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寂溪終於清醒了些許之時, 詹荀早已走遠了。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上面好似還有方纔那人的溫度。
沈寂溪恍惚間擡眼,於視線的盡頭卻只見燈火, 不見那人。他輕嘆一聲, 露出一絲笑意, 方纔心裡突然跳漏的一拍, 便隨着這抹笑意, 被他強行拋到了腦後。
就如他雖愛極了北江的白雪蒼茫,可他的身體始終適應不了這種氣候,他終究是要離開這裡。他心裡知道, 有些人,也是一樣, 不該動的念頭, 還是不動爲好。
勿以所思爲執, 勿以所欲爲念。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這般,畢竟當人陷入感情之中, 所有的理智和矜持輕易間便會脫離控制,不知所蹤。
夜已過半,玄麒依舊難以成眠,一牆之隔,是早已熟睡的武櫻, 哪怕對方如今安然無恙的睡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 他仍然不敢回想今日的險境。
以往他素來冷清果決, 從未有過後顧之憂, 也無人能讓他牽掛到生死。可自從他第一次在武府見到武櫻之後, 便屢次爲此人破例。
得聞武堂獲罪當日,他跪在凝和殿外一整夜, 才求得旨意,免了武櫻一死。本來以爲保住了對方的性命,便能心安,可在刑房內看到對方蒼白的面色和倔強的眼睛之時,他又一次動了惻隱之心。
自那以後,對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便註定要讓他牽念終身。
玄麒既是全無睡意,索性便和衣起身,來到了隔壁武櫻的房門外。他並沒有打算進去,只是抱臂倚在房門一側 ,面帶柔和的望着院子裡厚厚的積雪。
“師父...”武櫻的夢囈斷斷續續的傳來,玄麒猶豫了片刻,最終將門輕輕一推,輕手輕腳的向着牀邊走去。
屋內的光線極暗,不過慢慢的適應了黑暗之後,倒也能看清對方的輪廓。武櫻不知是做了噩夢還是手臂上的傷口疼,縱使在睡夢中也依然緊皺着眉頭,呼吸亦有些紊亂。
玄麒擡手輕輕撫上對方的額頭,也許是感應到了他的存在,不過片刻對方便鬆開眉頭,呼吸也漸漸平穩了。待對方終於睡熟,他便脫了靴子,小心翼翼的躺到了對方身邊。
不知是巧合還是以前養成的習慣,武櫻睡得極爲靠裡,外面剛好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牀雖然不大,卻足夠兩個人並排躺着。
玄麒側着身子,藉着微弱的光線,勉強能看清武櫻的側臉,這讓他不禁想到了初見對方時的光景。
當時,適逢方敬言四處走動爲厲王拉攏各方勢力,而武堂駐守西南多年,戍邊有功,軍事才能又過人,是以成了方敬言要拉攏之人的首選。
玄麒當時負責暗中監視方敬言,對方頻繁出入武府,是以他自然也少不了在武府來去,只是對方在明,他在暗。
有一回他趁夜潛入武堂的書房,尋找對方與方敬言的往來書信,正自小心翻找之際,卻聞屏風之後傳來了抽泣之聲。大驚失色之下,他不由懊惱自己一時心急,竟連房內有人都未曾發覺。
當時李離登基不久,厲王的羽翼尚豐,麒麟衛的身份是萬萬不能輕易暴漏的,是以情況危急之時,未免身份暴漏,他慣常用的手段便是斬草除根。
他手中捏緊玄衣扇,繞到屏風之後,剛欲出手,卻見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號的孩童,坐在榻上吸着鼻子小聲哭泣。他收起玄衣扇,走上前,輕輕擡手卡住對方的喉嚨剛欲使力,那孩童卻突然抱住他的胳膊,用帶着濃濃鼻音的童聲道了句:“爹爹……”
玄麒心中一滯,不禁有些愣怔,尚未加上力道的手不由更鬆了幾分。在他不知所措之際,那孩童突然放開他的手臂,一個轉身撲到了他的懷裡。
他下意識的想要推開懷裡的人,此時懷裡的那顆小腦袋卻輕輕往他的懷裡拱了兩下,直至找到舒服的姿勢才罷休。
想着自己的玄衣之上,此刻恐怕早已沾染了這孩童的鼻涕和眼淚,玄麒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這個大餘皇帝身邊的頂級暗衛,居然會有這麼一天。
就在玄麒不知所措之際,那孩童的呼吸卻漸漸平穩重新入睡了,想是對方方纔做噩夢驚醒了,迷迷糊糊之際再加上屋內太暗,於是將玄麒錯認成了自己的父親。
因爲玄麒並未伸手擁住對方,是以那孩童漸漸睡熟之後,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向着一側歪去,眼看便要摔到榻上了,玄麒終是沒忍住伸手輕輕一撈。對方睡夢中卻並不是沒有知覺,忙又伸出手臂環着玄麒的腰,腦袋又往對方懷裡拱了拱才罷休。
似是認命一般,玄麒心知自己此番恐怕是下不了殺手了,索性坐到榻上,任由對方這麼摟着。直到屋外傳來腳步聲,玄麒纔將對方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扒開,然後將對方放回榻上,提氣一躍,藏到了房樑之後。
失去依靠,那孩童似是有些委屈,模模糊糊的又叫了兩聲“爹爹”。此時書房的門已經被推開了,武堂急匆匆的幾步繞過屏風,見到牀上的孩童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氣。
武堂小心翼翼的俯身,將自己的外袍蓋在那孩童的身上,然後將對方打橫抱起。那孩童半夢半醒的又叫了一句“爹爹”。
“你孃親說你跑來書房尋我,見我不在你怎的不回去呢?”武堂的聲音包含着無限的寵溺和心疼。
“爹爹不在……櫻兒要在這裡等爹爹……”那孩童半夢半醒間擡手摟住武堂的脖子,然後迷迷糊糊的道。
武堂俯首將額頭頂在對方額上道:“往後可不許如此,睡在書房萬一着涼了,你孃親又該擔心了。” 那孩童嗯了一聲,似是沒有睡醒,不願說話。武堂見狀也不再言語,抱着那孩童便出了書房。
直至對方的腳步聲漸遠,玄麒才從房樑上跳下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臨走之前他又朝那矮榻上望了一眼。
因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是以這一眼便望見了矮榻之上的一枚珠子。那珠子通體雪白,用一根紅線拴着,拿到手裡隱隱往外透着涼意,想必是那孩童遺落在此的。
玄麒俯身欲將珠子放回榻上,猶豫了半晌,卻又鬼使神差的將珠子收到了衣袋裡。
“師父……”武櫻一個翻身,那隻受傷的手搭到了玄麒的身上,不過呼吸倒還沉穩,想必是夢囈,並未醒來。
因怕吵醒對方,玄麒一動也沒動,便任由對方這麼半抱着自己。但此刻兩人都是側躺,牀本身又小,是以兩人身體靠得極近,臉對着臉,呼吸都盡數噴到了彼此的面上和頸間。
玄麒側了側頭,避免讓自己始終直視着對方的面孔,不過片刻之後他便又將頭側了回去,然後輕輕的向前探了探頭,在對方的脣間輕輕點了一下。
武櫻似是睡得極沉,絲毫沒有反應。
玄麒見狀,略一猶豫,又向前微微一探,抵住了對方的雙脣。不過此番他並沒有及時結束這個吻,而是帶有試探性的,想要用舌尖撬開對方的牙關。
對方輕哼了一聲,似是在睡夢中感知到了這個吻。玄麒不得不放棄試探,依依不捨的離開對方的脣。
“師父……”武櫻呼吸一亂,突然醒了過來,卻在睜開眼睛之後望見了近在咫尺的玄麒,不由一愣,面上的表情極爲怪異。
玄麒亦是有些驚訝,沒想到對方突然醒了。
“師父……我……”武櫻呼吸有些凌亂,面色一紅,有些張口結舌。玄麒起初還有些不明所以,但覺對方表情帶着幾分懊惱和茫然,身體更是僵硬的厲害,心下便明白了幾分。
少年已經到了初通人事的年紀,對許多事都有了朦朧的好奇心。只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也是最容易羞愧和難以面對的年紀。
人生來最原始的渴望和需求,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羞恥的,可人類在長期的習俗和教育中,學會的就是逃避和壓抑,久而久之,爲原本順理成章的事情,硬是蒙上了一層見不得人的色彩。
感受到了玄麒的目光,武櫻不覺羞愧不已,忙翻了個身,背向對方,以免對方望見自己身體的異樣。玄麒伸出手臂,從背後環住武櫻,柔聲道:“這有何可害羞的,你如今已經成人了。”
武櫻被對方摟住後,身體一僵,道:“師父……求你……你讓我自個待一會兒吧。”
玄麒身體向前一傾,將頭抵在對方肩膀上,道:“我幫你吧。”
武櫻聞言大驚失色,忙道:“這……怎麼幫?”
“你還太小,沒有經歷過,這些事原本也該有人教你。”玄麒道:“每個人長大,都要經歷這些,沒什麼可羞愧的。”少年人火氣本就大,若是不發泄出來,容易憋壞。
……
武櫻尚沉浸在餘韻之中。不過初經此事的他,很快身體的歡/愉便被內心的羞愧所取代了。可偏偏對方火熱的胸膛還包裹着他的後背,他連翻個身回頭望對方的勇氣都沒有,只想着找個地縫鑽進去纔好。
玄麒也不知是猜到了對方的心思,還是出於其他的原因,只匆匆道了句:“你好好睡一覺,離天亮還早。”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待門被打開又從外面合上,武櫻纔回過神來。他起身望着空空如也的牀畔,臉頰又浮起一絲紅暈。
第二天一早,武櫻早早的起了牀卻不願出門,他一直在屋裡踱來踱去,直到沈寂溪來敲門,他才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偷偷瞄了一眼門外,沒見到那人的身影,不由有些慶幸,同時卻也有一些失落。
“你師父去了大營,託我告訴你,不必去尋他,過午他便會回來。”沈寂溪道。
武櫻聞言點了點頭,一臉患得患失的表情。
沈寂溪心事重重的幫武櫻的傷口換了藥,然後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在武櫻房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糾結不已。武櫻終於沒有忍住,問道:“沈先生若是有話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