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巔,黎明將至。
山峰上竟有一片綿延不絕的建築羣,琳琅滿目的宮殿、亭臺、樓閣,星羅密佈,多如牛毛,令人眼花繚亂。
峰頂空氣寒冷,其中最爲恢弘氣派的一座宮殿之內,正響起絲竹悅耳之聲,無數人正懷抱着身材豐腴的美麗女人,在尋歡取樂。
偌大的宮殿裡,燃着香籠,薰的滿堂生春。
燈光妖嬈,溫柔嬌軟的女子,不時發出一聲聲放蕩的媚笑。
那是一種讓人心軟發麻的聲音,帶着一種無窮的魔力,似乎能人忘掉世間的所有憂愁。
他們推杯換盞,大笑,鼓掌,樣子開懷至極。
看情況,他們已飲了一夜的酒。
然而,這些人卻還沒醉,足見他們的酒量都很不錯。
陪酒的女子卻已大多酒意漸濃,因此手上的動作也就越來越大。
金蟾仙童看上去明明是一個孩子,但他現在卻像極了一個縱橫風月場許多年的老手。他很矮,形如侏儒,所以一直都是由陪酒女懷抱着他。
輝煌溫暖的大殿裡,人聲鼎沸,樂音悠揚。
金蟾仙童放肆笑着。
忽然緊閉的殿門,被一股大力推開。
然則,殿裡竟沒有一人注意到,門開了。
奏樂聲,歡笑聲,鋪天蓋地。
金蟾仙童雖是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可他也是男人,還是一個十分好色的男人,一般癩蛤蟆都很想吃‘天鵝肉’。
天鵝肉,通常指的是漂亮女人。
他這會兒,就很想一口吃掉眼前這個酒酣耳熱的女子。
金蟾仙童想要回到房間慢慢的吃她。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恰好看見那個推門跑進大殿的黑袍人。
他的臉色瞬間一沉,渙散的瞳孔倏然有了神采,奇聲道:“你不在水牢,來這裡做什麼?”
“大仙!大事不好了!”黑袍人神情慌張,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屬下…是,水牢裡的人竟然全都不見了!”
金蟾仙童往前伸着頭,側耳傾聽,目中露出異色。
他以爲自己聽錯了,不由得提高聲調:“什麼?你再說一遍!
“水牢裡的人全都不翼而飛了。”黑袍人忐忑不安的道。
金蟾仙童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個杯子,扔過去,狠狠的砸中黑衣人的腦袋。咕嚕嚕,杯子在地上滾動幾圈。
喧鬧的大殿立刻靜默下來。
金蟾仙童大喝一聲:“把你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黑袍人低着頭,顫聲道:“是,是。水牢裡的人,不見了。”
大殿此時變得更爲寂靜,彷彿連呼吸聲都已消失。
每個人都瞪大眼睛,酒立刻醒了。
他們全都呆愣在原地。
過了片刻,金蟾仙童忍不住尖聲吼道:“去!現在,馬上!趕緊都給我下山,去往水牢。去!去查!看看是誰在破壞本大仙的好事。”
他急了,眸中殺意涌動。
金蟾仙童又驚又怒,他很少失態,也很少動怒。
但此時他已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暴躁。
他腦海裡念頭急轉,是誰?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悄無聲息地把那些人給全部救走,是姜氏族人,還是鍾家?
許多歪着身子坐在蒲團上的人,紛紛起立,跌跌撞撞的滾出大殿。
當大殿內空無一人後,金蟾仙童漸漸冷靜下來。他微微閉上雙目,念頭一動,神魂即刻出殼,前往月浪湖。
……
在這之前,巫浪城,某戶人家。
剛過子夜不久,烏桑老爹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兒媳回到了家中。
他眼中的淚水止不住的流出,哭哭泣泣的道:“救苦救難……不管是菩薩,佛祖,還是哪一方的道尊,總之俺老漢謝謝您!”
烏桑老爹用力抱住自己的兒子兒媳,三人抱頭痛哭。
三人哭了半晌,烏桑老爹連聲問道:“是誰救你們出來的?”
他的兒子叫烏摩,聞聽此話,趕緊說道,“阿爹,先不要問那麼多,恩人讓咱們趕快離開巫浪城!收拾一下,快走。”
烏桑老爹面容悽苦,澀聲道:“咱們能去哪兒?外面可不像巫浪城這般終日不見陽光,得了‘懼光症’,就永遠也離不開這裡了。”
烏摩急聲道:“阿爹!懼光症不是真的病,它是一種心病,是巫雲山上的那個妖怪給咱們心裡種下的‘魔’!恩人說沒事,就一定沒事。”
烏桑猶豫道:“你說的恩人究竟是誰?他說的準不準啊。”
烏摩忍着割肉的痛苦,跺腳道:“那兩位恩人,就跟傳說中的神仙一樣!絕不會騙我們的,他們都是好人,善人!恩人說,懼光症其實是咱們的心魔,克服了就沒事了!”
烏桑終是點頭道:“好!”
有時候你很難用抽象的道理,去說服一個人,但是,如果某一件事是你親眼所見,那麼,讓其他人相信你,也就變得輕而易舉了。
方纔親眼目睹了白鬼和呂光展現的‘神蹟’後,這些從地底水牢內逃出生天的人,現在無疑已經把他二人,視爲了天人,當做了神仙。
“神”說,你們立刻離開巫浪城。
“神”說,你們全都去往姜水郡。
姜水郡是荒州第二大郡府,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姜氏一族便是盤踞於此。不得不說,呂光和白鬼商量決定好的計劃,很是完美,天衣無縫。
當然其間也出了一點兒小插曲,那就是,在遇到一對巡邏的衛兵後,生死關頭之際,呂光突然又能神魂出殼,施展道術了。
不過,這卻對他的神魂,造成了更大的損傷。
夜,沒有一絲光亮的巫浪城。
密密麻麻的人影,像是一窩窩螞蟻,緩慢而遲疑的走向城門。他們很怕,就算有呂光那番振聾發聵的說教,但他們卻依舊感到很害怕。
他們怕烏雲之外的地方。
懼怕外面那清亮光潔的月光。
頭一個吃螃蟹的人,不一定非是聰明人,但最起碼他肯定是個心中充滿勇氣的人。阿勇,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很勇敢。
第一個走出城門,走出烏雲籠罩的範圍。
他的身軀猛地開始顫抖起來,模樣好似是得了羊癲瘋一般。
白鬼目光炯炯,在旁邊曼聲吟道,“自在極樂,心魔退散。”
這是‘大自在觀’之中的一句法訣。
阿勇搖搖欲墜的身子,忽然站定。
先前他那失去焦點的眼睛,立時變得有了生機,喜不自禁的揮手道:“阿勇沒事!阿爹,阿公,阿媽,出來吧!大家也趕緊出來吧!”
蜂擁如潮的人海,隨即向城外涌去。
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在所有人都走出城門之後,他們竟全都轉過身子,朝着呂光和白鬼跪下。沒有一個人開口發出聲音。
他們的眼神裡滿是感激之情。
每一個人都微微張着嘴巴,看他們的嘴型,彷彿是在說:
多謝恩人。
呂光胸腔內的血,忽然沸騰起來。
就連白鬼眼中都情不自禁泛起一片水霧。
睥睨天下的螣蛇鬼仙,這時眼裡的光芒,不會是淚光吧?
呂光用力揮了揮手,朝巫浪城的百姓們再見。
白鬼忽然低聲說道:“我也要謝謝你。原來這就是上古星君們,佈道於天下之時的宏願善心。”
呂光滿目欣慰的凝注着她,道:“不錯,不錯,你能悟出此意,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你的道境雖高,但道心卻還略有瑕疵。我畢竟在‘夢中’經歷了太多悲歡離合,人情百態。修道,不僅僅在於修己,更在於治世。”
白鬼嚴肅認真的點點頭。
呂光和白鬼站在城門前,望着那一道道逐漸遠去的人浪,二人臉上俱都流露着笑意。直至那些人在月光下化爲一灘黑點之際,他們才轉身離去。
奇怪。
哪怕之前的動靜再小,城裡那麼多守衛,侯城那麼多侍衛,也不該沒有人不發現這個偷偷摸摸的‘螞蟻搬家’事件啊。
這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這個事情很簡單,救人的過程也並不複雜。
因爲,安南侯爲河童真人‘獻禮’的這個舉動,早已失去了人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只是,一直以來都缺少一個契機,能令得他們勇敢反抗。
萬幸,呂光和白鬼出現了。
將巫浪城一個個青年男女的性命,獻祭給那水裡的妖怪。什麼救治黎民百姓的懼光症,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恐怕‘病人’還沒治完,城裡的年輕人就已死完了。
所以,但凡是有點兒腦子的侍衛、兵丁,官家之人,都會選擇臨陣倒戈,加入逃離巫浪城的大軍。
儘管巫浪城的人,大多淳樸耿直,但幸好還不癡傻。
阿勇第一個走出城門,毫髮無傷。
事實擺在衆人面前,是那麼的令人心悅誠服。
於是,當金蟾仙童得到這個消息時,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
毫無疑問,巫浪城,此時已變爲一座空城,空空如也。