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夜露深重的天寒時節,縱使是繁華的中都,入夜後不久便也漸漸陷入了寂靜。在夜色的包裹下,兩個矯捷的黑影自皇宮而出,一路向南城奔襲,不多久便在魯府的房上停了下來。
“師父,我們不再靠近一些麼?”黑影中較爲瘦削的一個壓低聲音問向旁邊之人。
“耐心一些。”說話之人正是玄麒。他趴低身形伏在瓦上,目光一絲不苟的盯着不遠處亮着燈的房間。
他旁邊的人自然是武櫻無疑。此時他伏在玄麒身側,也是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雖然仍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但或是相處日久的緣故,眉目間的老練頗似玄麒。
片刻之後之見那亮着燈的屋子突然暗了下去,但弱細細看去會發現那並不是熄了燈的緣故,而是燈被移了位置,燈光似是被什麼事物擋住了,是以乍一看去極爲昏暗似是熄滅了一般。
武櫻轉臉望了玄麒一眼,對方點了點頭,然後武櫻施展雁落平沙輕輕一躍便穩穩的落到了那房屋的頂上。玄麒仍舊伏在原處目光如炬,半晌後確定四周沒有異動才躍到武櫻的身側。
兩人屏息將耳朵貼近房頂,房內依稀的談話之聲便悉數傳來。
“...大人何須如此顧慮良多?眼看這時機成熟,若不把握住,往後可當真是要把那位給得罪了。”一個較爲沉穩的聲音道。
“當初在西北你予我便利,我還到當真是出於你我二人的情誼,不料卻是那位在背後籌謀。早知如此...”這人一聲嘆息,似是極爲懊悔。
“若沒有西北之功,大人今日在朝堂之上也不至於如此風生水起,飲水思源,還望大人莫要再猶疑不決。中都這是非之地,在下不宜久待,還望大人早做決斷纔是。”那沉穩的聲音又道。
“...當初你也是這般勸說武帥的吧。”那人沉吟半晌,卻將話鋒一轉,全然沒有了方纔的猶豫不決,聲音也添上了幾分凌厲。
房上的武櫻呼吸一滯,玄麒察覺對方有異,忙擡起一支手按在對方的後背上,防止對方做出什麼舉動暴露了行蹤。
那原本沉穩的聲音,略帶驚訝又夾雜着憤怒道:“魯大人,你這是何意?”
“哼,時至今日我若對你們的算盤還懵然不知,也枉我在朝沉浮這十數年了。”那人此刻盡數收起了先前的親和,換上了一副精於算計的面孔。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和那位翻臉?”
“方敬言,當初武帥是如何被株了九族,想必你不會忘了吧。”那人道。
“魯大人,別怪在下沒提醒你,若非武家失勢,如今怎會有你的立足之地。”說話之人正是方敬言,他強壓下自己心頭的怒意,又道:“況且,武堂之失是被人栽贓陷害,與那位籌謀之事無關。”
“你真當皇上是個擺設麼?恐怕那位的野心,早已被皇上盡數掌握了也未可說。”魯恆不欲再與對方虛與委蛇,乾脆將話說開了。
“能一手遮天的登上帝位,咱們這位天子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只是此事他定然是不知的,否則怎會在除去了武堂之後,還能容我至今。”方敬言道。
“即便如此,此事依然是過於兇險,魯某可是拼上了身家性命做賭注。”魯恆道。
方敬言聞言心中不由一鬆,已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又恢復了溫和謙卑的語氣道:“大人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此番起事多半是要依仗大人的,那位心中自然有數,大人只管放心。”
魯恆依舊不依不饒的道:“別的魯某倒也看的輕,不過章煜素來是受那位看中的...事成之後...”
方敬言眉目間閃過一絲凌厲,隨即便盡數隱沒在他的溫言中:“大人且放心,章煜得器重是因其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可爲人謀事終究是差了太多,在朝中又無黨羽,自然是比不得大人的。”
“你倒是善解人意的緊。”魯恆終於收起了一身的凌厲,轉而又恢復了親切無害的嘴臉。
“能爲大人分憂,在下自然是樂意至極的。”方敬言輕笑細語間竟也絲毫沒了方纔的針鋒相對。
玄麒覆在武櫻背上的手稍微緊了緊,對方轉頭看他,兩人目光相對,略一點頭正準備起身離去,卻聽見屋內傳來杯盞落地之聲,不由又伏身貼上房頂。
“...大人,你這是...”只聽方敬言似驚似怒的聲音傳來。
“你不是明日便要啓程了麼...若過了今夜,我又到哪裡去尋你?”魯恆呼吸有些急促的道。
“大人...如此不妥...唔...”方敬言顯然有些推拒,卻被對方截住了話頭。
“這幾日...每每想到你藏在這房裡...便是上朝我也心有旁騖...不能...安心...”魯恆早已氣喘噓噓,卻還不忘一邊訴着衷情。
“大人...不可...”方敬言依然不放棄掙扎,推拒間又有杯盞破碎的聲音傳來。
“三年前...投懷送抱的可是你...如今倒要這般矜持...只怕由不得你...”魯恆言罷,只聽一陣聲響傳來,似是桌上的杯盞被人盡數掃落了。
武櫻只覺覆在自己後背的手微微一緊,面上瞬間一片緋紅,不由有些尷尬。此際卻聞方敬言痛苦的呻/吟之聲不斷自屋內傳來,他的臉不由更紅了幾分,呼吸也有些不穩了。
那魯恆畢竟是習武之人,若非此際正自沉浸在欲/望之中,只怕武櫻此時紊亂的氣息早已讓對方覺察到了。
兩人耳際只剩魯恆的喘息聲和方敬言破碎的□□,也無心再待下去。當下玄麒轉頭衝武櫻微微一點頭,兩人便提氣一躍而去。
此時中都早已陷入了黑暗和寂靜之中,不時有犬吠和瑟瑟的落葉聲傳來。玄麒和武櫻並肩行走在幽暗的街道上,兩人俱都一言不發,卻很有默契的步履緩慢。
“師父...”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都同時住口。
“你說。”停了片刻,玄麒悶聲道。
“他們...”武櫻想到方纔聽到的一幕,面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緋紅又覆了上來。玄麒心中也尷尬不已,不過他面上倒控制的極好,一眼望去波瀾不驚。
“方敬言...此人你應當見過吧。”玄麒故意避開話題,轉而開口問道。
“嗯。”武櫻想起三年前的某個午後,在父親書房看到的那人。彼時方敬言未至而立,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立在挺拔的武堂身畔更顯出一派溫潤之氣,縱使是武櫻一個小小少年看了也不由眼前一亮。
“此人頗得厲王青眼,行事素有手段,又懂得進退之道。這幾年雖是聲名在外,卻也並未到惹人眼的地步。”玄麒緩緩道:“不過他這樣一個小小的謀士,卻是輕易便將許多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武將,都玩弄於股掌之中。”玄麒言語之中似是頗爲惋惜,又夾雜着小小的讚許。
“難道他和父親...”武櫻念及方敬言和武堂相對而立的畫面,又想到方纔在房頂上偷聽到的一幕,不由心中便有些煩雜。
“不要妄自猜測。”玄麒語帶堅定,在武櫻聽來便覺安心不少,方纔的猜測也盡數消散了。
“師父,你心知方敬言與武家素有淵源,何故今夜要帶了我來。”武櫻雖然心中自有算計,但面對玄麒卻也不欲隱藏過多,因是便將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
“武家是武家,你是你。若你要接任麒衛,這些事早晚都要面對。”玄麒若無其事的道,彷彿此事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這倒讓鄭重的武櫻不由也產生了錯覺,好似自己千般算計都在這句話間破碎不堪。
是呀,若玄麒對他心存芥蒂,當初又怎會出手救他。在對方的眼裡,自己就是武櫻,是要接任麒衛的徒兒,並不是罪人武堂的兒子,也不是武家的倖存者。
“那...師父打算怎麼做?”武櫻對方敬言說不上是什麼樣的看法,武堂生前極爲看重方敬言,可也是因着這份看重,整個武家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此事還需請示陛下,無論是除是留,都少不了會有一連串的後果。”玄麒道。
武櫻聞言也不欲再問,兩人這般並肩行了一陣,不覺間便到了宮門口。玄麒尚有其他的事,便交代了武櫻先行回去。武櫻獨自到了盈順閣之時已近子時,他疲憊不堪,連燈也沒點,只借着月光草草的洗漱了一番,便除了衣衫準備上牀休息。
不料在他摸索着將衣衫搭到屏風之上時,卻被人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驚呼一聲,隨即便被一雙大手掩住了嘴。
他第一個念頭便想到抱住自己的人是玄麒,因背後那人身量與玄麒一般無二,可隨即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因此人的手掌不似對方那般寬厚,手上也沒有對方因慣使暗器而磨出的繭子。
“櫻兒,終於等到你回來了。”那人溫熱的氣息從背後盡數噴到武櫻的頸上,惹得武櫻不由一個顫慄,隨即便想要掙開對方的束縛,不料對方臂力遠在他之上,竟是將他死死抱住,掙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