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醫館內一如既往的空蕩安靜, 只有沈喧一人立在櫃檯旁不知在想什麼,正自發呆。
“師弟,這醫館怎的每回來都沒人呀?”雲中天一進門便有些納悶的問道, 望向沈喧的眼神裡好似在問“是不是因爲你醫術不好, 所以都沒病人願意來?”
武櫻微微一笑, 並未作答, 沈喧則瞪了雲中天一眼, 亦沒有說什麼,而是盯着一旁的武櫻,大有草木皆兵的架勢。
“沈先生, 別來無恙。”武櫻微微一笑道。
“你想幹嘛?”沈喧見武櫻肩上負了一個包袱,也不知裡頭裝的什麼, 只得一臉戒備的望着對方, 生怕他下一刻便要掏出刀子來跟自己拼命。
武櫻見狀有些忍俊不禁, 忙微微一笑道:“先生莫要誤會,晚輩此來, 不過是想討口水喝。”
沈喧聞言依舊一臉的懷疑,對方溫潤如水的笑意,此刻在他看來便猶如洪水猛獸一般。
“自便。”沈喧瞥了一眼桌上的杯盤,示意武櫻想喝水自己倒。
武櫻上前一步自行倒了一茶杯水,還不忘轉身對沈喧道了句“多謝。”
雲中天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只見武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 然後從瓶裡倒出了三枚藥丸。
武櫻手中託着那藥丸, 對着沈喧道:“沈先生當識得此藥吧?”
沈喧眉頭一皺道:“寂溪竟給了你三粒, 依我, 一次只能給一粒。”
“哈哈。先生可真是用心良苦。”武櫻咧嘴一笑,又道:“這藥極難煉製, 倒真是可惜了。”說罷便一擡手,將三粒藥丸都放進了茶杯裡。
沈喧與雲中天俱都是一愣。
“師弟,此藥……得來不易,你怎可如此輕易便糟蹋了。”雲中天想着阻止,可那藥入水片刻便消散了。
“先生以爲如何?”武櫻回過身,端着那融着藥水的茶杯,一臉笑意的望着沈喧道。
“什麼?”沈喧一臉迷茫,只覺武櫻在耍花招,卻又猜不透對方的用意,不由士氣變矮了好幾分。
“先生,今日晚輩是來求藥的,想必先生早已備好了藥吧?”武櫻搖着杯裡的水,然後跨出門,將杯中水潑到了門外。
“你便是說出花來,今日也沒藥給你。”沈喧道。
武櫻一臉委屈,皺了皺眉,對雲中天道:“師哥,今日若求不到藥,我便要死在此處,你只能自行回去了。告訴師父,都是我自己的錯,可不要怨旁人。”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求不到藥咱們再想別的法子,怎能張口便死呀死的。”雲中天急道。
“哼。”一旁的沈喧冷哼一聲,一臉“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樣”的表情。
武櫻將茶杯放到桌子上,收起一臉的委屈模樣,轉而又掛上笑意,向前行至櫃檯邊,隔着櫃檯向沈喧道:“沈先生,算是我逼你也罷,求你也罷,那藥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拿走,否則我便不會出這個門了。”
“那三粒藥丸,本可保你一時無恙,你偏偏要毀了。你是要怎樣?”沈喧一臉氣悶的道。
“我要的不是一時無恙,我要的是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我要更多的藥。”武櫻一字一句的道。
“你若是服用過多,會……”沈喧皺眉道。
“先生不必再說,晚輩都知道。”武櫻擡手打斷對方,不讓他繼續將話說下去。
“沒有藥。”沈喧差點被對方說動,忙恢復一臉堅決的態度斷然拒絕道。
“師弟,你怎麼了?”原本呆在一旁的雲中天突然快步上前,拉過武櫻的胳膊,一臉惶恐。
武櫻淡淡的翻過手掌,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血沿着手掌滴到地上,霎時間便匯聚了一小堆。
沈喧見狀大驚,忙疾步上前拉過對方的胳膊,皺眉道:“你……你這人怎麼這樣?”
“對不住了沈先生,正人君子那一套與你想必是行不通的,晚輩只好用下三濫這種伎倆了。”武櫻淡淡一笑,似是有些過意不去。
沈喧早已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了,遲疑了片刻道:“我……我只能給你一粒藥丸。”
“沈先生,你何必如此呢,此番我既是能用此種伎倆,若不能得逞,總也多得是辦法找你不痛快,你倒不如從了我,省的以後白白惹氣。”武櫻一臉誠懇的道。
“你……”沈喧當真是被氣的夠嗆,但轉念一想對方說的也有道理。但若給了對方藥,對方頻繁服用必然於壽有大損,是以他仍然有些遲疑。
“先生,快救救我師弟,大不了我把我的命也給你。”雲中天望着地上越積越多的血跡,心急如焚。
“我要你們的命來何用,簡直是荒唐。”沈喧氣急敗壞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道:“這裡有三十粒,你拿走吧。”說着又去找了一塊白布丟給雲中天。
雲中天接過幫武櫻裹了傷口,見對方從那瓷瓶裡取了一粒藥丸服了,才稍稍放了心。
“望先生恕晚輩無禮,晚輩實在是……”武櫻雖得了藥,面上卻並沒有勝利之色,反倒帶着些許的內疚和悽然。
“快走!”沈喧一臉的氣惱,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出了沈氏醫館,雲中天一臉的驚魂未定,他轉頭望着武櫻的側臉,只覺對方眉眼間盡是自己陌生無比的神采,不由有些失落,道:“師弟,你今日……有些不一樣了。”
武櫻聞言低頭淺笑片刻,道:“是呀,我利用沈先生的心軟,訛了他那麼多藥,當真是對不住他一番苦心。”
“你爲何要如此?竟不惜弄傷自己。”雲中天道。
武櫻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隨即便恢復了坦然。他打從第一面見到沈喧,便覺對方應是個外冷內熱之人,所以他便利用對方的弱點,逼對方給自己藥。
“師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武櫻停步望着雲中天問道。
雲中天聞言微微一滯,道:“想必沈先生也不會太計較,只是,我不明白你爲何要……如此急切的非求那藥不可。原先沒有那藥,不是也好好的麼?”
“方纔我故意劃傷了自己的手,若沈先生當真沒有那藥,恐怕幾個時辰之後,我的血便會流乾。”武櫻緩步向前走着,面色略有黯然。
“師弟……”雲中天一臉的心疼,望着武櫻的目光令對方心頭一暖。
武櫻壓下心頭的黯然,道:“我既是師父的徒兒,往後便要隨着師父一世,不管是接任麒衛,還是有別的路可走,我都沒有別的選擇。”
微微嘆了口氣之後,武櫻又道:“可是我這副身體,稍一不慎便會丟了性命。我倒是不怕死,可是師父不會允許我冒險,如此我與一個廢人有何區別?”
雲中天面色比武櫻還差,眉頭都擰到一塊了,道:“所以你便求了那藥,想着免去師父的後顧之憂。”
“嗯。還剩二十九粒,可以保我受二十九次傷而不至於丟了性命。”武櫻笑道。
“師弟。”雲中天停住腳步,一把拉住武櫻,又道:“我……與師父自會護你周全,那藥你還是不要輕易服食。沈先生既是那般不願給你,想必那藥對身子的傷害極大。”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武櫻道。
兩人一路行至宮門口,雲中天忍不住問道:“你背了這麼大個包袱,也不說做什麼,我還道你要出遠門呢。”
武櫻聞言停了下來,從懷裡取出兩個瓷瓶,將其中一個的藥丸倒了一半到另一個瓶中。
“你這是要做什麼?”雲中天問道。
“將這個給師父,告訴他我先行一步去南塘等他。”武櫻拿了其中一個瓷瓶遞給雲中天。
“你要去南塘?而且還要自己去?”雲中天緊張的問道。
“師哥,我主意已定,南塘之行,我非去不可。”武櫻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雲中天心中不由一滯,心道,眼前這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令他神魂顛倒的櫻兒了,不過這樣倔強偏執的武櫻絲毫不比那個柔弱的武櫻遜色,反倒更添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你剛剛失了好些血,前幾天……還受了傷,路上沒個人照應怎麼行呢?”雲中天不由着急道。
“我服了沈先生那藥,早已好全了。再說,我又不急着趕路,想必路上也不會太勞累,應是無礙,你放心便是。”武櫻道。
“好吧。”雲中天心中自有萬般不捨和不願,可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眼前這個人。
雲中天接過對方手中的瓷瓶,又從懷裡取出錢袋整個塞給對方道:“自己出門帶點銀子。”
“謝謝師哥。”武櫻也不推脫,接過錢袋。
“去南塘可走水路,若是走旱路,興許能和師父遇上,彼此有個照應,他向來都走旱路。”雲中天絮絮叨叨的,頗似個大家長一般。
“知道了,師哥。”武櫻微笑應着。
“辦完了事情,就趕緊回來。”雲中天又道。
“我此去無事可辦,待師父的事情辦完,自然會隨師父回來的。師哥,放心吧。”武櫻道。
雲中天嘆了口氣,很想抱一抱對方,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望着對方向着宮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路的盡頭,他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
明明第一眼就將對方裝進了心裡,可偏偏對方心裡好似從未裝下過自己。是不是終其一生,自己都只能這樣遠遠的看着對方,看着對方從近在咫尺,到遠隔天涯。
武櫻選了水路,雖然他心底深處還是希望走旱路能遇上玄麒,兩人同行。不過,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爲他此番南塘之行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在。
不過究竟是跟玄麒賭氣還是跟自己賭氣,他心裡也理不清頭緒。
雲中天悶悶不樂的回了凝和殿,跑去尋玄麒卻發現對方早已啓程了,只得暫時將武櫻留的藥收了起來。
武櫻坐上船行了不到一天便後悔不已,倒不是因爲船上嘈雜的各色人等,而是因爲他意識到自己一時衝動做的決定,會讓自己在接下來漫長的旅途中都不會有和玄麒相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