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天氣越發炎熱了,從扶風那裡得了消息,虞城被刺傷本無大礙,只是因那劍上淬了毒,這才十分危險,但是好歹挺過來了,加上虞應派去的御醫帶去了大量上等的藥,已無性命之憂,媚兒好歹是鬆了一口氣。
她在宮中雖說不算無憂無慮,但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她又時常去朱玉臺坐坐,日子倒也過得清閒,只是仍有一事梗在心中,揮之不去,所以日子也是過得愁雲慘淡。
近日,皇上倒是每日都來見她,只是從不留宿,他知道她仍對他心有芥蒂,仍不願敞開心扉對他。
這一日,顧美人又邀西鑰媚兒去朱玉臺陪她散散步,朱玉臺建在水澤之上,十分清新涼爽,媚兒也就陪着她一道散步,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媚兒覺得顧美人脾性十分溫和,待人更是關懷備至,與她十分投緣。
兩人看着塘中赤紅的錦鯉,顧美人身旁的涼夕也緊隨其後,卻聽見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兩位妹妹好興致啊!”一看一個身穿粉紅長裙的女子迎面走來。
媚兒最先反應過來,馬上躬身行禮:“參見淑妃娘娘!”
淑妃一臉桀驁的樣子說:“怎麼顧妹妹連禮數都忘了?”
媚兒一臉不可置信,辯駁道:“顧姐姐身子重了,請淑妃娘娘免了她的禮吧!”
淑妃冷笑一聲:“哼,這裡還輪不到你來替人求情。”
顧美人仍面無懼色,但已恭敬行禮:“參見淑妃娘娘!”
“姐姐!”媚兒一看急了。
“好了妹妹,你先進屋去,我跟淑妃娘娘有幾句話說。”
媚兒擔憂淑妃爲難顧美人,便讓一旁的涼夕遠遠地瞧着她們,免得出了什麼事。
媚兒朝着長廊盡頭走去,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總有種不祥的感覺,剛要跨進屋,只聽見涼夕大喊道:“顧美人落水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媚兒聽見這喊聲,一時慌了,但仍存了幾分理智,她慌忙跑到剛纔顧美人和淑妃所站的位置,只見淑妃一臉花容失色的模樣,她馬上抓住淑妃的手問道:“你剛纔對顧姐姐做了什麼?”
淑妃完全語無倫次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沒有推她,我真的沒有推她,輕輕一碰,一定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說着就要倉皇逃跑,媚兒看朱玉臺外的侍衛已經來了,就對她喊道:“抓住她!”
其中一個侍衛跳入荷塘去救顧美人,顧美人此時嗆了水,媚兒叫涼夕趕緊去找御醫,救人的侍衛將顧美人平置在地上,因她肚子裡有孩子,也沒法壓着腹部讓嗆下去的水出來,媚兒大驚道:“顧姐姐,醒醒啊!醒醒!”
過來一會兒,顧美人才將嗆的水吐出來,滿眼淚花地望着媚兒,然後就哭了:“妹妹!”
媚兒抱着顧妍,安慰道:“沒事了,姐姐!”她轉身讓那些侍衛將顧美人攙回殿中,給顧美人換了身乾爽的衣服。
等了好半天,御醫才匆匆趕來,媚兒一見那御醫現在纔來,大怒道:“怎麼現在纔來?若是等你趕來,人都死了!”顧妍拉着她的手道:“姐姐這不是好好的嗎?妹妹可是在咒姐姐?”
“姐姐,妹妹不是這意思!”媚兒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好了,讓御醫給我看看吧!”
“是是是,快來給顧美人瞧瞧!”那御醫馬上上前搭脈,不多時,皇上也趕過來了,只聽見外面尖聲尖氣地喊道:“皇上駕到!”
虞應剛剛下了朝便聽聞了消息,匆匆趕來,擔憂着顧妍的身子,他來了之後,問了問御醫關於顧妍的情況,顧美人一見皇上來了,喊了聲:“皇上!”便哭得泣不成聲了,“皇上,您要給妍兒做主啊!”
虞應回頭問媚兒:“到底怎麼回事?”
媚兒道:“之前淑妃姐姐來過,顧姐姐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就聽見涼夕說姐姐落水了,媚兒也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應該跟淑妃脫不了干係。”
虞應大怒道:“可是淑妃推的你?”
顧妍止了止淚道:“是妍兒不好,姐姐讓我行禮,西鑰妹妹幫着我說了幾句,她便生氣了,又質問妍兒的父親爲何不肯放過她弟弟,妍兒居於深宮,哪裡知道這些,就推搡起來,我怕孩子受傷,又不敢忤逆淑妃姐姐,沒成想一不小心……”說着又哭將起來。
一旁的涼夕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皇上,求您爲主子做主啊!奴婢站得遠,但瞧得真真的,是淑妃娘娘推的主子,平日裡她就跟主子過不去,幾次三番找茬,可是主子肚子裡還懷着孩子,她怎麼下得了手?”
虞應臂上青筋凸起,眼中有着嗜血的光芒,但是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明白得七七八八了,定是淑妃懷恨在心,本想找顧妍算賬,但是不小心推下了荷塘,但這一推不管有意無意,結果都一樣,都幫了他的大忙:“來人啊!將淑妃拘禁起來,任何人不得出入前溪閣!”
媚兒沒想到虞應竟這樣雷厲風行,半點情面也不留,她倒覺得這其中一定另有蹊蹺,何以今日自己就剛巧來這裡?何以自己剛走便出了事情?看淑妃那個樣子,她只是輕輕一推,怎的顧美人就掉進荷塘裡去了?淑妃怎會傻到在別人的地盤做這樣的事?但此時開口求情反倒不妥,若這是顧美人的精心設計,自己這一說反倒會壞了大事,但她又怎會以命相搏?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啊!
媚兒知道她無事,便向虞應道:“皇上,既然姐姐無事,就讓她安心靜養吧,媚兒先告退了。”
虞應抱着顧美人,雖心繫佳人,但此刻顧妍卻更需要他的安慰,便道:“好,你先回去吧!”
媚兒走在豔陽下,卻只覺得心都是涼的,這深宮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費盡心機想要扳倒別人,哪怕是自己腹中的孩子也捨得犧牲,什麼仁慈寬容,原來也不過是蛇蠍美人,說到底還是怪自己,這麼輕易地去相信一個人,還是一個久居深居女人,還被人如此利用,自己還是太天真了,自己當初是不是走錯了路,才攪入這樣的紛擾中?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明明是來殺他的,還是會因爲他的一句話心軟,還是狠不下心來,他可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憐憫他,那誰來憐憫丹東族人?
再也不能心軟了!
傍晚的時候傳來消息,淑妃已被打入冷宮,林氏一族受到殃及,淑妃之兄林堂海直降三級,京官外調,永不入京。
他,竟如此決絕,這大概是一個絕妙的時機打擊林氏一族,叫他們永不翻身,京畿大權被換成了新上任的官員白旭,聽聞這白旭剛直不阿,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傍晚虞應來了弄月居,他只道是她今日受了驚,神色懨懨,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媚兒可是今日受了驚嚇?”
媚兒回過神來:“臣妾只是在想爲何皇上這麼快就定了淑妃的罪?”然後直直地望着他。
虞應知這女子心思機巧,只怕要據實相告她纔會信,不過還是想逗逗她:“你認爲淑妃沒錯?”
“不是沒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淑妃罰不當罪,連給她一個申辯的機會也沒有。”
“怎麼罰不當罪?當日她給你難堪時不也是如此驕縱?朕已經容她夠久了。”
媚兒一臉不可置信,失望地望着他:“皇上,臣妾怕有一天你也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地將罪名定在臣妾身上!”
虞應一把摟住她:“不會的!不會的!朕不會這樣待你!”
媚兒掙脫了他的懷抱,一個人悶悶地出了殿門。
第二天,媚兒去見顧美人,這一次她的態度明顯淡多了,比不得之前親近,但她仍很疑惑爲什麼她會這麼做,萬一自己真的出了事豈不是一屍兩命!
媚兒坐在牀榻邊,問道:“姐姐,那天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淑妃不可能真的因記恨你而推你下水,在你的地方,她不敢!”
顧妍猜想她已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也知曉她實際上心地十分善良,自然不能明白深處深宮之苦,每走一步皆要小心翼翼,每行一步皆是如履薄冰:“事實怎樣又當如何?這宮中本就無所謂事實。”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只當姐姐與我趣味相投,姐姐脾性又好,爲何?爲何要陷害他人?”媚兒不禁有些哽咽道,人心叵測,今日自己算是見識了。
顧妍知道知己難求,只是這次確實是自己利用了她:“姐姐也不想害人,只是在這宮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況且爲了皇上,我什麼都願意做!皇上早就有心除掉林氏一族了。”媚兒一聽“皇上”二字如遭雷擊,原來是爲了他,一個女人爲了他,寧願置自己與孩兒不顧也要成全他,也只是爲了鞏固他的朝政,他卻一心爲了另一個女人,多麼可笑,這個人還是他仇人的女人。
“媚兒懂了,媚兒告辭!”媚兒說着便踉蹌地出門了。
顧妍在牀榻上急急地喚她:“妹妹!妹妹!”然後又讓自己的貼身婢女涼夕跟着她,免得她出事。
媚兒一路行一路落淚,原來這恩恩怨怨皆由他始,無數深宮女子盼白了頭也盼不到他,無數女子爲了得到他的一點點寵愛而相互殘殺,自己怎麼還覺得他好?自己怎麼就覺得想要放棄?癡人說夢罷了!
回到弄月居,封月見她一臉淚痕,急忙問道:“美人,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先下去吧!”封月不放心她,仍站立不動。
媚兒順手拿起桌上的茶碗便撂了出去:“說了,讓你出去!”
封月還從未見過媚兒發如此大的火,一時心驚膽戰,默默地退了出去。
媚兒一見人出去了,再也忍不住了,便趴在桌子上哭,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哭過一場之後便覺得脊背一陣兒發涼,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紅腫的雙眼,一時竟覺得昏昏欲睡,她緩緩走到牀邊,便伏在枕上發呆,一會兒功夫便睡熟了。
封月聽見裡面沒動靜了,才悄悄進去,看見滿地的茶漬和碎瓷,看見媚兒睡着了,見她鞋也沒脫,就幫着褪了鞋,拿了薄被給她蓋上,後來虞應也來了,看見熟睡的媚兒也沒打擾,問封月怎麼回事,封月只說不知道,從朱玉臺回來後便發了很大的火,還哭了好一陣兒,後來便睡下了。
虞應望着西鑰媚兒紅腫的雙眼,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