,恐怕世間除了我之外,尚無人能醫得了他的傷。”
詹荀這纔想起來,自己方纔是要去看武櫻,卻不料被對方一攪合,差點將此事忘了。
“你……”沈寂溪直視着詹荀,半晌見對方依舊一臉面無表情,不由有些無趣,便起身道:“再給我看到你這幅表情,我便不醫了。”說罷便沒好氣的白了一眼詹荀,然後將門摔上,匆匆離開了。
詹荀一臉內傷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被對方沒來由的一番攪合,他也有些悻悻,想着此人雖然爲人古怪,但醫術高明,武櫻傷的又不重,應是沒什麼大礙。又想到玄麒,想來此時對方應正與武櫻在一起,於是便打消了去探望的念頭。
因有沈寂溪開的方子,是以武櫻的傷並沒有什麼大礙。不過縱然如此,玄麒依舊滿心後怕,是以一整天都守着對方寸步不離。
當夜詹荀便接到何倚來報,不日大軍就要啓程,他當夜須得回營安排諸多事宜。
在迴廊裡徘徊了良久,詹荀終究只是遠遠的望了望武櫻的房間,然後便要轉身離去,卻意外的發現沈寂溪正立在不遠處靜靜的望着自己。
詹荀不便悲喜的走向對方,然後衝對方微微一笑,便朝前繼續走去。可不知爲何在沈寂溪看來這個微笑更像是苦笑。
“放不下就去告個別,再見可就不知要何年何月了。”沈寂溪立在原地並沒有回頭看對方,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詹荀聞言停住了腳步,半晌後又擡腳走了回來,停在了沈寂溪身後。沈寂溪見對方也不言語,不由有些納悶,一回頭卻見對方正立在自己身後,饒有趣味的望着自己。
“想去便去,看我作甚。我臉上有花麼?” 沈寂溪道。
詹荀嘴角一勾,少有的露出了一抹笑意,看的沈寂溪一怔。尚未回過神來之際 ,沈寂溪便覺眼前一黑,脣間一熱,然後腦中轟的一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