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了無數次與哥哥相見的情形,但眼前所見的,卻不是哥哥,而是俞代語,他依然是那樣的風華萬千、引人注目,只是雙眉間一點黑色卻更是引人注目,在他那蒼白的臉上,更爲蒼白的,是他的脣。
蘭漪心下一驚,趕緊上前來半跪到牀前,問道:“代語,你怎麼啦?你、你怎麼會這樣?是中毒了麼?”
俞代語坐在牀上,倚着小五給他遞的靠枕,有些虛弱,說話的聲音也極清極淡,“蘭漪,你來啦。”手無力地朝着蘭漪伸了過去,蘭漪趕緊接住,他的手也是蒼白,能看得清上面淡青的筋絡,而且,很涼很涼,蘭漪的心頓時往下一沉,“代語,你這是怎麼啦?你快告訴我呀。”
“是我,是我害的他。”從屋外走進一個男妝打扮的女子說道,臉上的表情甚是痛苦,蘭漪恍然,原來這位就是唐九。
“你、你害得公子這樣,你還有臉來。”小五在一旁很不高興地說道。
那唐九走近前來,拉住代語的手道:“仙人,你放心,我一定救你。”
俞代語略蹙了蹙眉道:“唐姑娘,不必費心了,我不怪你就是,不過,你走吧,你在這裡,就連小五也不高興呢。”
小五連忙道:“就是,你簡直就是個害人精,不是你,公子活得好好的,不知道多開心,你要是內疚也滾得遠遠地去內疚去,不要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蘭漪不知原委,只是覺得唐九的傷心似乎是發自內心,小五的厭憎也是確有其事,而代語的冷淡則是自然而然,於是只靜靜地站在一邊沒有做聲。
“你們都下去,我有話要跟蘭漪說。”俞代語說道。
“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唐九說道,轉身便出了屋門。
小五和夜也都退了下去,茂兒卻依着蘭漪不肯走,蘭漪於是拉過茂兒說道:“快,這是俞叔叔,快叫人。”
“俞叔叔好。”茂兒脆生生地叫道。
俞代語有心想摸一摸他的頭,無奈手卻無法使出力來,只望着他笑了笑點點頭道:“這是蕭兄的兒子吧?長得真像啊。”
“嗯”,蘭漪點了點頭,不知怎地,眼中忽然泛出了淚花,“代語,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
俞代語微微笑了笑道:“這些年來,唐九一直纏住我,我不敢回大皇子府,也不敢去找你們,因爲唐九這人脾氣古怪,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對人下毒,所以我只有一路避着她,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只往深山老林裡面走,只是卻不想,一年前竟遇到了醉蝶和蕭兄。”
蘭漪猛地一驚,擡頭望向俞代語,俞代語於是接着道:“夜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京都裡面發生的事情,而碰到了醉蝶,我才知道,原來那日蕭兄失去生命徵兆,寧不歸將他埋在城郊,醉蝶竟然去挖墳偷屍,想要與蕭兄合葬,卻無意中發現蕭兄的胸口還有一塊是熱的,於是四處遍尋良藥爲蕭兄續命,我遇到他們那日,是醉蝶放棄救治蕭兄的希望,正打算與他共死。”
蘭漪的心猛地一跳,趕緊追問道:“那後來呢?”
“蕭兄在寒洞裡,還沒有醒過來。”俞代語說到這裡,不由得咳嗽了起來,用過一方帕子捂住,一會兒功夫竟有血跡隱隱滲出。
蘭漪上前來輕拍着俞代語的背,說道:“代語,是你救好的哥哥麼?謝謝你代語,可是,可是你爲什麼會這樣?你這樣,叫我心中如何能安?”
蕭莫喘了喘氣,搖頭說道:“無妨的,蘭漪,你可會怪我讓夜帶你回來麼?一方面,蕭莫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但總得讓你見一見,另一方面,也是我的私心,我大約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想在臨死前再看看你。”
蘭漪頓時淚如雨下,“我不怪你的,代語,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的,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謝謝你救我,謝謝你讓夜守護着我,還有,謝謝你救了哥哥,其實我本來就打算離開福王府的,只是因爲有茂兒在,我一時半會竟沒有這個機會,好在這次有夜的幫忙,代語,你、你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你自己?”
“都說‘能醫不自醫’的,蘭漪。”俞代語仍在微笑着,一隻手費力地擡起,伸到蘭漪的眼角想替他拭去眼角的淚,卻有些力不從心,手隨即無力地垂下,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蘭漪伸手用袖角擦去眼淚,笑說道:“代語,我還記得,當初我也在你面前流過淚,你還勸過我的,你說你不會安慰人,卻跟我講了那個‘弱水三千,只取一瓤’的故事。”
俞代語的眸子裡閃現出一些光彩來,不禁也回想起往事來,說道:“是啊,你不知道那時候,小五背了你回來,你渾身都是血,內腑也受了重傷,我還沒說救不救呢,小五卻已經哭天嚎地了起來,說你可憐,讓我救你,蘭漪,你知道麼,我很慶幸,我救了你,可是同時,我又很恨自己,讓你受了這許多的苦。”
“不,代語,我不覺得我受了苦,俗話說‘鳳凰涅磐’,代語,若不是我那次死裡逃生,我或許一輩子都生活在仇恨之中,永遠得不到快樂,我若不是被你救下,我又怎能知道哥哥的一片真情,我又怎會有茂兒?”蘭漪說道。
“可是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捲入那皇族類的風暴中去,這些年畢竟我是讓你受苦了。”俞代語由衷地感嘆道。
“不,不會。”蘭漪笑着搖了搖頭,看着他衰弱的表情,心下不由得一陣陣難過,卻不願意在他的面前表露出來,他是那樣要強、那樣高潔的一個人,又怎會需要別人憐憫的目光?
“我的身份,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以前是我自私了,不肯告訴你,而且還拿着救你一命來要挾你,讓你去保護大皇子,其實說起來,你所保護的大皇子,我應該叫他一聲大皇兄纔對。”俞代語說道。
蘭漪驀地一愣,大皇兄,如果俞代語稱呼朱常洛爲大皇兄,那麼俞代語的真實身份豈不是皇子?
看到蘭漪的眼中的詫異,俞代語於是說道:“我娘姓俞,我隨了我孃的姓。”
蘭漪點了點頭,又聽俞代主說道:“我娘原來也是太后宮中的侍女,容貌極是清麗,與現在的王皇貴妃王彩兒是好友,當今皇上偶然間臨幸了王彩兒,以致於她後來身懷有孕,且那時皇家並無子嗣,於是由太后做主將她封妃,只是太后卻不知,皇上後來又臨幸了我娘,當我娘懷了我時,卻不慎被其他宮裡的娘娘得知,於是遭到迫害,想我娘那時不過是一個職位卑微的宮女,如何能逃得大難?”說到這裡,俞代語的臉上現出傷痛與無奈的苦笑來。
蘭漪知他心中定然難過,拿手輕拍他的手背,撫慰着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