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的坦率有些可愛,初夏微微一笑,拈起那杯酒,湊到脣邊輕抿一口。
仲文回頭極度吃驚地看着她。
她舌尖還帶着薄荷淡淡清亮的味道,青檸微帶點酸,又帶着苦澀的味道,涌入喉間,夾雜着酒精的氣息,竟然讓人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又抿了一口,這回嚐出來了,在酒液嚥下到喉間之後,舌尖才嚐到了微微的甜,甜味漸濃,卻並不膩人,結合着那點酸,那點涼,那點甜,百味雜陳的,竟然在這杯酒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初夏吃驚地放下了酒杯。她原本以爲,遲墨只是一個會泡妞會享受的富二代,但他調的這杯酒,卻真的讓她嚐出了自己的心情。
難道她還在渴望着苦盡甘來嗎?還是說,擺脫了過去的她,終於得到了救贖?
“難喝?”遲墨追問道。
“不。”初夏眼神溫柔,“很好。真的很好。我想,這杯酒,可能會大賣呢。你不用以我的名義捐,用你的名義去捐給孤兒院吧。我替那些孩子謝謝你。”
她按住了胸口,微微地一鞠躬。
遲墨上前一步,仲文已經擋在了兩人的身前。
他低聲問她:“回去吧?”
初夏脣瓣微動,她看了遲墨一眼,後者的表情可憐兮兮的,她只能道:“遲墨,我有點暈船,不是很舒服,我能先回去嗎?”
遲墨想說自己送她回去,仲文已經環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身邊一帶。他的手落了空,只能摸了摸鼻子:“好吧。改天我再帶你上船玩。”
遊艇剛剛啓程不久便緩緩靠了岸,仲文扶住初夏的腰肢,引領着她慢慢下了船,走到了自己停泊的車子邊上。
“對不起。”仲文忽然道歉。
她沒有看他,只看着一望無際的海邊,怔怔地出着神:“爲什麼道歉?”
仲文坦然道:“我知道,本來我應該給你交其他朋友的自由,但是抱歉,初夏,在明知道對方對你用心不純的時候,我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理。”他轉頭看她,內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他知道現在絕不是最佳的時機,可是他比雨兒更渴望她能快些回到他的懷抱裡來,於是,他微微探出舌尖潤了下脣,才伸手入懷,準備掏出那枚連夜趕製出來的戒指。
她嘆了口氣,忽然語氣也放柔了許多:“仲文,很累。”
這四個字一出,仲文錯愕了,掏戒指的動作也停頓住了。她沒有看向他,依舊是平視着泛起微微波瀾的海面,眼神也變得漸漸憂傷:“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你和雨兒都希望我回去,對不對?”
她沒有給他回答的時間,徑直自己接了下去:“你們都希望我念着舊情回去,可仲文,你並不知道,回去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她按住了自己的眼角,仲文依舊可以看見她溼潤的眼眶。
“我的每一天,都過得很痛苦。”她的聲音破碎,“我的前半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你的心裡有我,有雨兒,還有她。我有什麼資本跟你過往的女人爭奪你?更何況,她也已經是一個死人。她和我之間,你從來都是懷疑我,相信她……”
她深吸了口氣,把眼淚也給吸了回去:“每個人都是往前看的,都希望自己能夠站在光明之中的,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只覺得人生一片昏暗,充滿了絕望。我不知道哪裡是盡頭,不知道什麼是幸福,更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我已經走了出來,原諒我,真的不願意走回去。”
她打開了車門,緩緩走了出去:“帶着雨兒離開吧。留在那裡,對雨兒的病情沒有幫助的。把你對我不多的一點複雜的感情,也帶走吧。如果你真的憐惜過我一星半點,讓我自由吧,讓我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吧,好嗎?”
仲文看着她站在車外的背影,右手緩緩從懷裡抽了回來,他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難道,多一次的嘗試,你都不願意了嗎?”
那人背對着他,緩緩的,卻又極其堅定地搖了搖頭。
“心只有一顆,可是爲了你,它徹底打碎了,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了。”她昂高了頭,感受着從天際飄落的雨絲,閉上眼睛也能明白那種溫柔。他給她的,永遠是那麼一點點茶餘飯後的殘渣溫情,就像他給她的孩子辦了滿月宴,口口聲聲說,會把孩子視若已出,他卻從來不願意相信,這是他親生的孩子。
因爲他只要相信了,甚至只要驗證了,那就說明,雨兒並非是他親生的孩子,更說明,上官臨雪從頭到尾都在欺騙着他。他捨不得懷疑雨兒母女,所以她就成了代罪羊。孰輕孰重,已經分得非常清楚了。
就算是這樣千方百計地要她回去,屬於愛情的成分又有多少呢?無非更多的是爲了他的女兒着想罷了。
現在的初夏,早已經厭倦了那樣沒有原則的犧牲,她不是白蓮花,更沒有成全任何人的義務。
當斷不斷,必成後患。
於是,她轉身:“約個時間吧,我們律師樓見。離婚是我提出的,贍養費我半分不要你的,我只要自由。”
甲板上匆匆趕來一個人,他站定在了初夏的面前,脣瓣微動,緩緩地才邁動步子走向她。
“下雨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替她擋在頭上。
初夏微微一笑:“遲墨,送我回去,好嗎?”
遲墨眼睛一亮:“好。我以爲,你再不理我了呢。”
初夏走在前方,遲墨亦步亦趨的,顧不上自己淋着雨,一心只替她擋着:“你纔剛出月子,小心別感冒了,回頭還照顧孩子呢……”
仲文的車門未關,車燈還閃爍着,可是副駕駛座卻是空着的了。
他全身冷透,本來該去追,該去霸道地把她揪回來的,身子卻像結了冰一樣,動也動不了半分了。
她終究還是選擇放手了……
原來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他帶給她的,竟然只有那樣濃濃窒息的痛苦感覺
……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雙手握在了方向盤上,用力地渾身發抖着,他的腦袋,就靠在手臂上,有什麼,一顆一顆地,重重砸到方向盤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如果過去的我,讓你那麼痛苦,那麼換一種方式去愛你,會不會讓你感覺更好一些……
對不起,初夏,原諒他,已經學不會放棄了……
初夏坐進遲墨的車裡,忽然就淚如雨下。
看着她啜泣的模樣,他只是抽出紙巾,一張一張地遞給她。
“謝謝你,不用理我。麻煩你送我回去,今天……”初夏的聲音破碎,眼淚怎麼都停不住。那是自己愛了20年的男人啊,分離的時候,就跟在她心頭狠狠剮下一刀那樣的疼痛……
“我怎麼可能不理你?”看着她哭泣的模樣,遲墨的心隱約作痛着。他本能地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在她被安仲文帶着離開的時候,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從心臟處攀升而起的一股疼痛,還有恐慌。
他在害怕,害怕以後她再也不理他了,他慌不擇路地追了下來,在她還願意讓他送她回家時,他的心陡然雀躍了起來。
三十年了,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想,他是對這個女人動真心了……明明是那麼脆弱的生命,卻又那樣楚楚惹他憐惜,完了,完了……
此時此刻看着她,他萬般撩妹的技能都用不上,只能笨拙地替她擦拭着眼角:“他讓你生氣了是不是?沒關係,你打我泄憤好不好?不要哭壞自己了,我會心疼你的。”
初夏別過了頭,看着車窗內自己紅腫得跟核桃一樣的眼睛:“對不起,遲墨,我想你可能誤會我了。我是一個沒有能力再去愛的人了。雖然你條件那麼好,可我的心死了,你對着我,就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他苦笑了一聲。這丫頭,就是不按理出牌。既然他條件那麼好,她就算當他是個備胎也好啊,這麼直截了當地想讓他死心,有那麼容易嗎?
“我多的,就是時間。”他溫柔地替她繫上安全帶,“陪你哭,陪你傻,陪你做任何你願意讓我陪的事。”他的眼神深邃,“林初夏,今天我才知道,遇到你,我真的是完了。”
初夏的眼睛瞪圓了,他只是一笑,天知道,他多想在她粉嘟嘟的小嘴上親一下啊。可他更怕把她給惹生氣了,他只能轉過身去,借發動車子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渴望。
遲墨把初夏依舊送回了公寓樓下,想借此送她上去,初夏搖了搖頭表示拒絕了。
樓上臨時的保姆替初夏照看着孩子,初夏心掛着如初,來不及和遲墨寒暄,就衝進了電梯裡。
樓下本來有二十來個孩子在玩鬧的,現在也都看不見了,是不是在樓上呢?
於是,出電梯門的時候,初夏還刻意放輕了腳步,樓道里卻只剩下她一人空寂的腳步聲。
仲文家的大門還敞着,裡面卻半分聲響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