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櫻一路騎馬疾馳到了城南的郊外,沿着那短箋中描述的那般,由官道換了小道,果然遠遠便望見路邊有一個小亭子。想來是建了平時供路人歇腳之用,只是如今寒冬大雪的,自是無人會來此地。
武櫻縱馬疾馳,不過片刻便靠近了那亭子,此時卻見有一人立於其中,只是方纔離得稍遠,那人又身穿雪白的狐裘,是以並沒有注意到對方。
武櫻將馬栓到附近的樹上,卻不由有些納悶,路上卻有那人的馬蹄印,如今卻不見那人的馬。不過現今,他也無心理會這許多事,忙收拾心情走近那人。
“武公子,別來無恙。”那人待武櫻走近時回頭道。
“解藥呢?”武櫻也不與對方寒暄,直奔主題道。
“武公子總是這般不近人情麼?連好好說個話也這麼難。”那人面帶嗔怪的道。
武櫻冷哼一聲道:“我師父的命捏在你的手裡,如今便是你叫我如何,我也不會不從,又何必擺出這幅樣子。”
那人聞言嘴角一揚,擡起手,卻見手中捏着一粒小小的藥丸,道:“這是另一枚腐心散,你若服了它,我便給你解藥,救你師父的命。”
武櫻聞言想也不想便接過那藥丸吞了下去,那人見狀有些吃驚,意味深長的望着武櫻,道:“你倒是乾脆,竟不怕我毒死了你,又不給你解藥?”
“如此倒好,我與他一起死了便是。”武櫻淡淡的道。
那人聞言,面上不由一黯,悠悠嘆了口氣,轉而又掛上了笑容道:“我竟沒發覺,你是這般有意思之人。”
“我與你無甚廢話好說,腐心散我已經服了,解藥呢?”武櫻冷冷的道。
“你生得這般俊俏,怎麼脾氣如此冷淡,倒是可惜了這副好皮相。”那人說着竟似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
武櫻剛欲說什麼,卻覺心口一痛,忙捂住胸口,疼得險些背過氣去。
“藥生效了,無妨,片刻功夫便過去了。”那人道。武櫻擰着眉頭,過了片刻果然發覺那股疼痛減輕了許多,卻並沒有更不適的感覺,反而覺得渾身鬆快不少。
“解藥呢,你不會食言吧。”武櫻道,他雖然口上說着與玄麒一道死了也無妨,可縱有一線生機,他也盼着能讓對方活下去。
“我雖然經常口是心非,不過此番倒是真沒誑你。解藥已經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那人道。
武櫻不解,剛欲追問,卻見對方眉頭緊皺,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出來。武櫻下意識的伸手一撈,那人便倒在了他的懷裡。
“韓荻...”
“哈哈...腐心散果真厲害的緊。”韓荻靠在武櫻懷裡,有氣無力的道。
“你也服了腐心散?”武櫻不解的道。
韓荻又吐出一口血,道:“那日...在營中,我帶了酒去尋你...當日我們喝的酒中,加了腐心散...”
武櫻聞言不由驚訝不已。兩日前韓荻帶了酒去找武櫻。
武櫻一早便知這韓荻是厲王派去章煜身邊的人,此人名義上是章煜的軍師,軍中的將士都稱他爲韓先生,雖然沒有武藝,又年紀輕輕,但因着章煜看中他,是以他在軍中他頗有威望。
武櫻當時不願理會對方,但對方既是倒了酒先喝了,他不欲與對方糾纏,便端了杯子喝了,不想其中竟加了腐心散。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韓荻竟與他一道喝了有腐心散的毒酒。
“你爲何要如此?”武櫻問道。
“我不甘心...便與自己打了個賭。”韓荻忍着毒發的痛苦,繼續道:“那腐心散只有一粒解藥,我騙你說是□□...若你服了,那你的毒便解了,若你不捨得爲你師父送命,不願服,那我便賭贏了,自然此刻毒發的便是你。”韓荻說着,一臉願賭服輸的表情。
武櫻一臉驚訝,想到方纔自己心口的劇痛,竟是解藥發揮了藥效所致。
“解藥只有一粒,那我師父怎麼辦?”武櫻有些歇斯底里的道。
“哈哈...”韓荻大笑了兩聲,又吐出了些血,有些有氣無力的道:“我輸了...我從來也沒贏過...沒贏過...”說着便漸漸沒了聲息,眼睛尚未來得及合上,似是望着遠處的雪,又似是望着遠處的山。
武櫻心中又氣又惱,可對方既已死了,他也別無他法,擡手替對方合上眼睛,然後放下對方的屍體便牽了馬打算起身回城。
可猶豫了半晌,終究是不忍心將韓荻的屍體丟在這荒郊野外,所以又折回來將其拖上馬背,然後才急急的向城中奔去。
到了城門口,正遇到何倚與何伍兩兄弟率衆盤查出城和入城的人。方纔他出城之際尚未見這些人,想必是才接到命令來此。何倚遠遠的望見武櫻騎馬而來,便先繞開人羣迎了上來。
武櫻並沒有下馬,而是將馬背上的韓荻拋給何倚。對方下意識的接住韓荻的屍體,待看清那人卻是韓荻,不由一愣。
那廂何伍早已是命人讓了道,放武櫻進了城。
何倚一邊命人將韓荻的屍體拖走,一邊衝着武櫻的背影道:“武公子,參將在到處找你呢?你不隨我等回大營麼?”卻見武櫻頭也不回,早已策馬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武櫻一路趕到緣溪醫館,連馬都沒來得及栓,扔在門口便疾步穿過大堂向後院奔去。正伏在案上寫方子的沈寂溪,見狀擱下筆便追了上去。
武櫻一路奔到先前玄麒住的那屋,推開門卻見牀上空空如也,不由一愣,心漸漸的往下沉去,只覺胸口被悶棍擊了一般,有些喘不上氣。
“他走了。”沈寂溪終於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的道。
武櫻立在原地,仿若未聞一般,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被掏空了。
“傍晚之前他會回來,你再此等着便罷,切勿亂跑...”沈寂溪話未說完,便被武櫻一把攥住肩膀,不由一驚,呆呆的望着對方。
“你說...他...他沒有走...”
武櫻面上乍驚乍喜的樣子,讓沈寂溪望得眉頭一皺,有些不悅的擺脫對方的手,揉了揉肩膀,嘴上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什麼。
武櫻也不理會他的抱怨,轉身便向外奔去,道:“我去找他。”路過沈寂溪旁邊時,還將對方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你知道他在哪兒麼?”沈寂溪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望着對方的背影,碎碎念道。
話剛說完,便見武櫻又折了回來。此時對方面上已經稍稍恢復了一些平靜,不似方纔那般興奮異常。
“別問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沈寂溪一臉無辜的道。武櫻聞言,面色稍赧,不禁爲自己方纔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
“我便在此等着師父吧。”武櫻道。
沈寂溪聞言也不欲再說什麼,剛欲向前院行去,武櫻又問道:“我師父的毒,可是先生解的?”
“不是。”沈寂溪有些不悅的道。
“那他的毒還未解?”武櫻聞言又有些着急,上前拉住對方道。
“解了...”沈寂溪有些支支吾吾,面上似是不悅又似是有些心虛。武櫻見狀剛安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來,道:“他究竟如何?毒是解了還是沒解?”
沈寂溪聞言,乾脆擺脫對方,轉身回了屋,一屁股坐到矮榻上,倒了一碗水。也不顧那水早已涼透了,仰頭便喝了個乾淨。
武櫻見狀又要開口,沈寂溪有些沒好氣的道:“都說了人沒事,你還問。”
說罷見武櫻一臉猶疑的望着他,表情似是比他還要無辜,不由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不妨告訴你。你師父根本就沒中毒...”說着又搖頭否認自己道:“不是沒中毒,是中了沒有解藥的毒。”
“那究竟是能解還是不能解。”武櫻又有些氣急道。
“不是不能解,是無需解。”沈寂溪道。當下又將武櫻離開後所發生的事一一講於對方。
原來玄麒所中之毒,是一種性烈卻對性命無害的藥,名曰雪無痕。此藥服了之後,七日之內會逐漸氣力盡失,便似毒入心肺一般,還會咳血昏睡。但七日期滿,藥效便會盡失,服藥之人也會漸漸恢復氣力,便似睡過了一覺一般,對身體絲毫不會有其他的影響。因此,此藥名雪無痕。
沈寂溪一早就發現玄麒所中之毒有蹊蹺,卻一直不得要領,直到玄麒體內藥效褪盡之時,他才察覺對方所中之毒是雪無痕。
不過,他對自己的解毒之術,頗爲自負,如今竟被那雪無痕難倒了,不由有些氣悶,只覺此番是大大的失了面子。
武櫻自是無心理會沈寂溪的一番心思,他想到了韓荻,這藥多半是韓荻下的。
韓荻給玄麒服了雪無痕,卻給自己和武櫻服了腐心散。若武櫻今日置玄麒於不顧,不去赴約;亦或武櫻去赴約,卻不肯服下那粒說是腐心散實則是解藥的藥丸,那今日武櫻便會毒發身死。
這韓荻不經意間,竟有這許多算計,可見此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也當真是凌厲至極。只是,章煜身邊若當真有此等玲瓏心竅之人,又怎會如此一敗塗地?除非...
難道韓荻與章煜竟是並不同心?可韓荻是厲王派來的人,章煜一敗,厲王少說也算是折了半壁江山,這韓荻與厲王難道也非同心?
韓荻臨死前,說,他輸了,他從來也沒贏過。他輸的是什麼,想贏的又是什麼?
武櫻想着便覺心中生出了萬千疑問,可此時韓荻已死,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去詢問對方,恐怕這些疑問一時之間是解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